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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伤逝 ...


  •   雍正示意诸王大臣在朝堂上列举九阿哥二十八条罪状将他从西宁押回保定监禁,路途劳顿、天气酷热,监禁的后果可能就是被关在窄仄的屋子里了此一生,那么高傲不驯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忍受。
      六月,外面下着雨。一丝寂寥涌上心头,我突然想去看海。
      廊外的雨,细密如织,我被困在抄手游廊里回不了院子,眼前景像被涂了腊,模糊氤氲着白气。前尘往事扑面而来又急驰而去,这样来去之间,我快要记不得他的样子。记忆就是这样脆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微妙,昔时站在康熙眼皮底下的儿子们谁会想到今时今日的结局?人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永远不受伤害,但起码能克制任性情绪让周围的人不被自己伤害。不能不承认的是九阿哥待我很好,可只顾着追逐允祥脚步的我根本看不见他,越来越远以致无限。虽然不想但确实伤害了他。
      有雨随风飘在脸上,些微寒凉,平添寂寞。细密的脚步声向这边奔跑过来,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我面前,笑容可掬,“福晋,您也被困在这儿了么?”我抬头,是□□,头发湿嗒嗒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进了领口,她的脸饱满红润,她的眼如同笼了雾般的朦胧。她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把脸凑到我身边笑得乖巧,“福晋帮我擦擦脸行么?”我哑然失笑,拿出帕子,一边擦一边问:“不怕我怪罪你不分长幼尊卑?”她仰着脸闭着眼道:“您这么好一定会帮我的,再说我这么讨人喜欢。”说完睁开眼睛,两弯新月似的眼睛笑意盈盈,我忍俊不禁:“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个好人的?”“我进门这些天福晋从来没有刁难过我,爷对我也好,我从没奢想过能嫁他的,他那样高不可攀。”她稚气的脸上是不能相信的表情,好像中了□□的暴发户,捡到了宝似的无法置信,我年轻时也怀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为什么觉得我会刁难你?”我饶有兴趣再问,“额娘说的,她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多嘴可能会害了她的母亲,连忙捂住了嘴摇头,忐忑不安的看我的脸,急忙道:“福晋别生气,全是我的错。”
      这时,杏儿打着伞走了进来,先给我们行了礼,后对我道:“主子,回吧。”我看了看□□,对杏儿道:“先送庶福晋回吧。”□□看着我欲言又止,可怜兮兮的望着我小声道:“福晋……”我对她笑道:“我没有生气,快让杏儿送你回屋吧。”她立马高兴起来,拜别我后便往前走了,要转弯的时候回过头来朝我粲然一笑,明媚如同驱散乌云的阳光。“谢谢您。”
      最喜欢的悠闲清静也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就算有时间也无法浪费在清闲的享受上,借这场雨偷一点闲,心情沉淀,才能沉淀往事。
      八月,正赶上□□的生日,有好事的婆子们看她最近正得宠,撺掇着要给她庆生。我与素慎有个不成文的分工,账目归我,这些琐事归她。大略也是觉得不好再拒绝她即接了下来,席宴上□□依旧天真无邪,处处讨好可总是暖不了素慎的脸。天气闷热便没有耐心看或明或暗的纷争,我只说身子不舒服,让杏儿留下帮忙一个人离了席,明晃晃的烈日顶在头上,蝉噪声声入耳,前院的亭阁楼戏台上已经唱起了生日戏,我摇着扇子慢慢向自己屋里走去。
      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就有小厮过来禀报:“福晋,角门有位妇人找您。”我纳闷问他:“是舅太太还是姨太太?”他摇头:“奴才也不晓得,您若不愿去奴才就轰了她走。”我已经开始朝角门方向走了。见到了发现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妇人,虽然衣料粗朴,但看脸却像富贵人家的太太。她看我向她走过来,嗫喏着说声:“民妇兆佳氏拜见怡王妃。”我又看了看她的面貌实在想不起来之前与她有过什么交集,只能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她呆呆瞠视了我半天,低声道:“咱们不方便在这说,您看能否找个清静地方?”小厮开始大声斥骂她:“真是不识好歹,我们王妃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居然胆敢这样放肆?……”我忙止住了他,总觉得这女子不像个坏人,心里确是好奇,就把她引进了角门旁侧清静的小四合院里,遣小厮在门口守着,“今儿府里做寿,不会有人来扰咱们的,有什么事你说吧。”听我说完她才将一个碎花小包袱取了出来,“我们爷说您看完这个就全明白了。”我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口气突然想起悯忠寺十四遣人送桂花酒的场景,难道是他?
