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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节 ...

  •   紫曜在莫州盘桓了五日。他包了客栈的房间,白日并不出门,只在清晨和傍晚的时候,重新幻化成行脚商人的模样,挑着货担,慢慢行过大街小巷,市井集市。

      本仙自从又变成一缕孤魂,虽然有紫曜与须臾幻镜护着,却仍因失了身体,有些畏惧正午的阳光。清晨与傍晚天光未明的时候却是无碍。紫曜在莫州的街道上行走时,本仙也从镜子里出来,一同看市井风情。莫州的街道皆是用戈壁上稍平整的石块拼砌而成,风起时,满街黄沙,不知是从石块街道的间隙里扬起,还是从城外万年戈壁上吹来。

      第五日,紫曜又在客栈里设了结界,将之前本仙见过一次的司命卷轴取了出来。那上面泛着光亮的文字一行一行泛出,比本仙上次所见之时似乎又增加了几行。

      紫曜轻轻抚过最后那几行,眉间几乎不可察地松开了几分。他轻轻合手,将手中卷轴隐去,转而对本仙道:“我们明日去顺州。”

      晚间,紫曜盘腿打坐,本仙总觉得心神不宁。进了须臾幻镜,又忍不住往外望去。从前,须臾幻镜乃是整个一块。自从被紫曜一分为二之后,镜内望镜外便成了两个半圆。本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另外那个半圆飘去。

      另外半块镜子,被紫曜留给了苏景白。

      本仙出了镜子,先是眼前一片昏黄,片刻之后才适应过来——原是夜间的灯光。

      苏景白仍旧在藏书阁里,伏案夜读。手边的书堆得如山一般,已经换过了一批。

      本仙心头微微地揪痛,不知不觉间已经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间。然伸出的手只是如流风一般消失在他额际,无法触到他分毫。

      本仙愣了愣,将手收回来。

      灯花偶尔噼啪响一两下。带着寒意的夜晚气息从窗楹流转进来。本仙立在苏景白身边,与他一起看着案头那本发黄的古籍。立在他身边,心头出乎意料地安定下来,一片宁静。

      那是与紫曜并肩走过壮阔的戈壁风景时,就着辛辣厚重的菜馔把酒痛饮时,也都不曾有过的宁静。

      第二日,紫曜带着本仙,往顺州而行。

      顺州与莫州隔着轩辕山脉,洵水河从轩辕山上流下,蜿蜒而过,境内半边沙壁,半边草甸。晚间投店,本仙转了几圈,没忍住,问紫曜:“顺州你要呆多久?”

      他微抬眼看来:“怎么?”

      本仙摸了摸鼻子:“……味儿不大好,满城都是牛羊膻味。”

      紫曜轻笑起来:“你当了鬼,鼻子倒是还跟从前一样灵。”他居然开起了本仙的玩笑来。

      本仙面色古怪地看着他,想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紫曜却不计较本仙有些无礼的打量,自顾自将那半面须臾幻镜从腰间解下,细细擦拭镜面:“顺州是牧城,本就盛产牛羊。不若我请你吃一道本地的全牛羊席?”

      ……或许他被砸到脑袋了也未可知。

      本仙瞧着他:“如何请?跟上次一样,在须臾幻镜里么?”

      紫曜轻笑,略挥手,桌上倏忽摆满了碗碟,烩牛羊肉的浓香一刹那充满了房间。

      “不在须臾幻镜里也可,只是这些,你身为魂魄,未必能享用。”

      本仙面色估摸是更加古怪了,紫曜垂了眼,声音也有些轻下去:“怎么,你从前不是最爱这些珍馐美味的么?”

      ——从他带着本仙走过莫州那一片戈壁的时候,本仙就有些怀疑。如今这疑虑越发地明显了。

      “你……若是为了我的话,实在不必做这些。”

      本仙心头微微苦涩。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从不分心在山川景致上,亦从不关心口舌之欲,连笑也不像现在这样多——就他今日一天笑的次数,抵得上从前三年。

      喜爱人间各处景致的人是本仙,喜爱人间美食佳酿的人亦是本仙。那时本仙心中最大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能够与他一起,行遍人间名山大川,尝遍天下珍馐美味。

      本仙从不曾想过,这梦想真的有实现的一天。更从不曾想过,这一天真正实现的时候,本仙并不欣喜,却只在心中满满当当惦念着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

      比起走过天下,如今本仙更愿意在那人身边守着藏书阁的三尺烛光,寸步不离。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冷落。

      最后,紫曜轻叹了一声。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多说也无益。只这两年时间,你就当陪我一趟吧。”

      从顺州出发,下一站是寰州。

      紫曜瞧见本仙有些犹疑,便开口问。本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元归在寰州……”

      紫曜看了本仙一眼:“做都做了。”

      也是,做都做了,还后悔什么。

      不过本仙与紫曜都未见到元归。去得他从前闲谈时所说的家中时,那村落已经荒废大半,原应是元归家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焦土。

      紫曜寻了一个还在村中的老人询问。那人摇摇头:“莫提,莫提了。自从那昏君在寰州遇刺以来,迁怒百姓,将寰州的税赋又往上提。如今日子根本过不下去,能走的都逃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半截入土的还留着。”

      紫曜看了本仙一眼,复又转而问那老人:“这家儿子叫元福的,从前我与他也曾相识。如今怎么房屋都毁了?”

      老人又叹一声:“你问福小子?他就更命苦,本是在元大人府上当差当得好好的,那昏君一来,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昏君跟前的那个阉货。被赶了出来不说,官府还见天的来找麻烦。他家中一个老母,自昏君来了之后连老人妇孺都要交税,如何交得出来?那日他不在,官兵一把火将屋子都烧了。他老母后来没寻着,想也是死了——那么大火,怎么逃得出来?”

      老人喘了口气,又道:“自那之后,便再没见过福小子。——他是我们从小看大的,最后却是如此下场。烧死的怎么不是那昏君与阉货呢。”

      紫曜轻声道:“老人家,慎言,慎言。”

      老人冷笑了一声,浑浊的眼光看着紫曜:“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怕说吗?苍天当死,苍天当死了!”

      那晚本仙忍不住又回去看了苏景白。许是去得晚了,他并不在藏书阁。本仙从半面须臾幻镜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入睡,镜子被他小心地放在枕边。

      可他睡的这个房间却十分眼熟。本仙立在床前,见他内侧还躺着一个人。——这房间是从前本仙的房间,床上另一个人,自然就是本仙从前的身体。

      苏景白将手搭在毫无知觉的郭禄喜身上,头埋在他肩窝里。即使在熟睡中,他紧皱的眉头也不曾松开些许。睡着的姿势,仿佛怀里抱着的就是世上仅存的重要的东西,无助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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