《逆行之诗》水枕头

18、图尔斯特

　　三年后再次踏上王都的土地，要说一点感慨没有是骗人，但图尔斯特不认为自己是个诗人，所以抒发情感什么的还是交给别人吧。
　　与时光荏苒的沧桑感比起来，他更在意现在实际存在的事物，或者说，问题。
　　商人喜爱的永远都不会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陪着伯纳斯从北方雪山一路走到三年未归的王都，在路上听到了许多传闻。
　　既然被称为传闻就意味着难辨真假。
　　刨除五分之一关于恶魔现世的担忧，刨除五分之一精灵女王巡礼赐福的期待，刨除五分之一关于艾尔是否会再次发动战争的争论，剩下的五分之二便是红发骑士想要的内容。
　　其一是已经没有消息快要十年的大魔法师格劳丽娅的归来，并将作为这个国家的魔法顾问出席国王的婚礼；其二就是关于鲁特国王未婚妻的妹妹。
　　按照道理来说，作为即将举行婚礼的主角，湖泊之国的第一公主——多丽丝，应该是人们谈论的焦点。不论她的身份，还是作为两国合作共同防备蠢蠢欲动的沙漠之国艾尔象征的婚礼，都有足够的谈资。
　　但人们口中议论的全部是多丽丝的妹妹，邻国的小公主，西尔瓦娜。

　　传言中这个小公主接受了精灵女王的祝福，先不论“得到可以治愈频死之人的奇迹魔法”，“被赐予比夜莺还美妙的歌喉，比妖精伊芙更美丽的相貌”这些听起来像童话里女主角一样的待遇，其中“她以后选择的丈夫会成为整片大陆的统治者”这条，实在太让人在意。
　　不论真假，只要被按上信仰的名义就会变得好用过头。
　　如果，他是说如果……那个小公主……

　　“图尔斯特卿？”
　　前方他追随了三年的少年的声音传来，将图尔斯特从思绪中拉回来。
　　“在。”他回过神催促身下的马匹向前，与他年轻的君主并肩而行。

　　“想什么呢，是因为即将回到自己阔别三年的家乡心情激动吗？”
　　“不……”顿了下，图尔斯特眨眨眼睛，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隐去，换了一个话题，“只是想到三年前去世的老国王将我指派给您作为随从的时候，那时候您还只有十五岁。”
　　“别说的好像我的监护人一样。”
　　“怎么说我都是比您大七岁的成年人，何况臣下本就肩负着对君主负责的任务。”
　　“……那这三年还真是辛苦卿了，带着我连找老婆的时间都没有，正常人二十五岁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这样说……殿下您也已经十八岁了。”
　　“……闭嘴。”
　　仿佛窥探到了红发骑士语言中的意思，伯纳斯扭过头去下达命令，不再说话。

　　从图尔斯特的角度可以看到少年的微微变红的耳朵。
　　从明那个大大咧咧的月白族少女那他得知了一点少年与妖精的故事，虽然听起来太过飘渺简直就像他的君主随口编出来欺骗纯良少女的故事，但直觉告诉他这事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内容可以相信。
　　至少从这些年的观察来看，他的小君主虽然嘴巴很贱爱调戏人也爱耍小聪明，但对于感情的态度简直纯真的可以。
　　非要挑选其中的疑点，大概就是那个“伊芙”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到这，红头发的骑士于唇角勾出一个笑容，他想三年前在王都少年和自己相处时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说话一半是干巴巴的逞强一半是天性使然。但一路陪着他走到现在，那个对外界充满好奇又满是戒备的少年和自己的相处——至少是对话——已经变得自然不少，当然相互拆台揶揄依旧是家常便饭。
　　因为北方雪山避世一般的环境让图尔斯特的神经变得松弛，至少面对他年少的君主时是这样，会有意无意的错过一些细节，从直接结果来看就是他对少年相当的放纵。
　　作为臣子，用放纵这个词来形容他与伯纳斯之间的关系显然不够合适，但一时他又找不出其他的东西来形容。
　　商人和商品，监护人和不懂事的孩子，还是骑士和不成事的国王？

