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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村口的老树,长得很丑陋。
      光秃秃的枝桠,没有一片叶子,斜斜的影子映着血红的夕阳,有乌鸦聒噪。
      行人不自觉的绕开这颗树走,生怕一不小心,被它落入视线。
      二宝说砍掉吧,怪碍眼的。
      老一辈就骂,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那是守护金鸡堡的神仙,得罪不起的,还不快赔罪。
      二宝脖子一耿,什么神神怪怪,来找我罢,我才不怕。
      早晨是美丽的,早晨,也是恐怖的,谁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呢?
      秀儿早早起来去放牛,赶着水牛从老树下走过,别过眼不去看那老树。走到树下,却下起雨来,秀儿骂,什么破天,漏了么?抬手去擦落在脸上的雨滴,却发现怎么在下红雨?
      抬起头来看,二宝呲牙咧嘴朝她笑呢。
      二宝是在笑,他被缠在树桠上,头从□□下面穿出来,身体扭曲成诡异的样子,两条腿软绵绵的耷拉着,像煮过火的面条。脖子正滴滴嗒嗒的往下滴血。一个染满鲜血的娃娃,抱在二宝怀里,也在笑呢。
      秀儿当场晕了过去,被人救醒了,逢人就说,他在笑呢,真的在笑,那个娃娃也在笑。
      老一辈说,可惜了这个姑娘,被吓傻了,青天白日的,哪里有娃娃?又说,说了冒犯不得的,不听,看二宝,遭报应了吧?
      村里的人,扶老携幼的,到老树前贡起香烛。秀儿妈成天哭,眼睛都快瞎了:“秀儿啊,没有什么娃娃,没有,造孽阿。”
      秀儿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真的有个娃娃。真的有,浑身的血,还在笑呢,真的。妈,你信我,真的。”秀儿妈摇头,抽身去后院看她的猪去了。
      秀儿天天做噩梦,那娃娃咯咯的笑,在一片白茫茫的田野里走来走去,一路带血的脚印。
      忽然,转过身,看着秀儿,招手说:“来呀,陪我玩。”秀儿两条腿不听使唤,带着秀儿的身子朝娃娃走去,那娃娃走走停停,把秀儿带到一棵树下,雪白雪白的天地,茫茫的,就这么一棵难看的连叶子都不长的枯枝桠树,歪着脖子,栖息着聒噪的黑色乌鸦,呀呀的叫唤。
      秀儿仔细看,可不就是二宝死的那棵树?那娃娃一路笑,一路走,挥着小手带着秀儿。

