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怡梦》琴瑟静好

77、儿媳

　　雍正五年

　　新进门的西林觉罗氏比弘晈大了两岁，长得不美也不丑，说话不快也不慢，待人不咸也不淡。不知道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还是中庸到顶没特色。
　　弘晈倒是一幅很喜欢的样子，提起她的时候眉毛微扬，眼睛明亮有光。在我面前迂回说过她不少好话，也求我别为难她。允祥母亲早逝，我没有被婆婆刁难过，所以也没有“媳妇熬成婆”后刁难媳妇的自觉，对这第一个进门的儿媳算是十分照顾，即使过程不是很如意。
　　弘晈还不到封爵建府的年纪，娶了亲也一直与我们住在一起。他白天要念书习骑射，他的媳妇自是跟着我的。
　　西林觉罗氏给我行礼，低眉顺眼的站在我身边，安静到我几欲忽视她的存在。我看了一下午的书她木然站了一下午，“你叫什么名字？”我实在忍不住问她，“静梭”她答，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我扯嘴笑了笑，“跟你的人很搭。”她不惊不慌的笑，后又低下了头。我扔了书在桌上正面对她，开始同她讲话：“在家可念过书？”她摇头，我细想了一下，他的叔父虽然是云贵总督，可他的父亲家世并不显赫，那时代女子并不崇尚念书，这倒也不奇怪。“你喜欢些什么？”她又摇了摇头。我忍不住调侃“那你也不喜欢弘晈？”她这才有些反应，脸刷地红了，不自然的笑笑并不言语。
　　杏儿在旁边乐呵呵的插嘴，“您快别问了，少福晋要哭了呢。要真惹哭了少福晋，三阿哥肯定跟您急了。”静梭越发的脸上挂不住，我看她窘迫的样子，笑眯眯拉着她的手道：“从云南到北京难免不适应，这府里没有爱刁难人的，甭害怕，咱们都是一家人。”她听完我的话抬起了头，这次脸上没那么拘谨。我惊讶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你真的不爱说话。”我笑言，“陪了我一天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她轻轻哎了一声就退了。
　　二月，春寒料峭。寒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疼。刚过完年没一阵子，雪时有时无的下一场，不痛不痒。允祥难得在家，却伏在案上拿着笔圈圈划划，我托着腮皱着眉百无聊赖的看他，他抬头对上我痛苦的表情，笑着问：“你既不想在这儿就出去走走，明明是个呆不住的性子这么安静坐着多难受？”我摇头，趴在桌上提不起精神的恹恹答他：“都看了两个时辰了，您也不嫌累。”他干脆不理我专心翻他的书。我怕他太操劳，心里想着该怎么让他歇息一阵子。抬头看他认真的样子就恶作剧似的笑了，伸着懒腰整个上身扑在案上，把他的书压在了自己手下。他讶然，偏头无奈的笑了一声，吃准了像他这样的人是决计斗不过无赖的，我头贴在案上冲他淡淡笑了，“知道我想让你变成什么样？”他眉毛上扬以示询问，我正经道：“短胳膊、琵琶腿、劈的柴、挑的水，会做饭、能浆衣。”他的脸上已经连表情都没了，半晌都回不过神儿来，我看他被捉弄的样子兀自乐了半天，他佯装生气的看着我笑完，问了句：“笑完了？”我再笑：“差不多了。”他也微笑，抚着我的头发道：“知道我想让你变成什么样儿？”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就道“不想。”他没有理会径自说了下去：“粗眉毛、小眼睛、豁鼻子、大阔嘴……”，我猛地坐正了身子，满心不高兴的拿眼狠狠瞪他，他笑着抽了书，在我眼前晃了晃。看着对方想起假设的场景，两人忍不住不约而同的笑了。
　　张严进屋看我俩笑得高兴，脸上不自觉地也挂了笑，把手上的拜帖恭敬呈给允祥，他大略看着的时候，我纳闷问他：“谁呀？”他对上我的眼神色复杂的笑：“故人。”“我也认识？”“不止，你跟他交情匪浅。”我好奇到极点，天天闷在院里太是无聊，爬起身子汲上鞋开始帮他换衣服，系好扣之后拖着他的胳膊道：“快着点儿。”
　　所谓“故人”，正坐在正屋的椅子上品着茶。身上的衣服剪裁合体，颜色雅致、修长的手指干净整洁，“还是那样讲究呀”我心想着叹了口气，允祥已经大步跨进了屋子。
　　范清平面带微笑的起身，不卑不亢的给允祥行礼，对我只是点头笑了一下。我问：“笑晏他们好么？”他道很好。允祥似乎还有话要跟他说的样子，我便退下了。大约一个时辰，允祥遣张严过来让我送一下范先生。
　　同范清平一起走向偏门，他打量了我半天，道：“脸色好多了，你还真是该呆在他身边。”呼出的气微笼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我略微不好意思的笑：“你找他什么事儿？”他答的轻描淡写，我想可能是政治上的事吧，看他不愿回答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对了，浩霭跟笑晏到底怎样了？”我急不可耐的问他，他笑“浩霭去年这时候参加了县试，成了秀才。被送进了县府官学，明年就能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了。范府热闹了好一阵子。”我惊讶停了步子，心里想这么小的孩子已经这样有出息，追了几步赶上他高兴问道：“若浩霭能过了明年的乡试，三年之后的会试岂不是能在京里见着？”他目视远方，深沉道了句：“那已是雍正八年了呢，以后的事谁能料到呢，希望是吧。”我笑道：“浩霭那孩子勤奋聪明，一定没问题的。”后转念一想又跟他开玩笑道：“范先生这桩买卖做得实在好，压在浩霭身上绝对赔不了。”他呵呵笑了，“说得不错，我正想笑晏这几年也大了，浩霭人品学识都没得挑，与其再选别家倒不如嫁了他。”我咬着牙歪着脑袋看这个处处算计的人，他笑：“至于这样咬牙切齿的？”我嗔了他一眼笑了笑。
