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故事]食爱而生》定离

4、贪心

　　【五】
　　只可惜她的相信还未成形便支离破碎了。
　　再次见到秦晟是两天后。
　　他坐在咖啡馆里，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而她则站在窗外的马路上。那女子乍眼一看，有些像婚礼上的新娘，凤眼樱唇，眼角有一颗泪痣，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安淼淼忽然想起当时新娘说的话。
　　“你笑起来很美，秦晟就喜欢这样的，不过你脸上怎么只有一个酒窝呢？”
　　这个场景似乎在梦里见过。当时的心痛竟然也是一样的，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哪里是各取所需？她分明如同他以往的女人一样，沉浸在了他的温柔乡里。
　　秦晟的心里有个人，玻璃窗里的那个女人，即便也是替身，她也是最相似的替身。
　　她脚下生根一般地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这一次的难过，比上一次更深。
　　而如同梦中一样，他们深情地吻在了一起。
　　寒风凛冽，安淼淼觉得自己就像是风中的一片枯叶，无依无靠。
　　就在这时，她看到秦晟偏了一下头，似乎要往这边看过来，安淼淼顿时脸色煞白，她侧身躲在了路灯灯柱的后面，静立两秒之后，才深吸一口气，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安淼淼减轻痛苦的办法就是拼命工作，短时间内遭遇两次失恋，她也算够倒霉的了，没想到还有更悲剧的，下楼的时候摔了一下，结果觉得肚子好疼，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她已经怀孕十天了。
　　十天．即是陈洛婚礼的那天，她喝得烂醉如泥，酒后乱性的那次。
　　安淼淼拿出手机，给秦晟拨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久到她险些失去勇气，然而就在这时，手机接通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了过来：“Darling，你的电话。”
　　安淼淼的手机顿时跌落在地。怀孕了又能怎么样呢？
　　此时他跟新女友如胶似漆，怎么会管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想直接去做人流，结果医生告诉她怀孕才十天，胚胎才刚刚发育，手术很容易吸空，对子宫的伤害大，适宜的手术时间至少是三十天之后。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残忍，让那条小生命慢慢成形，然后才亲手扼杀掉。
　　安淼淼心情沉重地走出医院大门，站在马路边的时候，前段时间被窥视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包包里的喷雾剂和电击棒都还在，她四处张望，却并未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安淼淼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都有些疑神疑鬼。因为怀孕和不想看到秦晟，她请了年假待在家里休息，结果每天早上买菜，晚上散步的时候都觉得有人跟着她，就连坐在床边发呆，她也觉得仿佛有一道视线，从对面的楼里穿过来，让她无处遁形。未婚先孕，她不敢回家，上次和秦晟一起在朋友面前秀了恩爱，她也实在没办法去朋友那里寻求帮助，安淼淼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即便拼命挣扎，也捞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整夜失眠，即便是昏昏沉沉地熟睡，也是噩梦连连。
　　有时候会梦到婴儿，有时候会梦到车祸，她的身子被撞得飞起来，到处都是殷红的血。每次醒来，都是一脸的泪痕。
　　如此过了一个月，安淼淼痩了至少十斤。
　　她去医院的时候心情十分阴郁，脸色也格外憔悴。只是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医院里看到了陈洛和他的新婚妻子。
　　在这种地方尴尬地遇见，她孤身一人，神情憔悴，本来已经让人多了几分猜测。却不料旁边的医生还出声劝她：“二十八岁了，做人流会影响生育的。”
　　安淼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擦肩而过时，陈洛神情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安淼淼努力站直身体，朝他挤出一丝笑容。等她从B超室出来的时候，恰好是陈洛小妻子进去的时候。明明肚子未显，他小妻子也摸着肚皮横了她一眼。安淼淼低着头想过去做其他检查时，她听到陈洛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以前的坚持呢？”
　　安淼淼脊背一僵。
　　“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你都死活不愿意。现在呢？未婚先孕？流产？”
　　安淼淼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医院里嘈杂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声又一声的嗤笑。许久之后，她才从那种魔障里走了出来。
　　安淼淼回过头，一字一顿地道：“你不爱我，你爱的是那一层膜。”
　　在陈洛面前，她至少还可以伪装。
　　而安淼淼知道，她根本没有勇气站到秦晟面前，因为秦晟，爱的从来都不是她。