      我接过包袱,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就开始拆解,打开之后是个已经残破不堪的孔明灯,年岁在它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抽抽皱皱,倒像撕了又重糊起来的样子。那妇人道,“下面还有许的愿,我不识字,您看一下吧。”我再翻动那灯,找到许愿的纸,上面的墨迹不像灯身那样破旧,字不大却个个晃疼了眼——“誓娶兆佳氏”。
      “你姓兆佳?”我颤声问她,她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进的九爷府?”我追问。她奇怪看我但还是作了答,“康熙四十五年二月。”我连忙举起了灯左瞧右看,遮住了自己慌乱无序的心情,也成功逼回了翻涌上来的眼泪——正是我大婚的时候。我有些尴尬的勉强同她笑了:“他……怎样了?”她眼里噙着泪道:“……去了。”
      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要问她九阿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蝉叫得越发响了,太阳近在眼前,呼出来的气仿若要立即蒸发似的。前院戏词抑扬顿挫的唱“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我攥着手里的灯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不老长生?多善意的谎言。既而蹲在地上,有泪落下,这纸上的墨迹便一圈圈晕染开来。
      八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雨点很大,敲在地上溅起大大的水花,我刻意遗忘的种种过往终于如愿碎成片。孔明灯无可遏制的被损坏,只是可怜了它,巴巴被寻回却被暴怒的主人撕得粉碎,既剩残骸那喜怒无常的人却还要废尽心力再度拼回,伤痕累累的到底是灯还是人的心?我越来越不明白了。或者……从来没明白过。
      “爷,这会子雨下的紧,从这边回近一些,您别淋着。”张严的声音,正为他撑着伞脚步匆忙的往前走着,允祥只轻嗯了一声。抬起眼来却看见狼狈不堪的我,一丝惊讶闪过眼睛,“福晋,这么大雨您怎么不避避呀?”张严乍见我万分惊讶,转看允祥的脸色,询问道:“爷,奴才再取把伞去?”允祥的眼落在我身上,四目相视流光四溅,我凝视他他探寻我。暴雨浇的我全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伞下的他却还是雍容华贵,气度斐然,面色平静,有急雨打湿了他肩膀,绸布些微变了颜色。张严又问了一句:“爷?”他转了眼,“不用,咱们回书房。”说完抬步便走了。
      我伸手抹了把脸,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便是他吧?聪明知道这种时候不理我才是最正确的方法。
      回屋洗澡换了清爽的衣服,杏儿点了一炉香,幽幽的直沁到人的心里去了,有风从半掩着的窗户里钻了进来,空气寒凉潮湿,梦里九阿哥伤痕累累的身体、桀骜不驯的脸反复出现,他恨恨道:“看到我这副样子你很满意吧?知道老四为何不让我回京而押我到保定,因为下手方便呀。你知道我回来的这一月里是怎样度过的么?天天严刑拷打,时时恶意辱骂,谁还信我是个皇子?呵……简直连街上的野狗也不如。”他的眼里不再有任何情绪,脸上笑得邪恶:“你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他是帮凶,这世上再没一个人能阴险精明过他,他实在隐藏得太好了。”他一字一顿的说得清晰,字字都敲进了我的脑子里,我惊恐看着他,大喊:“你胡说,他不是,他不是!”九阿哥瞪着我道:“你真可笑,男人间的事儿你知道多少?老十三的事你又知道多少?这皇家的人没一个是清白的,我告诉你,老十三是个最不清白的,老四只发话,办这肮脏龌龊的事儿的可是他……”我简直要扑上去撕扯他,手脚并用的打他踹他,嘴上不停道:“你乱讲,你这个坏蛋!允祥从来不会干昧良心的事儿,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猛地从梦里惊醒,嗓子仍觉得处于刚才嘶哑的状态里,我试着轻叫了一声:“杏儿……”还好,只是梦而已,只是个梦。我复又躺回床上去,有点疲累,今天也好,梦里也罢,都消耗过多的体力了。兆佳氏说的话对我造成了太不好的影响,她甚至告诉我九阿哥关在潮湿酷热的黑屋子里每天每天被折磨个半死。至于说允祥的话,掺杂了她太多的个人情绪。