      “秀儿,秀儿”有人在叫,秀儿猛然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是妈的脸。
      秀儿说:“妈,那个娃娃。”
      秀儿妈连着呸、呸几声:“大清早的,说这不着边的。”
      秀儿的头脑有一阵子的空白,那个娃娃,它到底要干什么?它那刺耳的咯咯的笑声,像海潮一样冲击着秀儿的耳膜,即便她已经从梦境中醒来了好一会儿。她去洗脸,娃娃在笑;她去烧火,娃娃在笑;她去喂猪,娃娃还在笑。
      那嫩嫩的童音愉快的说:“姐姐来,陪我玩。”
      秀儿自言自语的说:“好啊,姐姐来陪你玩。”喃喃的说着,朝门外走去,秀儿妈骂:“疯了疯了,一大早,这是要干嘛?”
      秀儿不理她,直直的朝门外走,秀儿妈拉她不住,急得叫唤。秀儿爹拿老粗的绳子牢牢的将秀儿捆成粽子丢在床上。
      “中了邪了,中了邪了。”秀儿爹厌恶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当年怎么没把她淹死,赔钱货。
      “爹。”秀儿喊,也不像是秀儿,声音嫩嫩的,倒像是个娃娃。
      娃娃?秀儿爹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爹。”秀儿叫得更欢,似乎很喜欢看到秀儿爹恐惧的样子。
      “爹,爹,爹…”秀儿不停的叫。
      秀儿爹锁了门出去了,“中了邪了。”秀儿爹说,却因为恐惧而发了一身的冷汗,看着对面的秀儿妈。
      秀儿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走了。三伏天的,秀儿妈感觉着浑身冰凉,仿佛从心里都结了冰,透着心的寒冷。
      秀儿在屋里,扯着嗓子喊:“爹,娘。”嫩嫩的童音喊到最后变得嘶哑,秀儿妈担心闺女,想给送点饭菜进去喂喂她吃。不想从窗口看进去,一个浑身是血的娃娃,拉着秀儿的手,秀儿还在喊:“爹、娘。带我回家啊。”
      秀儿爹从外面请来一个道士,说是要驱驱邪。那道士穿这肮脏的黄色道袍,头发油的可以滴出来,拿着桃木剑,对着捆在床上的秀儿又是挥剑又是烧符,秀儿一开始只是好奇的看着,放佛看什么好玩的东西,后来发现,这道士根本就是想伤害她,开始便得疯狂起来,一使劲,竟然挣断了身上的绳索。
      道士一看,吓得桃木剑一丢,朝屋外没命的跑,秀儿在后面张牙舞爪的追。秀儿妈和秀儿爸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秀儿却自己回来了,秀儿爸捡起那桃木剑,把秀儿妈护在身后,颤抖着手,拿剑指着秀儿:“你…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我…我不客气了阿。”
      秀儿讨巧的笑:“爹,娘。”依旧是那童音,只是嘶喊得久了,有些哑。
      秀儿妈突然冲了出来,抱着秀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着:“我的儿,你可不要吓娘啊。”又对着空中胡乱的挥手:“你走,你走,不要缠着我女儿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
      “娘!”秀儿竟一头扎进秀儿妈的怀里,头在秀儿妈的胸前乱拱,像是婴儿在寻找母亲的□□。
      秀儿妈尖叫了一声,将秀儿推开,跌倒在地。
      秀儿委屈的看着她,带着哭腔:“娘,为什么不要我?我很乖的,为什么不要我?”
      秀儿妈狠狠地出了身冷汗,跟秀儿爹对视一眼,竟然互相不敢看了。心里头都似乎知道些什么,又不敢说,生怕自己的想法是真的。
      外面围观了金鸡堡的许多村民,都不敢进来,远远的看着热闹。
      秀儿妈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哀求:“帮帮我们,救救我们家秀儿啊,求求你们了,救救我们家秀儿吧。”
      远远的,见着众人将那逃跑的道士押了回来,秀儿妈扑上去,抓着道士的衣领:“你还我秀儿来,你还我秀儿来。”
      道士脸上被抓得沟壑纵横,一长老脸也没处搁:“你也别难过了,你们家闺女这是被冤魂缠上了,除非它走,不然你们家闺女一旦阳气被它吸干,那就神仙也难救了。”
      秀儿妈哭得快背过气去:“那你得想个办法救救我秀儿啊,你得救她啊。”
      那道士也是个半吊子,不敢再去冒险,说死也不肯去。
      秀儿凄厉的叫声越来越近了:“娘,你回来啊,你在哪里啊?怎么不要我了阿?”
      秀儿妈回头一看,秀儿一手牵着秀儿爹,直直的走了出来。
      秀儿妈一惊,吓得腿发软,倒在地上,众人吓得远远的,没有人敢近身。
      道士乘机拔腿便跑,一边喊:“去城里找马医生,他能治,就他能治。”
      秀儿已经牵起秀儿妈的手,一边拉着一个,往家去了,秀儿家的大门一关上,众人又纷纷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突然,有人说:“那道士说的马医生,是什么人啊,说不定真能治呢,要不,咱派个人去请?”
      “我去,我去。”有个妇女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大家伙一看,竟然是二宝妈。
      “大婶,要不换个人吧?”有人好心的说。
      “不行,那东西害死了我家二宝,不能让它好过,现在又去害秀儿,我去。”二宝妈不容反驳。
      众人都不说话,村长派了几个后生,将二宝妈送进城里去。