　　说着说着转眼就到了角门，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我直觉他好似有话说就坦荡看他眼睛等他下文。可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注视我，我先是疑惑看他后有些不知所措的躲闪了目光。“珍重。”“范先生也是。”
　　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才想起许多要问他的话还都没有问。现在住在哪儿？要在京城耽搁多久？身体如何？是否续娶了新夫人？如果是朋友间问这些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我潜意识里是不想问的。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落雪，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想这样堂而皇之的送范清平允祥会生气也说不定，即使是他下的命令让我去。毕竟在这个朝代里已婚妇女同陌生男人单独相处是件太避讳的事情。
　　回了书房，他背着手站在窗边，像在沉思些什么。我蹭过去，头靠在他后背上，他问：“回来了？”“嗯”。答完双手环着他的腰，他没有回头淡淡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吁了口气好像真的在生气呢，笑道：“我来招供。”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从背上传到我耳朵里，“曾杀人也不曾？”
　　“不曾。”
　　“曾放火不曾？”
　　“不曾。”
　　“那来招供什么？”
　　“自从少年夫妻至如今，贪了您的财，得了您的包容，拐了您的信任，偷了……您的心。”
　　“那这公事该如何了结？”
　　“听从夫便。”
　　他仰头爽朗笑起来，笑声醇厚，道：“且饶你这一遭吧。”我脸埋在他背上泪如雨下，可声音又控制得很好，“允祥，谢谢你。”
　　我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寂寞无助的时候总是想找个人依靠，允祥时时忙碌，大多数时候是不能满足我这种需要的。所以我焦躁不安，越是在乎他越要坚定不移的离开他，越是需要他越要骄傲的扬着头不认输。只是因为我爱他。
　　外面张严报了一声，“爷，福晋，庶福晋来了。”我赶忙与他分了开，道了句：“我去里间呆着吧，上次说了她，她见了我面上定挂不住。”他点头算作应允。我前脚进了里间，□□后脚就进了书房。她秀丽的脸庞上挂着乖巧的笑，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见了允祥还有些害羞的神色，低着头小声道：“爷，我遣厨房做了些可口的点心，特地拿过来给您尝尝。”允祥轻嗯了一声，“知道了，放在这儿吧。”□□看允祥的脸色，小心翼翼又问：“您不喜欢么？”允祥道：“我素来不喜甜食。”□□黯了脸色，“对不起，我……我不晓得您喜欢些什么。”
　　允祥对□□叹气道：“你不用道歉，也不用对我这样上心，随心所欲过你的日子就好，短什么少什么就让伺候你的人去取。”□□瞪大了眼睛看他，委屈的泪水几欲流出：“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了？”允祥平淡道：“没有。”□□的泪水夺眶而出，“那您为什么总待我这样冷淡，不来我的院子，也不爱跟我说话。”允祥沉默不语。□□双手挡着脸抽噎着哭了起来，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拍了两下，道：“你是个好姑娘，快别哭了。”说完便对窗外吩咐了一声，“张严，让伺候庶福晋的嬷嬷带她回去好生歇着。”张严“嗻”了一声，嬷嬷应声而入。
　　□□在马上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又回身一下子抱住了他，“爷，我都改，什么都改还不行么？您不要对我这样。”嬷嬷赶紧低了头，知道实情的张严却看向我躲的地方，眼神惴惴不安。“不关你事儿，全是我的错，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改。”平静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自己放了手，不再说话垂着头任嬷嬷扶了出去。允祥闭眼颓坐在椅子里，我步子滞顿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瞧您，进府没看别的了，尽惹女人伤心。”我啧啧作声，说的故作轻松。
　　允祥站起身子，面色认真，声音平荡无波。他道：“朝中有太多正事需要我操心，儿女情长向来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件。”说的很实在。确实，身为怡亲王无暇陷在温柔乡里缠绵。只听他又道：“可再忙也有疲累的时候，那个时候只想回府，纵使你不说话，看见你我也觉得心里安宁。这府里的人我不可能谁都照顾得到，也没有那样大的精力和空闲，我只能保全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伤害到其他人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当我最希望听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很奇怪的，心里没了想象中波澜的情绪。只看见他开了窗，有丝寒气逃逸进来，“□□若有喜欢的人，我可以做主许她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