      晚饭那会,又全都聚在了一起。各怀心事的众人当年什么样如今依然什么样。
      □□显然还无法适应这种各怀心事的场面,东瞧瞧这个西瞧瞧那个,后来噘着嘴就低了头,扒拉着自己的饭一脸沉闷的表情。素慎瞅了她一眼,嘴角含笑,笑得讥讽。“九爷去了呢。”她蓦的一句话让□□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好像有了话题般开始讨论,“是啊是啊,刚才我还听见府里的人议论纷纷呢,咱们家素来跟他没有往来,他又是个带罪之身,姐姐您还备丧金么?”素慎拿着碗夹了箸菜,转头对她笑道“这事儿呀还得问爷,再说我也管不着丧金,这都归福晋管的。”
      □□的脸又转向我这边,满脸期待的问允祥:“爷……”我猛地拍了筷子在桌上,四周鸦雀无声,吓的□□手都一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这个方向,允祥也抿着嘴看我,我黑着脸道:“别在背后说人是非,好好吃饭吧。”□□有点委屈,大概是从没见我这样嚣张跋扈过,何况只是针对她一个人,她扁了扁嘴低了头,有豆大的泪掉进碗里,她放了筷子站起身子哽咽说了句:“爷跟诸位姐姐先吃吧,我先退下了。”说完就匆匆跑了。
      素慎也放了碗筷,不疾不徐的笑道:“姐姐,人长了嘴除了吃饭不就是说话么?”我阴沉着脸看她,她转着眼珠嫣然笑了笑:“再说她不过是个小孩子,今儿又是过寿的好日子,您未免也太不通情理了些。”说完站起身“我去看看她。”从她的步子走得逶迤好看上我就知道她心情好透了。
      “你站着。”我的突然发话让她停了步子,可背对着我的素慎并不回头,我继续道:“就算是我错了,那也是我同她之间的事儿,用不着你在其间当搅屎棍子。”匀芷她们都低着头不说话,自始至终都是我与素慎两个人的战争。她猛地回了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尖利的声音象是在控诉:“您为什么总是针对我,为什么总是让我在他面前一点自尊都不留?”我也站起了身子,匀芷在桌下拉了下我的手劝道:“福晋,别……”我挣脱了她的手,走到素慎的面前,盯着她的眼道:“到底是谁在针对谁?我知道你是个骄傲的人,可我也是,为什么你总觉得你是受害者,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就你会委屈,别人都不会么?”她眼里的泪水又蒙住了好看的眸子,我再道:“平常你爱怎么闹怎么闹,别得寸进尺,惹毛了我不是那么好玩儿的事。”
      陆续撤了席,只剩我与允祥,空气有些稀薄。他依旧神态自若的夹菜吃饭,我没有话说也低头吃我的饭,他道:“头发还没干就别挽了,免得落下头疼的毛病。”“唔”我挑着碗里的几粒米应了。“今儿淋了雨好生歇着吧。”说完他放下碗筷站起身子走了。
      连生气都不会跟我吵一架,这样生疏的态度让我怎么将心里的想法告诉他?教训□□不单单是为了九阿哥,更是怕提及我与九阿哥的过往,会让他觉得难堪。
      没过几天,雍正将九阿哥的死讯颁行天下,不赐葬银,不赏封号,让九阿哥的儿子随便找了个地儿便葬了,无限苍凉。
      几天后,张严满脸喜色的进了院子,指挥着几个小厮万分紧张,“小心着,慢点……”我和几位福晋站在正屋身着正装搞不懂所为何事,一早便有宫里的人过来禀告,让整齐在这候着,一直等到晌午,厚重不透风的朝服粘粘裹在身上,太阳正毒,汗出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有了盼头,所有人都集中向外看去:有个小太监脚下滑了一跤,身子侧了下,张严一脚就踹上了“你这小兔崽子不要命了,摔坏了这个,你十个脑袋也赔不起,还把咱们都害了。”
      不一会,宣读圣旨的公公陪同允祥一起进了屋,我跪在允祥的右后,开始听圣旨上字字褒奖赞扬,极尽华美之辞的言语,“公而忘私、小心兢业、精白一心、直言无隐、夙夜匪懈、一举未尝放逸、清洁之操、见理透彻。”难免有些夸张,但允祥确实是做了很多实事,雍正也确实真心对他好。谢完恩后大红的绸缎被掀了起来,两个小太监将手中的物什亮了出来,黑漆厚重的大匾上,烫金的八个大字是雍正亲笔写的,用以表彰允祥的功绩,我挨个看过去,依次是“忠、敬、诚、直、勤、慎、廉、明”。
      这匾被挂在了堂屋的正中央,怡亲王成为荣耀的代名词,嫉妒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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