　　但不管如何，在回到王都后这样模糊的态度就要抹灭。
　　那里可不是没有竞争只要有信仰就可以活得干净纯粹的世外桃源，虽然从某方面来说，北方雪山更合适伯纳斯这种人生存。
　　可这个人居然动了将雪山交出去的念头。

　　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退路吧。

　　皱了皱眉头，图尔斯特抬头望着不远处越来越清晰的城门。
　　忽然想起来重要的东西，骑士转头。
　　“殿下。”
　　“什么？”
　　少年的口吻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似乎还在为刚刚的话怄气。

　　但没有在意过多，图尔斯特继续说下去：“殿下注意那些传闻了吗？”
　　“那么多传闻卿说的是哪个传闻？”

　　听着对方越发不耐烦的声音，图尔斯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伯纳斯乱糟糟简直可以做鸟窝的头顶上。
　　简直就是小孩子一样，不仅仅是比同龄人发育迟缓太多的身形和脸庞，还有随着相处时间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多的孩子气一样的发言。
　　不过这种孩子气也算得上种信任吧，虽然对自己还保持着厌恶的态度。

　　“关于你哥哥鲁特陛下的前未婚妻珍妮小姐。”笑了笑，图尔斯特决定越是说到伯纳斯讨厌的事情就越要配上足够爽朗的笑容。
　　“不是死了吗，死了还有什么讨论的意义？”
　　“的确死了就没什么意义了。”
　　“所以哥哥娶邻国的多丽丝公主不是一切合法又合理吗，总不能让哥哥像卿一样二十五岁了还没有老婆，何况……这个国家需要王储。”
　　“的确合法又合理，不过也不能小看死人的力量，殿下。”
　　“嗯？我不懂。”瞟了图尔斯特一眼，伯纳斯终于提起点兴趣。

　　从对方淡碧色的双眼中，红发骑士看到自己唇边的笑容在缓慢的扩大，“不懂也没关系，不过我想您很快就会懂吧，已死之人的价值，可是无法估量的。”

　　话音落地，在他们的身后，为了迎接奥利安第二王子归来而敞开的城门轰然关闭。

　　在用青砖石块砌成的厚重城门下，阳光被分割成明显的界限。
　　在踏出那个界限进入明亮视野的瞬间，图尔斯特看到少年的双眼仿佛被点燃一样明亮。
　　但只是一瞬，那双眼就恢复成无精打采什么都和自己无关的样子。

　　从雪山而来的队伍停下，一个衣着华贵的矮胖男人带着一队士兵向他们迎来。
　　男人在离他们几十步的地方停下，微微躬下臃肿的身体：“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伯纳斯殿下，殿下一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相比之下哥哥比较辛苦。”几乎是在刹那，伯纳斯的声调举止就从雪山之王回复成王都人民心中不靠谱的第二王子的形象。
　　图尔斯特对少年毫无痕迹的转变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他决定还是笑出来比较好。

　　可以看到负责接引他们的男人唇角抽搐了几下，随即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在他们前面开路，将其引导至白色的王宫。

　　一路上，伯纳斯出奇的安静，只有在到了王宫门前时，他忽然发出疑问：“哥哥的婚礼庆典期间，王都会一直保持封闭状态吗？”
　　“是的。”前方的矮胖男人微微一怔后给出回答，“为了这期间的安全考虑，陛下下达了戒严令。”
　　“哦……不愧是哥哥，真是好办法。”说着，一直目视前方毫无动摇的少年忽然扭头看向红发的其实，唇角还带着笑意，“图尔斯特卿，你说已经死去的人会穿越厚重的城门吗？”

　　“外面的能否进来我不知道。”听到男人和伯纳斯的话，图尔斯特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沉吟片刻后抬起头，“我只知道城墙里面的死人绝对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