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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相逢恨晚 ...

  •   (十一)相逢恨晚
      这一盼,便盼了半年。韵如日日心急,也没什么心思去抚琴应酬了。好在韵坊生意一直都好,少了韵如,香姨也没抱怨什么。倒是青婵的肚子越来越大了,眼里的光也日渐暗了下去。我扶着青婵在室里缓步踱着,安慰道,“别急。你只安心养胎。我信韵如姐姐不会看错人。宰相位高权重,岂是一日两日就能扳倒的。待他功成,他定会再来韵坊致谢的。”青婵点点头,慢慢移着身子。一旁的韵如也说,“我信他定会来的。他答应过的。”我瞧着韵如,一时泪涌上双眸,当年顾相如离家时,我也是这般盼他,他也答应我回来。他明明答应我的,功成就乘快马回来,可是他却是坐了华丽的马车,带了另一个女子,缓缓而归!韵如看向我时,我已拿衣袖飞快地擦了脸,若被她们瞧见我哭,青婵眼里微弱的希望,韵如执著的希望,便都会脆弱地破灭掉。我只能努力用坚定的微笑去支撑她们的希望。
      正与韵如对视着,香姨进来了,“韵如,快去抚琴吧!”“香姨,我不去!”韵如道。“鲁公子,也不去吗?”香姨笑着问。烛光仿佛刹那间明亮了许多,韵如忙整理衣裳,问着屋里人,“我这样子可以去见他么?”青婵早急了,说道,“姑娘快去吧。别叫人家好等!”韵如见我与香姨都笑着向她点点头,她才放心出去。
      鲁升办事颇快,只三天,便置好了宅院,派人亲自来接了韵如去。韵如告诉鲁升要带两个丫头一起从良。青婵的肚子太大,韵如便说她本是配了人的,没想到丈夫病死了,又有了身孕,无人照料,念在主仆一场,要带在身边照顾。鲁升也不多问,对韵如所说一一应允,安排了马车,应了韵如的要求载了我们三人从韵坊后门去了新宅。
      不多时,马车停下,鲁升亲自来扶我们下车。待扶到我时,我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的眼对上我的眸,我恍惚见他露出怜惜的神色,只一瞬,他的面上已是暖如阳光的笑容。我微微一笑,向他道谢,他笑着点点头,便去帮着韵如搀扶青婵。
      我缓缓行着,跟在他们身后,连着八个月没见着阳光了,刹一到这儿,我竟疑一切如幻梦。我细细看着周围的景,院落里打扫得干净利落,种了不少菊花,院角还栽植着几棵枫树,时值春好,枫树上一片新绿。我贪婪地在院中看着,菊虽未到开的时节,茎叶绿绿也颇喜人。几只鸟儿落在檐角,啁啁啾啾,映眼处处是碧色,是生机之色,竟无一丝花红。我不禁有些叹服鲁升,旁人都道春万紫千红,都喜桃红柳绿,他却尽植了应秋的草木,真是与众不同。“东君应喜绿,遍染秋香草。偷得艳春红,独遗丹心枫。”我瞧着布着阳光绿得可爱的一枚小枫叶,随口吟道,浑然不觉身后已有了人来。“姑娘好才情!”我一惊,回过头来,鲁升笑着望着我。我忙低了头,低声回道,“鲁公子过奖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莫愁不敢有才无德。”“你叫莫愁?”鲁升含笑问道。我轻点下头,抬头却看到倚在门边的韵如略带泪意的眼。韵如见我看她,敛了悲色,努力扯出笑意来唤我,“莫愁,在外边半晌了,进屋来喝口茶吧。”我应了,甩开鲁升的目光,急步进了屋。鲁升见此,嘱咐了韵如几句,便离去了。
      此后鲁升常来,每次我都尽量避开他,我不知道自己是怕韵如那日的眼神,是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下方的那枚红叶,还是怕鲁升看我的暖暖笑意。直到那日青婵临盆,再无可避。
      鲁升早早请了大夫与产婆来,我与韵如皆守在青婵房里寸步不离。他依是穿了件素白的衣裳,见了我,目光便久久不忍离。我不敢看他,虽是如此,与他说着话的韵如仍是细心地觉察到了他的心。我又担心青婵,又觉尴尬,一时之间,竟急得脸都白了。“莫愁,你不舒服么?脸色那样难看。”他关切地问。“没有,我只是担心青婵。”我应着。好在青婵生产顺利,没多久,便听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是个男婴呢。”产婆抱了孩子给众人看。我突然想起我的盼儿,想起当年我与他的点滴,又想起自己对他的私心。当初劝青婵生下这孩子,原是我的私心,要为顾家留个后的。如今看着,眼里又疼得慌。“既是母子平安,我也就放心了。青婵,你好好休息。”我将孩子抱给青婵看,因分娩痛苦的青婵脸色苍白,看了眼孩子,嘴角弯起一抹疲惫的笑,便晕了过去。大夫过来开了药,嘱咐着要好生休息。我与韵如对视一眼,默守在青婵与婴儿旁边。鲁升的目光又看过来,带着隐隐的悲伤。我只作未觉。看向韵如,韵如的脸色亦是不大好,眉间也含了悲。“姐姐去休息吧。我看着青婵就行了。”我劝道,又递个眼色给鲁升。鲁升的面上漫上一层痛苦,只片刻,他便整理好情绪,微微笑着,劝了韵如去休息。韵如自然听他的话,看了我一眼,就走了。鲁升,他,终是懂我的。