      安顺城里,天桥下。
      有一个老乞丐,回头土脸,蓬头垢面,面前立了一块牌子,写了什么,人们也不会去看。善心尚存的,便丢一两个硬币给她,若是已经心如铁石的,只是视而不见的从她身边走过。
      老乞丐对每一个人都问同一句话:“请问,你认识马医生吗?”
      是的,这是二宝妈。
      那不负责任的道士,丢下那句找马医生的话,远远的溜了,生怕惹祸上身,家也没回,销声匿迹的躲了起来。
      几个后生仔也没耐心,跟二宝妈在安顺城里找了几圈,访遍了所有的医院、诊所也没有问出来有这么个医生,纷纷回去了,二宝妈却抵死不回去,就是要找到马医生不可。
      自然,那几个后生仔也没有二宝妈这样切肤之痛,自然没有找下去的耐性。
      二宝妈在天桥下铺了个窝,又拿出身上仅有的钱,请人写了这么块“寻马医生”的牌子,天天蹲在天桥下,朝来来往往的人问。
      三天了,好好一个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人嫌狗弃,任是这样,二宝妈仍然还是没有放弃找马医生的念想。你知道为什么吗?你一定不知道,因为你不是一个孩子的妈。
      第四天,二宝妈在卖米粉的门口站着,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让老板连连皱眉,挥着手要赶她走,二宝妈厚着脸皮站着,怎么撵都不走,老板没办法,只好让伙计端了碗隔夜的米粉出来,倒给她。
      二宝妈端着米粉,蹒跚的离开,倔强的忍着眼泪,小伙计看着二宝妈的背影,忽然流下泪来。
      一辆锃亮锃亮的小汽车停在二宝妈的前面,门开了,一双纤细小巧的脚从车上下来,脚踝上还隐隐的有一道伤痕。
      二宝妈缓缓的抬眼看过去,心里暗想:“这闺女真俊哪,比秀儿不知道好看多少,要是我二宝不走,我也要给他找个这么俊俏的媳妇。”
      那闺女开口了:“你要找马医生?”
      二宝妈光顾着看她了,也忘记了要问那句:“你认不认识马医生?”傻傻的点头:“啊。”
      闺女说:“家里出事了吧?”
      二宝妈却哭了出来,这么多天了,被多少人唾弃,连那城里的野狗,都来跟她抢那一点吃的。没个人嘘寒问暖,今天却因为这闺女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便勾起了伤心事,哭了起来。
      闺女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沓纸,递给二宝妈。那香味让二宝妈牢牢地记在心里,这闺女,是个好人呐。
      “不哭了,大妈,你跟我回去,先洗一下,明天我带你去找他吧。”闺女温柔的说。
      还等什么呢,难得有人认识马医生,更难得是个这么俊俏善良的闺女,二宝妈擦干净眼泪鼻涕,一个骨碌爬起来:“走吧。”
      马医生家里。
      二宝妈已经打理清爽了,迫不及待的催那俊俏闺女带她来找马医生。
      像是穿过重重迷宫,闺女带着二宝妈绕过一片房子,来到马医生家。
      一进门,一个小鬼就扑了过来,粘着这闺女:“宜姐姐,你怎么才来,想死你了。”
      郑宜刮了下娇娇的鼻头:“爷爷呢?没看见有客人么?”
      娇娇才注意到郑宜身后的二宝妈,礼貌的叫:“奶奶。”
      二宝妈伸手出来想摸一下娇娇的头,郑宜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二宝妈的手从娇娇的头中穿过。
      两秒钟后,马医生家院子里飞出震耳欲聋的尖叫,闯祸的娇娇早早的溜了,郑宜无奈的站在一旁,
      双手捂着耳朵。
      马医生从屋里冲了出来,看到郑宜,对她点点头,转而皱着眉头,看失控的二宝妈。
      好不容易二宝妈叫完了,也顺带将近来这些恐惧、崩溃全都宣泄了出来,瘫坐在地上。郑宜走过去,伸手
      去拉二宝妈。二宝妈本能的畏缩了一下,看郑宜没有恶意,轻轻的伸手碰了碰郑宜的手,还好,手心里有
      温度,不是那个东西。
      在马医生檀香的香味慰藉下,二宝妈慢慢平静下来,将金鸡堡发生的怪事给马医生说了一遍。
      马医生沉思片刻,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等我收拾下,晚些时候,跟你过去。”
      二宝妈感激地连声说好,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怯怯的问:“医生,那个,我刚进来见到的,是什么东西?”
      马医生随意的说:“我孙女,死了好多年了,淘气不肯走。”二宝妈嘴张成O形,半天合不拢。