　　【六】
　　安淼淼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一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有其他孩子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突然变得很喜欢小孩子，而正是这种喜欢，让她丧了命。
　　那天下午，一个看起来约莫两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马路中央，安淼淼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在飞起来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梦。
　　因为这个镜头，她曾经梦到过。
　　鲜血染红了路面，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视线逐渐模糊，周遭的色彩都斑驳褪色，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从疼痛到麻木，从清醒到彻底失去意识。
　　“阿瞳！阿瞳！”
　　是爸爸妈妈吗？对不起，女儿不孝。
　　……

　　秦晟参加了安淼淼的葬礼，他静静地站在灵堂中，听着两位老人撕心裂肺地唤她的小名：“阿瞳！”
　　安淼淼曾经叫安瞳，因为算命的说她五行缺水，所以给改了个名字叫安淼淼。
　　他也是在安淼淼的葬礼上才知道的，准确来说，是上上次的葬礼。
　　这是他第三次参加安淼淼的葬礼，他经历了两次重生。

　　第一次的时候，因为安淼淼见义勇为为公司赢得了荣誉，他和其他部门经理一起来为她献花。
　　那时候他站在灵堂前，看着她的黑白照片，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与她一起失去了色彩，让他的心也变得暗淡。
　　待她死后，他才知道，其实自己爱她。或许一开始只是因为相同的遭遇，他好奇才接近她，后来隐隐觉得对她的感觉起了变化，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即将背叛心底深处的，那个一直在寻找的人，他爱的必须是十年前那个在火灾里救过他一命的女子，他永远都记得浓烟里的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便记了十年。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疏远她，他不容许自己的背叛。
　　作为公司的经理，他去安慰她年迈的父母，“节哀顺变”四个字才说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安淼淼见义勇为，是你们的骄傲。”
　　有记者来采访，两位老人哭着说了许多她的事，他本可以离开，却站在人群中静静地听着。
　　直到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安淼淼十八岁那年就已经见义勇为过，她在B市老城区的一场大火里，救了一个人的命。
　　他心里一疼，发狂地抓着她父母问，具体哪一天的火灾？老城区的哪栋楼？救的人是谁？
　　两位老人被他吓到，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而这个答案却让他的心掉入冰窟。
　　“救的好像是个男的，叫什么不知道，好像姓……秦？”
　　秦晟瘫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仿佛又看到了那天漫天的火光，烧掉的筒子楼，浓浓的黑烟之中，他以为再也没有生还的希望，却突然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用柔和的声音问他：“你怎么样？别担心，我带你出去。”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隐隐觉得她是个不大的女孩，被抬上担架昏迷之前的一瞬间，他眼皮挣扎着一开一合时，看见有人扯着她问：“阿瞳，你没事吧？”
　　她浅浅一笑，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笑容，就是这个笑容，他记了十年。即使他根本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却仍记得那个笑容，依着记忆的样子，找着各种与她相似的女人。
　　他以为终于找到了，却听到她快要结婚的消息。
　　却没有想到……他还是认错了人。