      夜里,青婵还未醒来,我觉得有些困倦,便朦胧伏在床边睡去。婴儿的哭声将我叫醒,我微睁了眼,身上多了件素白的男子衣袍。我一惊,看一眼青婵,好在她却还未醒。正哄着孩子时,鲁升递了杯热茶过来,轻声问我,“你醒了?”我伸手要将白袍还给他,疑道,“你一直都在?”他从我手里接过白袍,依是将它覆在我身上,不容我闪躲,紧紧握住我的手,“为什么躲我?”我不答,努力去挣开他的手。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仿佛要捏碎我的手般发狠。“莫愁,我什么都知道了。这半年来,我一直在跟宰相打交道,一直在和顾相如称兄道弟。顾相如说起过你,说起过你与他是红叶诗定情,而你与他定情的枫林,就是我那年去的枫林。后来我也去查了,那枫林附近只住了一户莫姓人家。莫家只有一个女儿,极通诗书与棋,很聪慧。然我去时,你已嫁了顾相如。”他眼睛注视着我,痛与怜惜在他眼里混合成一颗晶莹的泪滚落在我袖上,他继续道,“我本以为顾相如对你好便好,可他竟是个负心人,他有了你还不知足,还说你在去年秋里,失足跌落进河里被河水冲走寻不见了。直到那天听到贾文君与身边的一个白衣丫头提起你,我才知你被逼到了脂香阁,被逼在脂香阁里毒死了丫头又自尽了。我一直不相信你会离开这个世界。脂香阁在你的死讯传给相府后,生意便红火起来,连那怡梦楼都比了去,我就猜到你必定还在。为了找你,我才去韵坊听韵如弹琴。也是机缘巧合,韵如竟是你最好的姐妹。”“《诗经》是你故意混在书里的?”我明知故问,心里已泛起感动的涟漪。他点头,松了手上的力度,轻轻握着我的手,“莫愁,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放心,盼儿很好,我可以让盼儿回到你身边。”“盼儿……”我喃喃道,我的盼儿今年快满五岁了,肯定高了不少。“贾文君待她视为己出。如今宰相贾政明已因贪污谋反罪斩首,贾氏一族抄家流放,明日他们便要动身去琼地了。”他顿了顿道,“你要不要再去见见他?他明日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我默然,呆呆地忆起昔年,若我没有教他去觅功名,他会负我么?他心里是不是还有我?否则贾文君怎会这般妒我呢?心乱如麻间,鲁升道,“你去看看他吧。毕竟他是盼儿的生父。”见或不见,还有必要么?只是贾文君,我很想看看她现在的样子。那个艳若桃花的女子,如今见我活着,该有多遗憾。我轻颔首,床上婴儿微微动了下身子,下意识地看了眼青婵,她眼角竟是泪湿一片。“能让他来这里么?”我几乎带了哭求的语调问道。鲁升眉头微皱,继而轻叹一声,松了我的手离去。
      我拿绢子给青婵拭泪,青婵睁了眼道,“小姐,他……”“你醒了多久了?放心,我信鲁升,他定能让顾相如来这儿的。再怎样,孩子还是能见着爹一面的。”我劝慰着,想起鲁升的背影,若十五岁那年便与他遇见,又是怎样呢。“我醒时,见小姐披了鲁公子的衣睡着,鲁公子就站在小姐旁默默看着。”青婵伸手来拉我的手,接着道,“鲁公子对小姐情深义重,小姐还没明白么?我知道小姐顾忌韩姑娘,只是鲁公子心里只有小姐呀。小姐,你吃了那么多苦,真遇上了疼自己的,也该——”“既是两情相悦,就该在一起。”韵如不知何时进了房,出言打断青婵。我与青婵都觉有些尴尬,倒是韵如继续过来看着我道,“我知道他有多爱你。你若真想成全我对他的情,就与他在一起。”“姐姐,”我有些难以置信,与青婵怔怔地望着她。“都呆了么?”韵如笑道,眼里虽有泪意,也强压了下去,“妹妹没听懂我的话么?我明日便认他做哥哥。”韵如说完起身离去,我与青婵皆看着她的背影鼻酸。
      十六岁那年,诗说有心盼卢生。卢生,鲁升。原来他一直都在,只是我这样晚才知道。我裹紧他素白的衣袍,门外青草的气息浓烈,透过窗柩,天上星星每一颗都那样明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相逢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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