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交谈 ...

  •   在回京的路上,几经辗转,一路上听了许多传闻:皇上要革八王爷的爵了,十四爷以前在西宁收受贿赂十好几万,皇上颇不满意。九阿哥并无王爵,却不约束下人喊他“九王爷”,为人奸佞狂妄,皇上无法容忍。年羹尧自恃己功,怠慢新君,口出不敬之词。鉴于怡亲王的勤俭恭顺克己奉公,要赏的是一郡王头衔,随便在我们家的男孩子间指定。谁不知道若是真的赏那也不是面上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为允祥替他去劝十四这件为难事。
      “这爵位您要给谁?”我坐在马车里问他。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只是传闻,还不定呢。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我看着他思考的样子,突然觉得允祥的优点与缺点竟同是一个,那就是他的深沉与责任。当我在现代生活的时候,我很自然的认为夫妻就应该承担起另一方的幸福,共同筹谋未来。来了这儿却发现允祥接受的教育促使他觉得独自一人撑起这个家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他从不觉得我有义务也理应该帮他做一些事,即使我可以帮他也有信心做好,他却从不表态对我的赞赏。我知道他从心底里其实并不接受我的“好意”,矛盾是因为接受的教育千差万别,一路走了这么久,分和、切磋、琢磨,他开始学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我便也开始接受他给我的未来。
      回了京再回到那个家,家中的儿子们为了传闻中那即将到来的郡王爵位满是欣喜,心中颇是期望。素慎的积极盖过了以往的别扭,满心的想为弘昑谋一个爵位,这样也算保住了她后半生的幸福。
      农历三月十八,暖暖的生日,雍正却命允祥将她从山西接回了京城,将和惠与弘晓也送回了王府,为了我们一家子的团圆。素慎挖空心思的替她布宴庆生,把场面搞的极其热闹。自暖暖嫁后三年,除了省亲,我们能见着的次数实在有限。她着月白色的夹袄,衬得脸色饱满莹润,越来越有成熟女子的味道。恰值春色绵绵,柳芽娇嫩,百花妖娆芳艳,满园花香怡人。家中的孩子们出人意料的齐全,连不爱言语的弘昑都来了,规矩极是周到。看眼前的景象恰能衬起昆曲里唱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散了晌午饭,三三两两的人或去了园子,或找了三五知己说悄悄话去了。我与杏儿坐在园中的游廊里,只见弘昌的媳妇安静侍在匀芷的身边,默默听着自己婆婆与玉纤交谈,低垂着头不敢看人。暖暖抱着弘晓满是爱溺,伸出一只手来捏着他的脸,弘晓却对他姐姐的要挟满脸不乐意的委屈。和惠在河边兴致盎然的看弘晈捉鱼,鱼上钩后不小心甩了和惠一裙子水,她微怒弘晈却笑得高兴。我不经意的抬眼看远处却发现弘暾身边有个陌生女孩子,两人正在谈着什么。纳闷问杏儿道:“杏儿,那女孩子是谁?”她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恍然大悟道:“是我糊涂了,难怪主子不知道,前几日您不在时来的。”我静等她下文,她道:“是侧福晋家的侄女,侧福晋身子不好,特叫她过来陪侍左右,明年就到了要选秀的年纪了。”听她说完我又看了看沅沅的侄女,后背很是单薄,可惜的是一直看不见脸。倒是弘暾的脸上有些晕红,不似他平时的苍白。
      暖暖在家中住了一段日子,每日每时都会跟弟弟妹妹们玩在一起,她会很遗憾的说起去外地办差的弘昌,可惜这次回来见不着,说她很想大哥,想念小时候在府中的一切。会说她过的幸福,婆家人待她很好,因着允祥的地位谁都不敢怠慢她。笑着说完问我:“额娘,庭生表哥新娶的表嫂好么?”好似又害怕听见我的回答似的,她抢着道:“我偶尔还是会想起表哥,贪心想若舅舅作了公公,舅母是婆婆该有多好。”我皱着眉头难受看着她,“本来是我先负表哥的,可他娶了新嫂嫂,我还是生气。我一点都不希望他跟别的女人幸福。”她眼里已浸了泪,使劲憋着不敢让它掉出来,脸上却还要向我笑着,这样的表情直惹得我眼里的泪也汹涌冒了上来,倾身把她的身子搂在自己怀里,暖暖紧紧抱着我,脸埋在我的肩头抽噎的厉害,“额娘,我……多想见他一面,可又不能,我……心里真难受……”我含泪一遍遍抚着她的发道:“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呢……”
      不几天,婆家的人派人过来接她回山西,她面上与来时无异,笑着与允祥和我告了别,盯着她父亲道:“阿玛,女儿回了,您多注意身子,以前不懂事儿您别怪我,以后再不会让您操心的。”允祥也温和点头笑,疼爱看她的马车从角门远去,远远离了他的视线直至再也看不见,脸色却一下子暗了下去,我心想他倒不如糊涂一点,看着他最疼爱的女儿这样强装笑脸他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五月,年羹尧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头,首先弹劾他的便是暖暖的六姨丈,现在的公公——山西巡抚伊都立。这样的巧合让我不得不联想雍正让暖暖回家是不是想让允祥领他一个情,好在惩办年羹尧的时候得到更多的支持力量?