      二宝妈已经走了四天了,秀儿这几天真是变本加厉。
      每天秀儿家的门都紧闭着,金鸡堡的人们没事都守在秀儿家门口,没有主见的议论着,猜测着。
      秀儿妈痛苦的闭着眼睛,她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看见骑在自己秀儿脖子上的那个娃娃,鲜红的血一直
      往下滴,染的秀儿满身都是血。这娃娃要求其实并不过分,只是要秀儿爸跟秀儿妈把它当作婴孩来照顾。
      每天必然要秀儿妈熬了米浆一口一口的喂,要秀儿爸伏在地上,它骑在秀儿爸身上,挥着手,高兴的连声
      笑。
      秀儿妈心里想,这是造了什么孽阿,会遇到这档子事。又担心马上礼拜六了,在城里念书的儿子,就快
      回来了,如果被它看到,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正想着,秀儿问:“娘,弟弟快回来了是不是?”秀儿妈愣住,它怎么知道秀儿有弟弟的?
      二宝妈带着马医生两人匆匆忙忙的往金鸡堡赶路。郑宜用车送他们出了城,到了没有路的地方,只好靠两条腿了。
      到了金鸡堡,天已经黑了,秀儿家门口的人群已经散去,马医生轻轻推门,从里面牢牢的杠死了。这孩子,
      好重的怨气,但凡不肯走的,都是些太过执著,放不开的灵魂,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执著什么。
      马医生在二宝家住了下来,吩咐娇娇去查看一下,“不要跟它碰硬。”马医生叮咛。
      “医生,随便吃点东西吧,我们比不上城里,您老就委屈委屈好吗?”二宝妈很有些歉意。
      “已经很好了,这些东西,都是城里吃不到的。”马医生很好脾气的安慰她。
      “明天上午,带我去看看那棵树吧。”马医生说。
      “好啊,那棵树在另外一边村口。明儿一早,我就带你去瞧瞧。”二宝妈很满意马医生的态度,比那个莫名其妙
      的道士像样多了。

      快天亮的时候,娇娇回来了,很忧郁的模样,马医生奇怪的问:“怎么了?”要知道,娇娇基本上没有流泪
      的纪录,也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
      “真是不像话,把人家生出来又不要人家,作一家人是上辈子的缘分,怎么可以这样?”娇娇噘着嘴,不肯
      说话。
      原来是这样,马医生稍稍安心了,跟料想的也没有差很远,明天去看过那棵树,应该就清楚了。

      清晨的阳光,格外的清凉,马医生在二宝妈的带领下,来到村口通往山边的老树旁边。
      尽管柔柔的阳光抚摸着金鸡堡,但在老树四周,竟然寒冷得如同严冬,阵阵的寒意和悲哀让二宝妈不自觉地流下泪来。见马医生看着自己,二宝妈方才觉得失态,伸手胡乱的抹了把脸,指着那颗依旧歪着脖子冷冷的看着人世的树:“医生,就是这棵树,我可怜的二宝啊,我苦命的二宝......”二宝妈说着说着,想到自己早早就去了的儿子,不觉又悲从心来,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马医生安慰的拍了拍二宝妈的肩,缓缓的走近了老树。

