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狐狸不成仙》陆凌零

1、第一节

　　本仙从人间回天庭，路过一片竹林的时候，见到一只狐狸在钓鱼。

　　狐狸是只普通的褐毛狐狸，四条修长的腿是黑色的，在身后摆着的大尾巴尖也是黑色的。那时候天下着细雨，狐狸黑色的爪子举着一片荷叶撑在头顶。那荷叶有些小，遮不住它全部，狐狸的脸两侧的毛就有些湿淋淋的粘在一起，间或往下滴一滴水，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

　　但狐狸的脸色却是很正经的，另一只黑色的爪子握着一根细细的竹竿，竹竿的一头浸在水里，一脸镇定垂钓的模样。它端坐的脚边还放着一只瓷碗，缺了一个口子，里面盛了半碗水，却一条鱼也没有，只有雨滴落在里面，荡起一圈套一圈的涟漪。

　　本仙见它模样有趣，忍不住缓了一缓脚步，多看了它两眼。狐狸恍若未闻，正襟危坐地举着它的荷叶，目不斜视盯着池塘里的那根竹竿。

　　本仙腾云去得远了，想了想，忍不住又掉转云头，回到竹林里。狐狸仍旧坐在那里，听得本仙走近，这次终于扭过头来，黄褐色的眼睛里明明白白透出垂钓被打搅的不满。

　　从前南山老人和本仙玩牌，将一个琉璃瓶输给了本仙，本仙喜它方便又小巧，便一直在袖子里揣着。这时候拿出来，朝着狐狸晃了晃，狐狸便嗖地一声不见了。

　　再看瓶子里，凭空小了几圈的狐狸正被关在里头。狐狸一脸恼怒非常的神情，后腿立着趴在瓶壁上，前爪嘭嘭地敲着瓶子，敲了几下，又换成仍旧握在爪子里的竹竿，啪啪地敲打瓶壁，朝本仙抗议。

　　本仙便施施然将瓶子揣在袖子里，继续腾云回天庭去了。

　　回了洞府，将瓶子拿出来，口朝下晃了两下，狐狸嗖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头昏眼花，爪子里还握着那根竹竿。过了一会儿，它晃晃脑袋，清醒过来，先在地上坐好，将竹竿放在一旁地上，仪态端正，这才抬头看向本仙，眼神里全是指责的意思。

　　本仙在一旁坐下，朝狐狸十分无赖地一笑：“莫气莫气。本仙只是一时无聊，见你颇有趣味，才邀你过府作个伴。”

　　狐狸仍旧一脸谴责的表情。

　　本仙也不欲与一只狐狸多做解释，只笑着起身：“这几日，你便在府中陪着本仙吧。左右洞府四周都施了禁制，以你的修为是逃不出去的，乖乖呆着的好。”

　　身为天庭散仙，每日修行吐纳是必行的功课。本仙做完一日的吐纳，出得房间时，狐狸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掐指一算，往后院走去，狐狸果然在那里，埋头用前爪在花圃一角的东海圆石堆里奋力扒着，许久扒出一块松动的石头，便叼着嘴里奔到墙角下。那里已经垒了颇高的一个小石堆，狐狸便辛苦地将那块圆石放到石堆最上面。看样子，是想用石头堆一个坡，好爬到墙头逃出去。

　　狐狸好不容易将那块圆滚滚的时候拨到不会滚下来的位置，松了一口气，再转身时，就对上了本仙的眼睛。

　　狐狸怔了一怔，于是在原地石头堆旁就地坐下，仍旧仪态端正，一点心虚也无，反倒仍是满脸谴责的神情。

　　本仙觉得十分有趣，也不去管它那个石头堆，只冲它招招手道：“用饭了。”

