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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土方十四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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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高杉晋助辞世已经两年了,而近藤局长和冲田队长过世已经整整一年。
旧幕府军全盘皆输,整片败退。
对老百姓来说,是新政府赢还是幕府赢,根本毫无意义,对他们来说,衣食住行按时拿工资才有意义;输赢与否,对真选组是有意义的,如果幕府输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可以保护的东西了。
也许,早就失去想要保护的东西了。
土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局长去世后经历了大大小小多少场战斗,死亡无数次擦肩而过,他有几次恍惚看到了死神的镰刀擦着脖子,刮到动脉,可他还是没死成。
五陵郭是幕府最后的要塞,位于北境边陲,城廓呈五角星形,城外有小小的绕城护城河——起不了多少保护作用的,就像玫瑰花的小刺,阻止不了摘花人。
明明连将军大人都不再抵抗,江户无血开城,更多人已经偷偷向对面投降了,而真选组最后的残兵,正在为最后的战斗做准备。
谁让他们有个那么硬气的领导呢。
这座城市最高的塔有六十尺高,相比那江户的直耸云天集散地真是微不足道啊,土方就身处五陵郭塔的顶层,他只是静静的低头擦拭刀——曾经带来麻烦的村麻纱也追随他那么久了。
身为真选组的副长,最后就以最帅的方式抛弃生命吧。
贯彻自己选择的路,直到最后,这就是土方十四郎的选择。
“嗨,副长,你爬这么高!”斋藤顿了顿,扶住楼梯扶手的手一紧,“对了,您现在是副司令了。”
虾夷共和国陆军副司令——听起来那么了不起的称呼,这个国家是为了和新政府对抗而成立的,根本没得到国际承认,拥有的兵卒也伤的伤残的残,只比光杆司令强那么一点。
局长去世后,松平老爹安排土方护送他家老婆和爱女栗子去北方避难,按照这位厅长的意思,最好他就此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近藤死了,冲田死了,松平不想眼看着土方也死去,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在乱世,这个老人以隐晦的善意和温情,希望土方活下来。——原本厅长是中年人,大概打从近藤死去,他就老了。
不过土方没有按照厅长的意思,反正又没有正式的命令,他安顿好松平的妻儿,领着真选组残部来到北方,死战到底。
战斗,也许是为了避免沉溺于伤痛。
“呐,斋藤,你应该有存款和离开的方法吧。”土方的手没有停下,绸布摩擦着锋刃,来来回回。
刀子切开了无数人的咽喉,气管,肚腹,干净利落,土方想,自己无论如何都够本了,就算是帮着山崎局长冲田一起杀,也够了。
“副长,你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说这个?我们只有被杀的份了,考虑太多就不能安心死了。”斋藤潇洒的迎风而立,手搭凉棚眺望。
三队长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副长的死期近了。
敌人密密麻麻就像夏天的苍蝇,远看过去,他们像黑色海潮一般,很快就能轻松把这小城郭淹没。
“呐,以前松平老爹打算帮我安排一个假身份,证件什么都齐备,如果不嫌弃就收下吧,全都放在我的衣箱里,那个牛皮信封里。”土方咬了一下唇,只觉得手心发软,“你是真选组最年轻的,就没有考虑过换一种活法?”
冷漠的语气,淡然的神情,土方已经失去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副长你呢?”斋藤干脆蹲下来,盯着土方,双目凌然,“如果局长,山崎还有冲田都在,你会换一种活法吗?”
