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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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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食指,针孔大的红痕。
沈奚靖猛地睁大眼睛,就算他不在周荣轩跟前伺候,此刻也猜到他是如何中毒。
穆琛的目光从李太医正身上滑开,飘到沈奚靖脸上。
“安乐,想到什么,但说无妨。”穆琛突然开口。
“噗通”一声,沈奚靖双手一抖,就把手巾扔进盆里,溅起暗红色的水花。
不是沈奚靖定力不够,而是穆琛这句话讲得太过慎人。
他赶紧跪倒在地上,身前高高的直背椅挡住了他瘦小的身形,也阻挡了穆琛冷然的目光。
“回皇上话,主子平素惯用左手拿针,李太医正说主子伤在右手食指,奴才妄自猜测,毒恐怕在针线上。”沈奚靖一句话说得还算流利,他这猜测也简单,很可能李太医正与穆琛都已猜到,只不过却都不说而已。
沈奚靖说完,屋里又安静下来,穆琛坐在主位上不肯开口,沈奚靖与李太医正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突然,穆琛说:“都起来吧,李达,父侍这病,需服几日药才好?”
李太医正先是答:“血胭脂解药倒好调配,用缓和汤药约莫十日可好,今日的头药服下,明日吐血量便能减少,三日后方停,十日后便毒清,到时微臣另给太淑人开些补气养血的药剂,将养半月便能康复。”说完才起身。
穆琛点头:“父侍的病就交你全权负责,一应汤药定不能由他人插手,旁人问起,你知如何回答?”
李太医正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微臣知晓,近日天热,太淑人被暑气伤到,有些虚火上升,微臣只调理一二。”
他回答的干脆利索,沈奚靖站在角落里想他们指不定说这话多少次。
“就这样办,你出去吧,看看父侍现下如何。”穆琛依旧冷着一张脸,即使听到周太淑人没有大碍,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高兴样子。
李太医正退了出去,屋里一时更安静了。
沈奚靖这才发现,眼下东配殿里,只剩他与穆琛两人。
他们两个一站一坐,好像都没发现对方的存在。
沈奚靖觉得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提来,惶恐不安袭上心头,紧张之中,沈奚靖不由自主抬头看向穆琛,却被穆琛漆黑的眼眸吓到。
不知何时,穆琛也在看向他。
突然,穆琛开口:“沈奚靖。”
“奴,奴才在。”沈奚靖全身一抖,跪下回答。
他实在没想到,穆琛居然记得他本名,这几年来,几乎所有认识的宫人,都只知道他叫安乐。
“起来吧,过来,坐。”穆琛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沈奚靖不敢说不,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缩手缩脚坐到刚才李太医正坐过的那个位置。
椅子有些凉,让人倍觉寒冷。
他只堪堪坐了一个椅子边,腰倒是挺得很直,头却还是低着。
穆琛默默看了他几眼,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永嘉十三年,罗沙水患,时任工部尚书沈潮声亲赴治水,历时十三年,英帝亲封沈尚书为敬忠伯爵位,世袭罔替。”穆琛清亮的嗓音缓缓响起。
沈奚靖紧握双手,他低着头,没有讲话。
“永嘉四十一年,时任兵部侍郎沈荣启亲赴西北平乱,次年战死溯澈,英帝为表彰沈氏一门忠烈,封沈尚书潮生为敬忠公列位一等公,世袭罔替。”
穆琛的声音在清冷的东配殿回响,他说的那些沈氏先祖的事迹,沈奚靖几乎要泪盈于睫。
宏成三十六年,他父亲还是一等敬忠公,官拜三品吏部侍郎,年三十四。他大爹爹是云氏家主二弟,是敬忠公正君。他亲爹也刚封为敬忠公侧君。
那时候,他们家还是屹立帝京百年不倒的沈氏世家。他们沈氏世代忠良,满门忠烈。从永嘉朝始,为官子弟多达三十八位,其中尚书有三,侍郎有五,员外郎有十一。
在景泰那一年后,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他们再也不是敬忠公沈家,他们是满门抄斩的罪臣。
沈奚靖咬紧牙关,他使劲攥着袖里的手帕,不让自己太难过。
他不知为何穆琛要说这些,他也不知穆琛为何要清查他的身世。
他们这些景泰遗孤,存活下来的人,都不愿意别人知道他们曾经的身份。
年少时他们锦衣玉食,高宅大马,如今却要在街头巷尾艰难讨生活,这对于曾经的世家子弟而言,是一种极大的折辱。