      在清晨的阳光下,老树静静的,冷冷的,看着马医生。一时间,竟然让马医生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微风像滑腻的泥鳅,从树叶间穿过,飒飒的,像婴孩的啼哭,呜呜的,让人胆寒。
      “这棵树,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么?”马医生用手抚摸着树干,问远远站着的二宝妈。
      二宝妈苦苦思索,她自从十八岁嫁到金鸡堡,还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哪家丢了只鸡,哪家媳妇偷了汉子,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至于这棵树,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仔细想来,倒还真的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事,除了十年前......
      “这棵树,以前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约摸十年前,曾经死过一次。叶子都黄完了,树干也枯死了。二宝爹和村里的干部商量着要砍掉这棵树,结果第二天拿着家伙去,发现它又活了。打那会儿起,大家就说这是颗神树,是上天派来保佑金鸡堡的。”二宝妈一口气讲完,将眼光投向这死而复生的树,却忽然发现,自打那时候起,这树就变得奇怪了,大伙都很害怕从这树下面走,都远远的绕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都怪自己,好好的,干嘛要给二宝说当年他爹要砍这棵树的事,激起二宝的气性,非要把这树给砍了,才招来这杀生之祸。

      马医生从树上摘了一片树叶,走到阳光下,刚才还绿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瞬间变成了灰烬。二宝妈呆呆的看着,说不出来话,这几天见到的奇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已经让她不知所措,甚至忘记了见叫。
      “那段时间左右,村子里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比如,有没有人不见了之类的?”马医生心里的猜测渐渐的轮廓清晰起来。
      “人不见了?”二宝妈皱着眉头,实在想不起来那段时间有什么人不见了,或者死去。
      “或许,跟你们家,或者秀儿家有关系的。”马医生建议。
      “我们家?”二宝妈肯定地说:“没有。至于秀儿家......”二宝妈忽然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说,仔细想想,还是说了:“秀儿妈那时候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以我们来看,好像是有了,不过,你知道,那时候抓计划生育很严的,罚款都要罚死,我还开玩笑的问过秀儿妈是不是有了,她说要真有了,就给你们家二宝当媳妇。”
      “不过后来渐渐就忘记了,秀儿妈好像后来就好了,谁也没再提。”二宝妈疑惑的看着马医生:“这有什么关系呢?”
      马医生安慰她:“没事,就是问问,看看有没有关系。”
      两人各想心事,默默的朝金鸡堡走回去,半路上,二宝妈突然说:“秀儿妈好像回娘家住了半个月。对,在那树突然又活过来的时候。”

      对了,是这样,就是这样,马医生说:“走吧,我们去秀儿家,看看秀儿他们。”
      秀儿家门口,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有一个人在大声地吵闹,又有很多人在拉扯。
      二宝妈急急忙忙走近看,正是秀儿的弟弟,从城里念书回来。二宝妈从人群中挤过去,拉过小华:“小华,来,到婶子家住两天,你爹妈染了病,不能见你。”
      小华一听,更是着急,挣脱人群,便要往家里去。几个青壮的急忙拉住了他,小华又是挣扎,又是撕咬。
      正闹着,秀儿家门开了,出来一个人,众人一看,秀儿正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看着小华,笑眯眯的:“小华,你可回来了,来,跟姐回家。”小华挣脱了,直奔秀儿而去。
      马医生远远的站在人群边上,看得清清楚楚,那娃娃,端端正正的骑在秀儿脖子上,粘满血的手牢牢的抓着秀儿的脸,硬硬的挤出来笑容。人们一见秀儿出来,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几步,圈子霎时大了几圈。
      秀儿的目光轻蔑的扫过围观的人群,当落到马医生身上时,秀儿突然感到一种恐惧,连忙拉着小华进门,牢牢地从里面将门抵死了。
      二宝妈走到马医生身边:“瞧见没,多可怜的孩子,被折磨成这样,也不知道秀儿爹妈现在怎么样了。”
      马医生悄悄避开人群,绕到秀儿家围墙边上,细细的听秀儿家的动静。
      没有什么,除了婴孩的啼哭,二宝妈凑了过来:“你也听见了?秀儿没骗人,真的有个娃娃。”马医生点头。