　　【七】
　　安淼淼就是阿瞳，那个在他心底深处的人。
　　他曾经得到过她，却也永远地失去了她。
　　那时候的他如遭雷劈，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嘶吼，使得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幸好有那个神秘的斗篷人出现。
　　他像是一个幽灵，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笑得一脸诡异地问他：“我可以让你回到过去，给你重来的机会弥补你的遗憾。你要不要试试？”
　　他以为只是骗人的把戏，并没有理会，斗篷人却仿佛知道所有事，拿出三个圆球：“这里面装的是时间，一个可以让你回到你心爱之人死前十分钟，一个可以让你回到她死前两个月，最后一个可以回到十年前。你选一个吧。”
　　他本来是不信鬼神的，可是那个时候，他却鬼使神差地选了一个，没想到那人说的居然是真的，可惜他的运气太差。
　　第一次重生，他回到她死亡前的十分钟，那一次他心急如焚地打电话给她，没想到她并未接听，等他开车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正好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
　　她救了那个小孩，而自己却被撞得飞了出去。他抱着她的身体，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号啕大哭。
　　斗篷人再次出现，给了他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只是他运气还是不好，回到的仅仅是他们重逢的那一天，也就是公司的电梯里。而那个时间，只能让他们继续相处两个月。
　　这点时间远远不够，现在，前面的结局都未曾更改，他可以拿到最后一个时间，回到十年前。
　　是的，他经历了两次重生。
　　而这回，葬礼结束之后，秦晟静静地等在公路旁边的大树底下。全身罩在斗篷里的神秘人如约而至，他眼睛一亮，随后松了一口气，只是点烟的时候微微颤抖的手，依然暴露了他的紧张。
　　“请给我最后一个圆球里的时间。”秦晟急切地道。
　　秦晟微微一笑，只要能拿到这个时间球，之前所受的痛苦都是值得的。想来，她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一次，他能拿到十年的光阴，他会找到她，一起爱下去，一起死亡。
　　“对不起，我不会给你。”斗篷人回答。
　　顿时，秦晟急红了双眼：“为什么？”他想要伸手去抓过面前的斗篷人，岂料入手的是一片虚空。
　　“我只是说我想弥补你的遗憾，并未许诺过会给你第三个时间球。”
　　“你胡说！你明明说过，若是一切按照原来的发展，你依然会出现。我并没有做任何改变，哪怕是守着她，我也没让她发现过。”秦晟嘶吼着，他的脸已经变得十分狰狞，“给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斗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让她遭受了两次彻骨之痛。”
　　“是你，是你之前给我的圆球时间不够，要是你直接给我十年的那个，我就不会那样做了！”他心痛欲死，这一次重生，有很多次他都想放弃，彻底和她守在一起，直到死亡来临。然而他却不得不说服自己按照从前的剧本演下去，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短到无法掩盖她曾经用整个青春点燃的六年。
　　他想回到最后那个时间，十年之前。
　　“是你太自私。你原本有机会，你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死亡。”
　　“不是的，是你说的，结局不能更改，如果仅仅只是回到重逢的那一天，时间不够的，不够的！她跟前男友认识了十五年，相恋了六年，而我跟她才两个月，她怎么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爱上我……”秦晟径直跪了下去，“求你给我。”
　　斗篷人没有回答，只是扬手一挥。空中突然出现之前的影像——里面有几个身穿白大卦的人，应该是在医院，中间还躺着一个人，居然是已故的安淼淼。
　　“孩子可是两个人的，你确定不要了吗？”医生问。
　　她抚摸着肚子，笑得一脸绝望：“嗯，我不想孩子跟我一样，永远都得不到他的爱。”
　　秦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影像，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大笑。原来她爱过他，原来她一直都爱着他，而且他们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原本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可是如今……他不单没有救到她，连带也失去了他的孩子。
　　是他太自私太贪心了吗？宁愿看着她又一次孤独地死亡，来换取第三个有十年时间的球。他想回到十年之前，自私地希望她的生命里没有别的男人，能够有更多的时间与她相伴，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才会隐忍着自己的感情，让她误会让她伤心，甚至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是他一手造成她的死亡的。
　　他笑得癫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秦晟疯了。
　　斗蓬人飘浮在空中，不远处，是已经疯了的秦晟。
　　“阿瞳、淼淼……”他只会一遍一遍地唤这两个名字，对周遭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她一声长叹，身形慢慢隐去，越来越淡。
　　她是白芷，无心之鬼，食爱而生。
　　自私之爱，味何其苦。

作者有话说

　　第二个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