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71、殿议

　　“怎么会有这种事！”
　　干老枯涩的怒喝声在鹰隼宫路寝正殿里回荡着。虽然仅仅在一刹那之后，就立刻有人大声反驳。
　　“小庸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答话的男人虽然看上去比天官长去年轻许多，在严厉方面更是不遑多让，“难道您是在指责青州谎报实情吗？”
　　青岚在软垫上挪动了下身体，一边抬头向前看去。
　　禁军司马没有列席朝议的资格，所以在稍早时听到传唤她去路寝正殿的命令时，她还以为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惠州向来就是妖魔重灾之地，如今整个芳国都是谈惠州而色变。百姓从惠州逃走，商队出海也必然要避开惠州。”男人一口一个“惠州”，不顾旁人好像被针刺蜂蛰过一样的瑟缩表情，只是稍稍停顿以后声音更形严厉，“难道就因为惠州曾经有个出名人物，天官长就打算漠视惠州百姓的死活，把所有的丑事一手遮住吗？”
　　这话是有些重了，但是听在青岚耳里，反倒是泛起一股亲切的熟悉感。这位青州州宰可是能当面喝斥青州侯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换了地方就指望他一改本性，开始唯唯诺诺？
　　她看了看那人熟悉的背影，不禁咧开嘴。
　　刺客一案在与月溪牵扯出关系时，整个鹰隼宫的气氛就微妙起来。青岚没有感觉到多少冲着她来的厌恶，却也感觉不到多少对月溪不利的气息。而在追查假冒禁军士兵时，当燕朱传回“应该是来鹰隼宫递送文书的惠州军将官”的消息后，青岚被迫停了下来。她不能在鹰隼宫的任何人面前表露出针对月溪的本意，更加不可能深入惠州府衙，找到那个送来腰佩的幕后主谋。
　　但就在这个时候，青州……
　　不，其实当然不是青州，是朔春。
　　是他送来了一份要求出动禁军的文书。文书里指责惠州侯治理不力导致妖魔猖獗，不仅祸及州境边界的青州百姓，更有大量惠州百姓越界成了浮民。
　　这份文书里写的事当然是真的，也可是青州一系看月溪不顺眼的主要原因。只是冰冻三尺为什么特地选了现在才说，在月溪从州侯晋升成为冢宰的现在青岚以为只有一个可能。
　　那句“我帮你”。
　　青岚眼珠一转，忍不住笑容里就多了一分甜意。
　　这边她脸上笑意未散，那边就扫过来一道视线。青岚下意识抬头，只与一双浅绿色的眼眸对上，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情，那双满含着某种不满的眼眸又转了开去。
　　青岚眨了眨眼。
　　“那么就照青州侯所说，先行调查惠州妖魔。”
　　即使只能看到月溪挺直的背，青岚也能听到其中隐含的怒气。
　　整个大殿里，谁都知道望贤一口一个的“惠州”是在说给谁听，那个“出名人物”指的又是哪个。偏偏月溪要秉公处理，就不能表达出任何恼怒的意思。一边要忍受对方的嘲讽与指责，一边还要尽量保持表情平静，只怕对几十年间被人捧惯了月溪而言也算是一种新鲜体验。
　　“禁军左将军——”月溪习惯性地就要下命令。
　　“禁军只受峯王之命。”然而他话没说完，一直站在玉座边保持沉默的峯麒突然开了口。只一句就轻易截断了月溪的话。
　　青岚不知道月溪是什么表情，虽然设想起来一定不会好看。从烈王死后到现在，除去惠州的三年，三十七年间不仅是月溪甚至殿上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由他来下命令。而峯麒只用这么短的一句话就否定了他的权威。
　　“台甫，怎么可以这么对月溪大人。”不怎么熟悉的声音自官员中响起，“如果……”
　　“我是芳国的麒麟，守护玉座是我的使命。”一直站在玉座阴影里的峯麒朝前走了两步，到了台阶的边缘。他扫了眼整个大殿，最后目光落在众臣之首的冢宰身上，“臣下，就要谨守臣节。”
　　瞬间的死寂之后，一股无形无声的躁动不安像毒气一样在整个大殿里弥漫开来。青岚可以看见坐在她前面的官员们，彼此都用细小的动作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后，所有人又像最初那样低首垂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台甫所言甚是，但青州所请也不能无视。”之前被点到名的禁军左将军磐夏在一片寂静中开口，“以下官的意见，为了不致影响军务。不如就从禁军、青州与惠州各调三百士兵出来合作一军，派往青惠二州边境巡查守卫。台甫与众位大人意下如何？”
　　身为武官，无论语调和意见都相当地柔软。
　　青岚不由看了看这个理应是她顶头上司，却在两个月内还没有多少接触的男人。
　　背对着青岚的男人显然不会知道自己正被别人看着，在得到峯麒点头的回应后，他似乎是又想了一会。“至于领军的人，我想就推荐……”男人一扭腰整个人就侧转过来，然后一眼就对上她的视线，“禁军司马，青岚。”
　　殿中似乎响起一阵轻哗。大多数人都忍不住扭转身体看了青岚几眼，而所有青岚能看见的表情里，都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恍然大悟。
　　只有峯麒的眉头皱了起来。
　　“青岚司马在青州时就长于妖魔应对，十年之间无一个青州百姓死于妖魔爪下，青岚司马居功至伟。”磐夏将军继续说道。
　　陡然间从不存在一样的角落变成视线焦点，虽然多多少少令青岚有些不舒服。但她能做的却也只是垂目不语。
　　这就是把她叫来大殿的理由吗？
　　“台甫以为如何？”久不出声的月溪突然开口。
　　在峯麒刚刚驳斥过月溪的现在，有一个愿意做和事佬的磐夏，提出的意见也算合情合理，无论如何峯麒都是应该点头的。被问的峯麒，却突然喊了她的名字，“青岚。”
　　青岚抬起头。
　　出口时平直简单的声音，在穿过整个大殿的人群后，却在青岚的耳朵里漾出了微颤的尾音。
　　上一次她为他去征服妖魔之后，是被人抬回来的。所以无论情势如何，无论发生任何事，这个金发少年是不会对她说出类似的话。
　　所以。
　　“臣青岚，”青岚合掌，深深地低下头，然后让自己的声音在整间大殿上回荡，“愿为芳国一效绵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