我们说如果,是因为已经没有如果。
曾经我们在屯所,大口喝酒,高声谈笑,无所不为。
穿着黑色制服的青年们,灌着酒,嘻嘻哈哈,快快乐乐。
我们以为那会一直持续下去。
土方的呼吸急促了一分,但很快平静下来:“我?我不会其它的。”
“那就是说,哪怕在新政府,还是做警察。”斋藤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再不走,想走也很难。”土方霎时体会到了松平的心理:哪怕只有斋藤存活下去也好。
——我将为真选组捐躯,而你……请你传承真选组的精神。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斋藤谦恭的微笑,“啊,我先去看看那份假-身份~证,不知道以松平老爹的品味,给你安排什么假名。”
“斋藤终,活下去!”副长对着三队长的背影,终于开了这句口,铿锵有力,“这是命令。”
斋藤本该下楼的身体一个急转身,前进几步,手指贴着副长的头部一侧伸进他黑色的头发,捧住他日益消瘦的脸庞——他的体温明明还是暖的,却让人没道理想到冲田那冰冷的温度。
“十四郎,我愿伴你到天涯海角。”
就算四目对视,土方的眼睛里也不存在任何东西。
“不许跟我一起死。”土方动动嘴巴,这纯粹是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他们都知道。
“遵命。”说出来这一句,斋藤不晓得这算如释重负,还是背上了一个包袱。
如果你们都死去了,我活着,活着只是为了向对不起兄长的一切复仇吗?
五陵郭被新政府军包围,电力供应不上,晚上根本没有电灯,只好拿出古老的油灯和蜡烛。
初夏,小飞虫多起来,它们一个个无视灯的灼热,前赴后继奔到火焰里,把自己烧死。
斋藤用手指截住一只翅膀被烧断一半的小蛾子,放在桌子上:“还活着哦。”
“等于是死了。”土方看着那小生物不住的挣扎,残缺的翅膀晃动无定。
“拿梳子梳一下头吧,刘海全乱了。”斋藤在暗淡灯光里,看到副长形容不整的憔悴样子,忍不住说。“我还想用手机帮您拍张照呢。”
“你手机居然还有电!”副长想,斋藤算是真选组谋略最深思考最细的人了,但愿他是活得最久的。
“我准备了好几个储电池,哦,我还有香烟哦,您抽的习惯淡七星吗?”
“这时候还管什么习惯和偏好,来一根烟。”副长很快接过烟,嘬一口,此刻时光仿佛也静止了,只有桌上的小虫不住的颤动。
斋藤帮他拍了照片,然后修图——觉得PS的有八分往日风范,才拿给副长看。
总有某些东西无法战胜,不能摧毁,就算被贬低到微不足道的泥土里,依然完好。
六月三十日,为了营救被新政府军包围的弁天台场,土方率领少数人突围营救。
“铁之助一定很高兴能再见到您。”斋藤道。
铁之助被分配到守卫弁天台场,短短两年,他成长了许多。
“跟上来!”土方骑在马上,接下来的路汽车开不到,只能用这种原始交通工具。
握住缰绳,陡然一股豪情从胸膛涌出,他经常想到死亡,但是他并不是欢欣的迎接死亡。
就是这一天,土方在这场乱战之中腹部中弹,落马,腹腔开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流不止。
……
他眉头紧锁,还没死吗?居然还没死吗?
“副长?”斋藤手里拿着一张身份证,给他看上面的名字,“你看,原来是——藤田五郎。”
他想接过来看得更仔细,可是……为什么触碰不到斋藤?
“斋藤?”他疑惑的问道。
“副长,斋藤已经不在了。”斋藤把身份证揣到怀里,郑重道,“我叫藤田五郎。”
“原来我死了,你居然能看到。”副长恍然。
能看到灵体也不算什么本事,副长和坂田都可做到,要说死后和生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土方放任自己哭了。
他并不是欢迎死亡,只是太想太想见到那些逝去的人。
这些日子,他刻意不去想死去的人,不让自己计算还剩下多少人。
真选组很小,却是他的全部。
斋藤真不习惯这样的副长,手拿了一块薄而不透光的布匹,罩在副长头上,就仿佛给新娘子披上头纱,直到他消失,直到自己灵力耗尽。
——再见了,真选组,再见了,副长,永别了,最后的武士。
一周后,五陵郭陷落,虾夷共和国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