      晚上,深蓝的天空稀稀疏疏的洒了几颗星,半弯的月亮上罩了一层蒙蒙的月晕,格外的寒冷。
      秀儿家四周,也晕晕的笼了一层薄雾。
      死亡的薄雾。
      没有生气。

      马医生轻轻的走进了,伸手轻轻的推了下,像是有道看不见的墙,有个看不见的门。
      马医生从那门里走进去,完全的融进了那层薄雾。

      外面,风平浪静,连马医生的背影都不见了踪影。

      这是很典型的农家院落,不高不矮的墙围着秀儿家房屋。
      马医生身手仍旧矫健,蜻蜓点水的在墙上借力,纵身跃进了秀儿家院子。
      死气沉沉,马医生甫一落地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阴冷。没有人声,院子的上空盘旋着响亮的婴孩啼哭。大门的左边有一小厢地,种了些木姜花、鱼香草、葱葱蒜蒜,已经枯萎,墙边上是一株有了年岁的葡萄藤,挣扎的活着,院子的另一边,有一对大大的石磨。
      马医生定了定心神,叫出娇娇,让她在四周巡视,看看有没有其它的东西。扣了张符咒在手里,马医生朝秀儿家屋子走去。
      门一推就开了,屋子里很黑,没有点灯。
      四周都是婴孩嘤嘤呜呜的哭声,马医生拧亮随身的电筒,厅的大梁上,密密麻麻的垂下来玉米串和辣椒串,地面上很干净,马医生仔细辩听了一会,没有其他的活物,甚至是老鼠、甚至是农家打不死的偷油婆(蟑螂)。
      当马医生陷入黑暗的时候,秀儿家正在上演惨绝人寰的悲剧。

