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2、蓬山

　　世上有十二个属于人类的国家，还有一片属于妖魔的土地。
　　那里，名叫黄海。
　　妖魔是不祥的象征，是王治世失败的明证。但即便与人类不共戴天，这样的蛮荒之地里却依然有人类的足迹。
　　荒野中，驺虞贴着地面轻快无声地掠过。驺虞背上的男人相当健壮，他的脸几乎都被面巾遮住，只露出一双沉稳平静的褐色眼睛。一身轻甲的男人仅凭两条腿就稳稳地坐在骑兽背上，左手不过虚握缰绳，右手却紧紧握住一根长矛。
　　他是一名猎尸师，以猎捕妖兽为生。虽然这门行当因为死伤严重而被讥刺为“只能猎回同伴尸体”，但无论如何，敢于在黄海中单身来去的，至少武艺都不会太差。
　　空气中飘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男人直起上身，驺虞便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
　　蓬山上现在有两只麒麟，目前又是气候温暖适宜的春夏之交，所以黄海里来了很多普通人。男人虽然不是专门护送升山者的刚氏，到底也收到过消息，知道前面不远处应该有个巧国富商的升山队。他本来无意现身，但是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一抖缰绳，驺虞悄无声息地贴地飞行，向山谷那边靠近。他越飞越近，都能看见帐篷了，整个营地却依旧悄然无声。
　　男人沉下了脸。
　　富商一家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但从打听来的消息看，护卫和刚氏加起来就有二十多个。傍晚又正是扎营做饭的时候，整个营地根本不该毫无声息，也看不到任何人影走动。
　　这里是妖魔之地的黄海，所以发生了什么，几乎不用猜了。
　　男人犹豫了一瞬，还是指挥着驺虞飞了过去。漫天晚霞下的营地里散乱一片，血腥味浓烈得让人无法呼吸。男人脸色凝重沉肃，却依旧仔细地搜寻着。
　　蓦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传过来。
　　男人转眸看去，只见被蛊雕压住的那人似乎动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蛊雕，用长矛戳了几下，确定它已经死亡后才拨开蛊雕的头，看向被它压住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相当年轻的女人，整张脸上满是血污，紧紧闭着眼睛。她似乎穿着相当昂贵的丝绸寝衣，虽然过于轻薄的衣料早已破烂不堪无法辨认。
　　男人伸手摸向女人的颈部，在终于摸到一丝细微的搏动时松了口气。他用力推开蛊雕，抱起那个年轻的女人，然后跨上驺虞腾空飞去。

　　入夜之后，距离巧国富商营地不过几百里的蓬山。
　　作为麒麟们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蓬山的宫殿都十分华丽秀美，就算最偏僻的泠月殿也是一样。女仙们进进出出地收拾着沐浴用具，她们人数虽然不少却没有人开口说话，整个宫殿里只有一些悉索的轻微声响。
　　连着白色石阶的月门探出一个小脑袋。
　　一个皮肤细白如雪，长发灿如黄金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她扯住一个扫地女仙的衣袖，低声问：“峯麒呢，已经睡了吗？”她声音脆嫩清甜，说话时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看上去十分活泼。
　　被她拉住的女仙不由自主地也扬起笑，“应该还没有。”
　　“是吗？”女孩咧开嘴，露出一个顽皮的笑，朝泠月的正殿大门口扑过去。
　　女仙们大都停下手上的工作，用一种略带宠溺的轻松表情看着她，只是当她们不经意地瞥见泠月正门时却忍不住一僵。轻暖的气氛仿佛被凛冽的冬风吹散，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庭院里又响起低低的悉索声。
　　小女孩几步就蹦进泠月的正殿，她才踏进门口便朝那张巨大的床冲了过去，“峯麒，不要那么早睡，陪我玩啦——”
　　轻薄透明的纱幔后面，果然有个少年坐在床里。只是他微蹙着眉头，视线毫无焦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纱幔陡然被拉开的时候，他似乎被吓了一跳，几乎立刻就沉下脸来，狠狠地瞪了女孩一眼。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鲁莽的小女孩一时讷讷的，却又不甘心就这么退出去。她扁了扁嘴，先磨磨蹭蹭地坐到床沿上，然后突然伸手去拉少年的衣袖。少年正要起身下床，女孩一个错手勾起少年的裤腿，露出他半截的小腿来。
　　少年本来就偏于苍白纤弱，单独看着还没什么，此刻对比着女孩粉嫩圆润的手掌，便显出一副病恹恹的苍白来。
　　小女孩倒没什么，少年却因为羞恼而涨红了脸。“你干什么！”少年猛地然伸出手，用力拉开女孩的手。
　　谁知无巧不巧的，两下一错劲。他的指甲划过女孩的手背，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还渗出一点血珠来。
　　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即使淡到人类都闻不出来，却显然造成了两个当事者的不适。小女孩脸色立刻就白了几分，少年才刚因为生气而发红的脸也苍白了起来。
　　正当少年眼中的后悔越来越浓重时，伴随着一声“塙麟！”的惊呼，门外窜进来一只怪物。她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女人，腰上却长着一对肉翅，脚还像鹰爪一样。她才冲进屋子就将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一边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她的伤口。小女孩依偎进她的怀里。她在埋怨地看了少年一眼后才低下头去，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把她手背上的血珠舔掉。
　　愣了一瞬后，少年几乎难以掩饰眼底的艳羡。但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已经有女仙三三两两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更加靠近大殿门口的女仙们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询问到底发生过什么。所有的人都对哭泣的峯麟抱以同情的眼神，她们围着她，劝慰着安抚着，却几乎没有人朝少年那里看上一眼。
　　于是，阴沉以一种难以抑制的方式漫进了少年的眼底。
　　“出去！”他冷下脸，“所有人都给我出去！”
　　所有人都停下来，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是依旧没有人说一句话，她们只是用失望和压抑的眼神看着少年，然后静静地离开了泠月。
　　转瞬间，空旷的殿堂里只剩下少年一个。
　　一阵风吹过，熄灭了本就摇曳不停的烛火。转瞬间，大殿里精美华丽的陈设都在黑暗中失去了踪影。夜风中飘摇的轻纱床幔，更加一切变成了影绰绰的一片。
　　少年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他紧紧抱着膝盖，也紧紧闭着眼睛。
　　只有那苍白的嘴唇还在蠕动着。
　　为什么……
　　他无声无息的，却始终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为什么……
　　你不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