更何况进宫做宫人的沈奚靖。
为了活下去,他已经连最后的世家尊严,都舍弃了。
“沈奚靖,你不想,要回这一切吗?”穆琛又说。
沈奚靖猛地抬起头,他红着眼睛,死死看向穆琛。
少年帝王坐在高高的主位上,平静地看着他。
“我想。”沈奚靖听到自己用力回答。
穆琛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近年来已经显少有什么表情变化,能这样明显地表达高兴之意,也很少有。
沈奚靖又低下头,他听到穆琛说:“沈奚靖,从今日到你二十四岁出宫,这十二年你给朕卖命,到你出宫时,朕把你应得的一切,都还给你,沈氏的祖宅,爵位,田产,一样都不少。”
沈奚靖的心,又再度剧烈跳动起来。
他突然有些疑惑,为何穆琛会这样直白跟他说这一切,为何他会信任他。
这疑惑只不过片刻,他很快便明了过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穆琛在等他的表态,而沈奚靖,则在想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
其实从穆琛说完所有话后,他就已经决定要给穆琛效忠。
这对于沈氏出身的沈奚靖来讲,并不困难,对于沈家来讲,效忠大梁,效忠皇上,是他们家族的第一条族规,沈奚靖从小在这样的世家里长大,在他的心里,国家永远摆在第一位,而皇帝,则摆在第二位。
因此,他刚正不阿的父亲才会当朝顶撞废帝琰,即使满门抄斩前,也对仅剩的儿子说“不后悔”,大梁历二百八十七年,也只有一个沈家,爵位里有敬忠二字!
这是何等的荣耀。
可这荣耀之下,多少白骨葬于他乡,只有沈家自己知道。
“皇上能信任奴才,奴才不胜惶恐,奴才生于沈家,自幼秉承祖训,效忠皇上是奴才分内之事,皇上只需吩咐便是,奴才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沈奚靖从凳子上起身,他昂首挺胸走到穆琛面前,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头。
沈奚靖一串话说的很压抑,他很想用臣这个自称,话到嘴边,却只能说奴才。
对于他来讲,这才是最憋屈的。
在沈奚靖心里,他应当是大梁的臣子,而不是奴才。
虽然他只有十二三岁,但是他到底流着沈家的血,念着沈家的族规长大。
他们沈家人,虽不必满腹经纶,文韬武略,却也要饱读诗书,身强体健,很遗憾的是,沈奚靖八岁便成孤儿,所学文武皆荒废,就算将来皇帝真的实现承诺,他得回本属于他的田产,爵位与祖宅,却也没有考取功名的能力了。
沈奚靖自己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已经不想做官,只想开个点心铺子度日,但作为曾经的世家子弟,他心里总会有些遗憾。
这些遗憾,在经年累月的宫廷生涯里,益发叫他难受。
虽然活下去总是他目前的唯一要求,但他渐渐长大,慢慢明白先祖曾经的荣耀与繁华,这种遗憾与压抑才更突显出来。
沈奚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等待皇帝的反应。
穆琛坐在座位上,冷静地看着他,跪着的小宫人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可他既不太高兴,也不太兴奋,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应当的事情。
他早就料到,沈奚靖一定会接受他的这个提议,其实在这宫里,也没有任何宫人会拒绝他。
但穆琛也知道,沈家出身的沈奚靖,确是最可以信任的那一个。
“你不想问问,为何朕信任你,并且朕会交你做何事吗?”穆琛低着头问。
沈奚靖还是跪在地上,却轻声答:“奴才出身沈家,这就是皇上相信奴才的理由。至于需要做何事,皇上吩咐便是,奴才不需要好奇。”
听了这个回答,穆琛才终于笑了。
只不过他的笑脸,低着头的沈奚靖没有看到。
“起来吧,眼下你不过是个小宫人,朕交予你的事很简单,一,保护好父侍,二,找出朝辞阁的那个人,你听明了了?”
沈奚靖站起身,答:“奴才省得。”
“你倒是聪明,一点就透。”穆琛说罢,一扬手扔给沈奚靖一样东西。
沈奚靖慌忙接住,发现是个红枣木雕的福牌,那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寿桃,显得十分喜庆。
“有什么事情,拿着它说给陈岁听便可。”穆琛说完,起身离开座位,沈奚靖赶紧要跪,却被他摆手制止,“行了,下去便是。”
穆琛一步没停,推门离了东配殿,沈奚靖把福牌藏在腰带里,在屋里站了会,才端着水盆下楼。
这时,穆琛已经看望过周荣轩,摆驾走了。
朝辞阁又再度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