      小华跟着秀儿进了家门,才渐渐发觉秀儿的不对。
      “姐?”小华不确定的叫。
      咯咯咯,秀儿开始笑,声音尖锐,可怕的童音。
      “姐?”小华害怕了,转身向外逃。
      秀儿一把抓住小华:“弟弟呀,我的好弟弟,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你知道我多想你么?”
      秀儿的笑容凄厉而恶毒,不过年仅八岁的小华吓得哇一下哭了出来。
      听到小华的哭声,秀儿更加高兴了,她伸出手,摸着小华的脸:“好弟弟,你看看你,细皮嫩肉的,娘待你还真不错啊。还送你去城里上学,给你买新衣服,给你家里所有好的东西。”又指着自己:“我呢,你看看我,我呢?什么都没有,连命都得送给你。”
      小华吓坏了,连声叫:“爹,娘……”秀儿:”嘘,爹娘睡着了,别吵醒他们哦。“
      说着,随手剪下一段葡萄藤,将小华牢牢地绑在院子里的磨上。一边绑,一边呢喃:“弟弟乖,不哭哦,听话哈,姐姐疼你的。”
      小华尖叫出来。
      秀儿妈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已经几天粒米未进的她听到儿子的哭声,母爱的本能让她暂时的有了力气,踉跄的跑到院子里,跪下,拉着秀儿的衣襟:“秀儿,你放了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阿,秀儿,他可是你的弟弟啊。”
      秀儿斯调慢理的:“他是我弟弟?他是你儿子,那我是你女儿吗?”秀儿妈愣,:“秀儿,你在说什么,你当然是我的女儿啊。”秀儿拿着修剪葡萄藤的剪刀,缓缓的从秀儿妈脸上划下:“娘,你知道的,我不是秀儿。”
      秀儿妈忘记了脸上的疼痛,心里勾起的回忆让恐惧无限的放大了,秀儿妈瞪大了眼睛。
      “娘,你知道吗?那树下,好黑,好黑,好冷好冷。”
      秀儿妈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秀儿咯咯一笑,说不出来的凄厉和怨毒,剪刀的尖轻轻的扎进秀儿妈的脸,鲜血缓缓的渗了出来。
      秀儿扑上去,狠狠的吮吸,象是饿急了的孩子,见到母亲饱满着乳汁的□□。小华年纪尚幼看到这一幕早就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无声的在一旁抽搐。
      “弟弟,我的好弟弟,你知道么,原本该我叫小华的。”秀儿高举着剪刀,慢慢走向小华。小华脖子上跳动的动脉狠狠的刺激了秀儿的眼球,让她兴奋成了疯狂。
      秀儿蹲下,轻轻摸着小华的脸、脖子:“你知道吗?你的一切,其实应该都是我的。”小华无声息的喊:“姐姐,秀儿姐姐……”秀儿看着他的口形,突然生气起来:“秀儿姐姐,你只知道秀儿姐姐,我也是你姐姐,知道么?”说完狠狠的拿起剪刀要扎下去。
      在秀儿自言自语的时候,秀儿爹从屋里悄悄的出来,走到石磨旁边,抄起一根粗粗的木棒,走到秀儿的身后,狠狠的砸了下去。
      秀儿应声倒地,秀儿爹呆呆的愣在原地,看看绑起来差点没命的小华,看看自己亲手打死的女儿秀儿,心里绞痛绞痛的,毕竟女儿跟自己生活了十五年,再是个石头人,也有感情了的。
      秀儿爹抱起秀儿的尸体号啕大哭起来,甚至忘记了去帮小华解开绑着他的葡萄藤,也忘记了去看看晕倒在一边的妻子。
      四周静静的,有冷冷的风吹过,秀儿爹站起来,看着家破人亡,野兽般嚎叫起来。
      伴随着他嚎叫的声音,是清脆的婴儿啼哭,一声响亮过一声。秀儿爹回头,看见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刚刚生产完的秀儿妈床前,兴高采烈的抱起新生儿,迫不及待的解开包裹着它的床单。“妈的,赔钱货!”怒不可遏的将婴儿狠狠的摔在地上,可怜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还没有来得及在这个世界上发出一次完整的啼哭,还没来得及拥有一个名字,就停止了呼吸。
      秀儿妈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活活摔死,身上还浴满从自己身体里带出来的鲜血,心里一痛,经呕出血来。“背实的、杀千刀的”秀儿妈天天骂,骂了两年,骂到小华出世,才渐渐忘了伤痛,全心的抚养两个孩子。
      秀儿爹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拿塑料袋裹了婴儿小小的尸体,趁夜偷偷的埋在村口的槐树下。
      秀儿爹看到十年前,槐树快要枯死的根,狠狠的从鼻子、眼睛、嘴巴钻进婴儿小小的身体;看到婴儿小小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老槐树消化到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秀儿爹开始呕吐,从干呕到连胃液都呕吐出来,呕吐得泪流满面。
      泪眼朦胧中,秀儿爹看到那小小的身体,正躺在石磨上,咿咿哇哇哭得正欢。秀儿爹腿一软,吓得跌倒在地。
      石磨上的婴儿慢慢朝秀儿爹爬过来,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血迹。
      石磨很高,至少对婴儿来说。
      婴儿爬着爬着,眼看来到石磨的边缘,眼看就要掉下来。秀儿爹眼睁睁的看着,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当年残忍的摔死自己骨肉的人,如今却吓得屎尿迸流,可笑!
      “啪!”多年前那一声惨无人道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婴儿高昂着破裂的头颅缓缓爬来,白白的脑浆和着鲜血,在身后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印记。
      一颗眼球爆出眼眶,一根细细的肉丝连接着,在面颊上晃来晃去,婴儿叫:“爹。”
      秀儿爹惊恐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婴儿,闭上眼睛等死。

