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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丧妣 ...

  •   我紧抓着自己膝上的百褶裙,凝神屏气的问笑晏“你家是皇商?”她奇怪的扫了我一眼“青姨这是怎么了,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个的。”我目瞪口呆“哦,我就问问。”她侧着头看了我半晌,许是觉得我平日里没对他们家的财产有过任何觊觎的想法就道“从我曾祖父时起就是了,前朝康熙五十九年平定准格尔叛乱时曾有十三万石军粮被劫,是我祖父出银再购的。因此得圣眷宠渥,我祖父官至二品级太仆寺卿,家里还有个小爷爷做了布政司考政。我爹爹很有才华,但却不喜功名,其余叔伯也有捐了官做的。”我听着这人小鬼大的女孩子有条不紊的叙述,心想在这样的家庭环境熏陶下她长大了也定是个精明不过的人。
      心里正琢磨着该如何向她打听一下他们家是否与胤祥有关系,院中却突然又静了下来,比之范老爷子出场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听见堂倌又唱道“怡亲王门下人……”只听了前面几个字大脑突然“轰”的一声,大有山洪滚滚而下的气势,我手里攥着的帕子紧成一团,“笑晏,你们家跟怡亲王是什么关系?”她不解,“您今天真奇怪。”从她乌黑的瞳仁里映出了我迫切焦急的表情,她忽而高兴得笑弯了眼睛“青姨,您不会跟怡亲王认识吧?难不成有过节?”明明是小孩子的玩笑话,我却一丝也笑不出来,她兀自往下说着“我听爹爹说,自古以来重农抑商即是国之根本,农与商不可本末倒置,可怡亲王却不以为然,他是个再开明不过的人。祖父也说,我们家的盐业买卖都是归他管的,怡亲王很是重视我们晋商,能行的便利绝不为难咱们,所以范家才能在新朝这样顺利扎根。反正呀,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她稚气未脱的眸子里闪烁着崇拜之情,小小的孩子转述着她祖父老气横秋的话语很是可爱。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若有过节,肯定是您不对。”我一句问话脱口而出“笑晏看来,爹爹好还是他好?”
      她想也没想,“当然是爹爹好”,又沉思了半天道:“可是,爹爹再好也是爹爹,嫁人的话还是像他那样的人才好得紧。”我被她离谱的思考方式逗得哭笑不得。
      下面站着的怡邸门人坐在特意为他布置的位子上,行为很是低调,看来胤祥管教的相当严厉。院内一片静寂,都在等他的话,寒暄过后,只听见他道“我家王爷本想亲自来的,奈何最近身上抱恙,一直下不得床。所以遣我来同范老先生说一声。”范老爷子诚惶诚恐道了句“不敢不敢,王爷日日操劳,……”不管身上多不舒服,他就是有本事随时带着温和的笑应付自如的把黑暗情绪打压下去。活得这样辛苦的人到底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身的病满心的疲惫罢了。思绪跑了半天又回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上,“王爷经常四处巡视,太是劳累,咱们看着心疼却不能帮他分忧,”那门人说的很是动情,大概是真的带了感情的难受“新近我们王妃的母亲怕是大限之期不远了,王爷是个极重感情的人,面上一直郁郁不乐……”
      他后边又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听见,心里的绝望如潮水般不停涌上来,潮落的时候却空空的失了重。不知什么时候院中就开始觥筹交错起来,我眼里没了焦点,一张张脸谱化的模糊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也不知道那一张一合的嘴巴里都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恐慌,本该在母亲身边的我这是在哪又在干什么呢?我摇晃着站起了身子,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客栈里,抓着杏儿像看见了亲人,这种时候我的心情怕是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才能理解,我红着眼睛声音嘶哑道:“额娘,额娘怕是不行了。”说完看见了一直皱眉看着我的范清平,深沉得如同再无波澜的湖。马车里气氛压抑,范清平把他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我身上,一路上我怔怔的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快点回京。杏儿偎在我肩头渐渐的呼吸变得平稳。这些日子她日夜不息的照顾我想必是累坏了。
      回到京里时夜无止境的黑,檐上的冰凌在灯笼的照耀下还泛着森森的白光,范清平去了自己的店铺,我迫不及待的回府,一路上寒夜的风凛冽的像是要在人身上割个口子,街上的屋院影影幢幢,家中府门紧闭,我一声急一声的拍着冰冷蚀骨的门,朱红的大门缓缓敞开,小厮的头探了出来,见了我一下跪在地上“福晋,您,您怎么这会子来了?”我也没管他,只是带着杏儿进了门,早有小厮往前屋跑了去禀报。还没跑到母亲待的屋子,哥哥一脸寒气的冲我走了过来,嫂嫂紧随其后。“哥哥……”我刚喊了一声,他怒气冲冲的一掌下来打在我脸上,我毫无心理准备也受不住那力道猛地跌倒在地上,手被地上冻僵的碎石硌得生疼,血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杏儿惊呼了一声趴在我身边要扶我,嫂嫂跪在地上抱住了哥哥的腿凄然喊:“您这是干什么呀?”哥哥看着我顷刻间红了眼“你还知道回来?额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孩儿,宠得跟什么似的,临终前就想见你一面,念叨了许久,盼了天黑又天亮,你……你还是让她走的遗憾。”他说完我积蓄了许久的眼泪止不住得掉下来,他接着道“你这是闹什么别扭,是谁给你惯的性子这样任意妄为?你根本就不配做个福晋。”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砸在地上。他看着我的样子眼泪也掉了出来“都说长兄如父,自小把你宝贝似的捧在手上,淘气闹事的时候哪回不是哥哥替你打罚认着?我什么时候拘着过你?又何曾舍得动过你一根头发?这次是替死去的阿玛额娘教训你,你这个该死的、不孝的丫头……”他再也说不下去,别过脸去把泪擦了,我抽泣着叫他“哥哥,是我错了……”他看也不看我,掉头就走,“哥哥……”我一边掉泪一边叫他,他依旧头也不回的走了。
      嫂嫂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拿帕子轻轻给我擦了擦嘴角,看我哭得伤心她的泪也不停地往下掉“福晋别怪你哥哥,你这两年不在不晓得他有多担心,额娘刚去,他也是太伤心了。”我一下抱住了她泣不成声。“额娘她,怎么就去了?”