　　天庭诸仙都是不用再食人间烟火的，然食色性也，虽不用仰仗食物而活，却仍有享受美食色香的兴致。况今日还有客在，因此珍馐美食是绝不可少的。

　　本仙坐在桌边，见狐狸走进来，便指了指另一边。本仙不曾养过宠物，却曾见过上神豢养的神犬，是从黄金的食盆里进餐的——那是足以在人间买下一国的黄金食盆，然，即使如此，也不过就是个狗食盆。本仙虽不曾和狐狸一起吃过饭，却觉得倘若给狐狸面前放一个食盆，它是必然会一爪打翻，悻悻然露出谴责神情的。因此，本仙便将府中平日里招待客人的矮几、坐席与餐具，施法变小了些，按着本仙面前的饭菜各备了一份份量少些的，放在案几上。

　　狐狸撇了撇头看了看案几，果然没有表示什么，慢慢地走过去，在坐席上正襟坐好。瞥见本仙动筷了，这才低头，尖尖的嘴凑到碗里，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吃相优雅，一点声音也没有。

　　本仙许多年不曾和旁的人一起用过餐了。此时对面坐着一只狐狸，感觉却也十分不错。一顿饭，宾主尽欢。

　　狐狸吃完之后，便抬起一只黑色的前爪按着矮几上的方帕，低头将嘴在方帕上仔细地擦了擦，擦完之后才又重新坐好。本仙一挥衣袖，面前两只堆满了残羹冷炙的矮几连同坐席便一起不见。

　　此时天色已晚，本仙回房看了一回儿书，便上床就寝。狐狸不知所踪，放出灵识探查一番便笑了，果然还在后院，忙忙碌碌地堆它的石头堆。遂不再管它，倒头睡了。

　　直到约莫凌晨，才听到极细碎的脚步声进得屋里来的声音。本仙一早便在床侧放了一张小些的床，那细碎的脚步声在屋里里踏了一会儿，终于在小床前消失了。

　　早晨本仙睁开眼的时候，一瞬间全身法力下意识全开，接着猛然想起昨日事情，又猛地将法力全数收了回去。

　　许久不曾在醒来的时候，屋里有其他人了。

　　大约刚才本仙出于防备本能的法力全开惊醒了狐狸，它睡眼惺忪地从小床上抬起半边脑袋，茫茫然地看过来。本仙朝它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捶着床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将狐狸的睡意全笑没了。它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晃了晃脑袋上的毛，一脸愤怒和指责地看过来。只是衬着它那鼻青脸肿、一边眼睛还青肿了一大块的模样，这样的指责不仅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滑稽得叫人简直受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本仙捶着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翻了个身接着捶了半天床，这才终于能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本仙，本仙告诉过你，哈哈，院子周围有禁制了！——哈哈，哈哈哈哈！”

　　狐狸愤怒的指责都快实体化了。本仙都能想象得出，它昨晚奔波半夜，好不容易垒成石堆跳上墙头，结果却被法术狠狠地打回来的狼狈模样。看它这遍体鳞伤的程度，必定是不死心地试了一次又一次，被法术打得在地上翻了无数的滚。

　　等本仙笑够了，施施然下了床，才看到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院子里，端坐在地上，微微抬起头，似在仰望院墙上方的蓝天，只留给本仙一个无比萧瑟的背影。

　　倘若那背影头上不是凄凄惨惨地顶着两根烧焦的毛，盘在身后的尾巴也不是卷得像一团大棉花糖一样的话，本仙或许真要被它感动了。

　　抬手给狐狸施了一个治疗的法术，这才走到它身边。狐狸眨了眨眼，抖了抖皮毛感觉了一下伤口，这才抬眼看过来，仍旧是一脸谴责的表情。

　　本仙拍了拍它的狐狸脑袋：“好好呆着吧。本仙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也不会关你很久，放心吧。”

　　说完，本仙便转身走了。留下虽然伤口已经治愈、却仍旧顶着一边青肿眼圈和两根焦毛——而且自己还不知情——的狐狸在身后，一边走，一边十分辛苦地忍住自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