      马医生仔细在屋子里搜查,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一丝人气都没有。这太不正常了,阴暗的像地狱,马医生试着感应娇娇,一样,没有丝毫的踪迹。
      “糟糕,中计。”马医生心里连叫不好,这一定是那个小鬼造出来的幻觉,要阻止自己。秀儿一家有危险!
      马医生念起口诀,手里扣着的符咒开始发热,霎时便燃烧起来,明黄的火焰周围空间开始扭曲,马医生透过这短暂的瞬间,在扭曲中看见石磨,看见石磨旁不成人形的婴儿,看见婴儿旁边晕倒的秀儿妈和瘫软在地的秀儿爹。
      “孽畜,还不住手?”马医生呵了一声,借助符咒的力量,从扭曲的空间冲了出来。
      念动咒语,一柄两寸来长的匕首豁然出现在马医生的手中,通体透明,隐隐泛着蓝色的光芒。婴儿转过头来,咧着没有牙的小嘴对马医生笑,鼻梁断裂,鼻子歪到一边。马医生心里一惊,手里的剑竟然刺不下去。
      婴儿趁这个时候,加快步骤,朝秀儿爹爬去。秀儿爹早就吓得没有还手之力,马医生眼看着婴儿爬到秀儿爹面前,怕它又做出什么事,咬咬牙,一狠心,手里的剑朝婴儿刺去。
      就在马医生的匕首刺下去的瞬间,一直昏迷的秀儿妈突然醒了过来,奋不顾身的扑到婴儿的身上,把婴儿那小小的残缺的身躯保护起来,像一只发怒的母鸡,张开翅膀保护她的孩子。马医生没来的及收住,情急之下,改变了匕首的去向,但还是从秀儿妈的手臂上划了下去。
      秀儿妈的血刹那间便涌了出来,流过身下小小的婴儿。母亲的鲜血所过之处,婴儿的伤口在迅速愈合。
      母亲渐渐虚弱,婴儿却复员如初,马医生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身旁有人轻轻的拉着他的衣襟,马医生低头一看,是娇娇。
      “爷爷对不起,我来晚了,刚才,看到我的爸爸妈妈。”
      马医生轻轻抚摸着娇娇的头,连自己都差点中了这小鬼的计,更何况娇娇。生前的冤越深,死后的怨气也越大,则拥有的能力也越强,自然也越难对付。
      秀儿妈怜爱的将婴儿抱起,一如十年前的疼爱。
      秀儿妈含着笑,眼泪却滴在婴儿的脸上:“宝宝,妈妈终于又可以抱你了。”秀儿妈温柔的将脸贴在婴儿光滑的额头上,努力用自己仅存的热量温暖那冰冷的小小躯体。婴儿咯咯的笑,小手胡乱的揉着妈妈的头发。
      “给她个名字吧。”马医生突然说。
      秀儿妈凝视着怀里的孩子,解开衣襟,将□□轻轻推进孩子的嘴里,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神圣。
      “叫小然吧。”马医生建议,希望这孩子能真的释然而去吧。
      秀儿妈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小然乖,妈妈疼你。”秀儿妈开始唱起歌,哄着小然。
      然而,小然却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了。

      回城的路上,娇娇问:“那二宝又是怎么死的呢?”
      马医生沉吟:“二宝妈曾经戏言说让二宝跟小然结亲,小然太孤单了,或许跟她有关系的,她都想要吧。”

      秀儿爹性情大变,对秀儿娘格外的好,别人家的小孩,他也很疼爱,还常常劝别人:“管它男娃女娃,都是自己的娃,都要一样的爱,一样的疼啊。”说这话的时候,秀儿爹的眼里闪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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