      六月时,传闻终于变成现实,因允祥对户部事务的尽职尽责,封银万两,不仅止于此,雍正为了在朝堂中显示他奖惩分明的态度,再次提起要封赏那悬着的郡王之位,允祥非常果断的拒绝,坚决不受。雍正拗不过他,只是让他把封赏的万两银钱收下了,收虽收了但允祥却吩咐将其封在家的银库里谁也不许动。
      炎炎盛夏,他一贯的受不住热。只有府中最深的院子里才能见着避暑的他。一卷书半掩半合的覆在他深陷于躺椅中的身上,上身着了件烟白色的单衣,下身是同色的单裤。睡着的脸上也徒留疲惫。我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合了书拿起扑在他身侧几近坠落于地的扇子,握在手中才晓得素慎当时的心情,想靠近又不敢,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觉得远在天涯,无处可诉的距离感。
      我找了个凳坐在他身边,凝视了多久手里的扇子就打了多久。我轻轻道:“很久之前也是个夏天,看见素慎坐在您身边,也是这样的情境,一直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脸上是那种表情。”“什么时候的事?”他突然开口,吓得我一哆嗦,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稍带了怒气问他:“您那时候也在装睡么?”他反应了几秒钟晓得了我的意思,笑道:“若真是那样倒不如早些醒来,没得辱没了她。”我俯身拾起扇子,再抬起头来一脸严肃:“既这样,那好吧,我原谅你。”
      “你啊……”他扯嘴笑了笑。正了正身子用双手捧着我的脸端详了半天,我问他:“您累么?”他道:“什么?”“做皇上跟前的红人很累吧?”他用拇指摩挲着我的脸道:“见得多了也就惯了,何况皇上一向待我不薄。”我回想了一下道:“这倒也是,看在他对你这么好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他哈哈大笑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就你能说得出来。”我看着他笑弯的眼睛也随他高兴起来,他复又躺回在躺椅上,看着我的眼里有满满情意渐渐流淌出来,突然伸过手来将我拉近他身边开始亲吻我的唇,绵绵密密的交缠,相濡以沫的给与,呼吸一时间有些困难。唇齿间都是他如湖水般清澈又深沉的感情,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有些透不过气来的窒息,于是只能俯身向他靠的更近,手也不自觉地紧紧环住了他的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被夏日的热气一蒸,幽幽的直让我心里放了空:就这样吧,管他现代古代,距离权谋的,只要有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夏日夜长,天气闷热,我带着杏儿出了自己的四合院,一路上见着许多新面孔,本来嘻嘻哈哈的丫头们突然止住了笑,恭敬的对我请安问好,行完礼走过去之后又开始恢复活泼飞扬的本来样子。杏儿看着她们,无限怅惘的说“女子也就那么几年好日子过,人老珠黄的时候还能有几人记得年轻时候的模样?”我转头看她一脸沧桑的样子,心思一动便牵起她的手,触感稍嫌粗糙,有些心疼她这许多年的操劳,便轻责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明明比我小,怎么说出这样伤心的话来?”她笑:“只是觉得自己老了,哪能跟主子您似的一点也不见老。”我握着她的手嗔道:“是啊,所有活都是姑娘替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姑娘替我操心的,我哪有可老的缘由?”她被我逗笑,脸上赫见皱纹,我与她不管再怎样亲近,总归是两个时空的人,思维上相隔太远,想让她开怀却也无的放矢。
