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41、分离

　　青岚……
　　又没回来。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峯麒愣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走向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来。
　　青岚是他的女怪，如果他死了，青岚一定会跟着他一起死。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恐惧瞬间掌控了他所有的思绪。
　　不是“青岚不可以死”，而是“只有”，只有青岚是绝对不可以死的。
　　他不过是一只残缺不全的麒麟，诞生弑主的芳国注定了他绝对不会幸福的一生。但是青岚是不一样的。峯麒一直以为，他与青岚的相遇是天帝的怜惜，是他身为代授天意的神兽，唯一一次得到天帝眷顾的证明。但事实上，他不止错，甚至还错得很离谱。
　　原来天帝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惩罚芳国的念头，在他决定自困蓬山求死的时候，将青岚送到他身边。于是峯麒只能屈服。
　　因为，只有青岚是绝对不可以死的。
　　峯麒遵从天意来到鹰隼宫，又遵从天意选了那样一个看上去就乏善可陈的王，但是回过头来却发现，他只是又多做了一件错事。
　　三天前峯麒去而折返，正巧看见那个名叫蕙珍的女人在向青岚示好。当时她一脸近乎讨好的笑容，拿了包衣服之类的东西说要送给青岚。当时的青岚看上去很高兴，就算是他也不能从那张脸上找到“愉快”之外的情绪，而站在她对面的蕙珍显然也因此而松了口气，不止语气陡然熟稔起来，手也在青岚的手臂上轻拍了一下。
　　峯麒才想要走过去的，却看见青岚神色一变。
　　那双浅绿色眼眸里的温暖一扫而空，她微微眯了下眼睛，表情瞬间就充满冰冷与凶戾。她看着蕙珍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会切断她的喉咙一样。峯麒心里一紧，然而他甚至还没能动一下，青岚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眨了下眼，而那个噬人妖魔似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快得就连蕙珍都没有发现。
　　峯麒肩膀一垮，松了口气。
　　对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青岚的手臂上也像腰上一样长着鳞片，蕙珍那轻轻一拍正好就拍在她的鳞片上。
　　她应该是……
　　一片黑暗里，峯麒倒进床里。
　　思绪停止在那一刻，因为之后看见的那个画面牢牢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即使他再怎么讨厌，再怎么想要忘记，在这三天里还是不停地重复出现在他眼前。
　　褪去凶戾之后，青岚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里换上了疲倦，还有无奈。
　　他在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青岚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直都无法入睡，峯麒其实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点了。但他总是下意识地漠视这个事实的存在，因为想要解决青岚的不能成眠，只能用一个他绝对不能接受的方式来解决。即使他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卑鄙，但至少同时那也是一种来自于青岚的宠溺。
　　“无奈”。
　　在最初的相遇里，如果说青岚旺盛的生命力只是散发着吸引力，那么隐藏在她性格里的决绝狠戾才是最让他惊艳的地方。
　　但是现在，他竟然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无奈”啊。
　　峯麒抱住自己的肩，呵呵轻笑起来，虽然那声音听上去更像是哭。
　　所以无论他怎么不愿意承认，青岚都不该留在他身边的。
　　无论他有多不想放开那双长着爪子的手，无论他有多不想远离那双与他同色的眼睛，他都应该……
　　“峯麒？”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令峯麒浑身一颤。
　　“怎么不点灯？”女声由远而近，靠近他的床边。
　　她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又低沉，她的气也前所未有地浓醇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峯麒在床上坐起身，看向那个站在他床前的人。黑暗里她的样子看上去很好。
　　简直，太好了。
　　不止浓厚的疲惫一扫而空，她的眼睛几乎透着光，就连唇边都带着一股不自觉的微笑。
　　她……
　　做了什么？
　　能让她如此愉快的……
　　不期然的，峯麒想起下午在青州舍馆看到的情形。是那个举止轻佻的男人，他们……
　　他们在这三天里都做了什么？
　　“生气了？”青岚坐在床沿上，对着他笑了笑，“抱歉，这几天我一直在阿怍那里。”
　　“你在那里……做什么？”一出口，连峯麒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
　　“我睡了三天，然后……”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吃了点东西才回来。”
　　吃了点东西。
　　对了，峯麒隐约想起来，自从他们离开黄海之后，青岚似乎也没再吃过任何东西。
　　于是在疲惫之后，还要加上饥饿吗？
　　只是他的心似乎已经阴暗到了极限，即使加上这样的认知，也无法让他更难过了。
　　“对了，峯麒。”青岚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异常，“青州侯刚刚说过，想让我去做青州的小司马。”
　　青州的，小司马？
　　峯麒看着青岚。
　　她一脸的轻松，语调里颇有点拿来说笑的意思。
　　“你……”但是峯麒却发现自己说得无比艰涩，“不去吗？”
　　“青州的小司马又不可以常驻鹰隼宫。”青岚回答得无比轻松，还用一种他问得真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说过，要一直在你身边的。”
　　峯麒看着她。
　　“而且，那个端秀丽……”青岚眼眸一转，浅绿色的眼眸里露出一抹冰凉的算计。
　　她想做什么？
　　一直看着她的峯麒心猛地一阵紧缩。
　　她难道想……
　　不！
　　绝对不可以。
　　青岚在误杀了那个黄朱以后，在黄海浑浑噩噩游荡了四年，她的自责几乎就要把她彻底压垮。而如果真的她杀了这个注定不能持久的王……
　　不，峯麒都不敢想象青岚到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不期然的，那双充满疲惫和无奈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那样的神态已经让他在三天里辗转反侧，如果再添上死寂……
　　不。
　　峯麒闭上眼睛。
　　只有青岚，是绝对不可以的。
　　“王宫里，”峯麒垂下眼，声音低得好像蚊呐，“不……可以有妖魔。”
　　青岚没说话。
　　“所以……你，”峯麒不想说，但是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股腥甜味弥漫开来，“你走吧。”
　　房间里一片寂静，长长久久的，甚至就在峯麒忍不住抬起头的时候，他听到青岚说：“你刚才，说什么？”
　　她的声音里，所有的情绪都全部消失。
　　“走……”他用力握紧拳头，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说下去的勇气，“离开鹰隼宫！”
　　青岚抿了下唇，皱起了眉，“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峯麒硬梗着脖子，逼自己看着她。
　　不是的。
　　他不想让她走。
　　他喜欢她的拥抱，他喜欢她的亲吻，他最喜欢听她叫他“峯麒”。
　　但是……
　　青岚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峯麒一阵慌乱，青岚开始生气了，但是他必须说下去，否则之前他逼着自己说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我……不要你了。”
　　青岚眼睛一眯。她压低声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记得你今天说过什么话”，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他的卧室。
　　记得。
　　峯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次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肩膀颤抖起来。
　　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他在今天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