      去湖边的路上,意外的碰见了沅沅的侄女,这才看见她的面貌,十二岁的女孩子全身上下散着淡淡的书卷气,如同清丽的水墨画般轻烟微笼,巧妙渲染,美,绝不逼人,淡,却不会让人忽视。她不卑不亢的行礼,声音如糯米般甜软,“富察苏兰给福晋请安。”我让她起来回话,她抬起头来,我惊讶发现这女孩子有双异常清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坦率诚恳。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如同一抹早春里的浅绿,这美丽的景象成了我日后记忆中最深刻的剪影。我这才知道她与沅沅并不是直系亲戚,因着同姓富察,所以便认了亲。虽说这样但她言辞间对沅沅很是孝敬,说话非常得体有分寸。我开始喜欢上她,也开始相信人与人之间投不投缘只一眼就能知晓了。
      交谈了不一会,她因为急着要去替沅沅取东西便向我告了退。杏儿一脸真诚地对我道:“难怪世子喜欢,我也要喜欢上她了。”我苦笑道:“弘暾喜欢没用,得皇上喜欢才行。”杏儿也笑:“不是有您么?选秀的时候您跟皇后娘娘说一声不就成了?”我笑了笑,往前走着的空当里抬眼却看见素慎坐在湖中观赏用的石舫里背倚着栏杆向远处眺望,瘦弱的身子湮没在无边的黑夜里,绝望压抑。
      我走近她,生平第一次心中无爱恨酸痛等诸种情绪上的欲望,只静静在她身边坐下了,她也没有太强烈的抵触情绪,自允祥跟她圆房一直到现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三人不管是谁再见着心里总是尴尬不舒服的。夜色适时缓和了这种窘况,于是便也能平和待一阵子。“郡王”的头衔没有落在家中任一个男孩子的头上,更不用说弘昑,素慎的努力成了白费,连声音里都带着疲累。
      她先开口说:“爷那样的人,虽然看起来温文,却冷静到了无情的地步。可他不管再怎么对我不闻不问,我心里仍然放不下他。”
      “打八岁起我眼里心里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再没别的男人能让我这样不惜一切的投入。”我傻在当场,原来他们的故事也是开始在八岁,想来九阿哥在悯忠寺说的那句困扰我很久的话是这个意思。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我投其所好,为了他什么都学,诗书,女红,琴艺,书画,三伏酷暑,数九寒天,一天也不曾落下,辛苦时就想象他惊讶赞赏的样子,再难也能学下去。嫁了他后,满心想把毕生所学给他看,让他爱上我,谁知道这么难……怎么就这么难呢?”她微倾着身子抓住了石栏外的荷花,用手掐了一枝攥在手里把玩着,“爷曾说我精明过分了,说他甚至连对匀芷她们的怜惜都无法给我。”她低头苦笑,粉色的荷花在她精致的脸庞下也黯然失了色。月亮仿若失去耐心的孩子,急急隐到了云层后面。这个经常会让人心生恍惚的女子,唇角笑得妩媚风流,不复初见时的柔弱可人,时时让我感叹她的手腕,此刻却这样平淡无波的对我倾诉,一字一句凉的沁了心,素慎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情感“他心里容不下任一个女人,他谁也不爱,您也不例外。”月亮又走出了乌云,湖面上粼粼的泛着月亮的光华,不知道什么东西跃进了湖里,平静瞬间就支离破碎起来,“我不在乎。”我说完她立即笑了,含着一丝嘲讽:“您也就这么说说罢了。”
      有瘦削的身影从远处不急不徐的走来,素慎的脸上有了柔和的光,眼睛里也有了神采,她的视线丝毫未离开她的儿子,嘴角噙着笑道:“福晋,我告退了。”九岁的弘昑比弘晈小了三岁,看起来却是比他成熟三岁也不止。素慎牵起他的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隐在黑暗之中。
      幸好她还有个儿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交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