      手掌被石头割出了口子,血液泥土混在了一起,清洗也十分不方便。嫂嫂语重心长道“妹妹,不是嫂嫂多嘴,你怎能舍下自己的家随九爷去了西宁呢?”我听了她的话又惊又怒,难怪哥哥这么暴怒,这下可好我竟成□□□□了?只听见她又说“王爷一直四处散播额娘的消息,让你哥哥一定等你回来再大殓,说是害怕你见不了额娘最后一面心里难过。如今你也回来了,王爷却又出京办差了。他很是担心你,为了你他不知道操了多少心。”一时间心里百味俱陈,额娘都没了哪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个,思考那个。于是泪又掉了下来,“嫂嫂,我去看看额娘行么?”她不作声,只道“福晋还是先回王府看看吧。”看我脸上不回应,她叹了口气道“妹妹,既然嫁了人就该以丈夫孩子为重的。”我起身,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杏儿赶紧扶住了我。“我想先单独跟额娘待一阵子。”
      一连三天我待在她身边,想象她临终前一直等着见我一面,最后不得不绝望的闭上眼睛的那个场景,就觉得心里像放了一把火,烧得寸草不生。除了呆呆看着她,怀念以前,黯然心伤以外再也没时间干别的,哭是一件太奢侈的事,需要耗费力气的事情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放在哭上呢?额娘一去,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能让我依恋了。
      大殓的时候,看着哥哥亲手把她从灵床上小心翼翼的抱进棺木,紧闭着双眼骨瘦如柴的她让人觉得也许来一阵风就能被吹走。哥哥用镜子给她开了光,在场的亲眷们逐一与她作别,棺木中陪葬的都是些她平常珍爱的首饰,大部分都是我做秀女时给她的。我看着安详躺在棺木中的她,双颊深陷,面色蜡黄。太难把眼前的她同初见时那个面色红润高贵典雅的夫人联系起来。我看她有一丝头发松了,就木然从自己头上拔了根发簪给她绾住松了的发。还想再多看看她,杏儿却忍着泪把我架走,“小姐,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您让夫人好好走吧。”厚重的子盖被哥哥插了上去,我看着她的脸在我眼中一点点消失,随即听见镜子被脆生生摔在地上的声音,所有亲眷都号啕大哭起来。我没有出声,只是觉得自己像行走在六月狂风暴雨中的船,突然被巨浪打翻,溺水窒息,就这样葬身大海。
      额娘的灵被停在北房偏厅,灵柩前安灵龛,供桌上设了香炉、蜡扦、花筒、供品。请了道士和尚来作法。依旧是阿玛死时的程序,我执意要守灵,哥哥许是晓得我的意思,也不再坚持。我散了头发带着白孝,与家里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给前来吊唁的人磕头还礼。
      七天之后,远远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声:“怡亲王到……”所有人都住了声,脸上尽是羡慕敬畏的颜色,继而窃窃私语,和尚道士们继续卖力的吟唱做法。他这一来无疑是兆佳氏满门的光彩。哥哥急忙站起了身子前去迎接。我不禁抬起头来开始打量他。他再也不着我年少时熟悉的青蓝色袍子,落寞灰色把他的沉着干练衬得一览无余。平静内敛的黑色眸子里蕴满睿智深邃的味道,嘴角依旧是淡淡的笑,疲惫慵懒。蓦的发现这是怎样一个安于富贵的人啊,任何华贵的词语放在他身上形容都不为过。置身事外才能更真切的看清一些东西,我与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在众多人中一眼看见了我,直直盯了半晌,脸上说不清是喜还是怒,就这样无奈的翘着嘴角,像看着个正跟他赌气的孩子一样束手无策,自此视线就没再离开过我。送了挽联就快步朝着灵堂这边走来,我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他腿上的伤肯定又犯了,右边的肩膀微陷,比左边的要低一些,以前总说他是高低肩取笑了老长时间。胤祥接了香向灵柩拜了三拜,拜完后他走到我身边久久迈不开步子,我抬头仰望他,他也低头注视我,就这样互相看着,恍如隔世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哥哥扯我袖子,他先反应过来,道了句“节哀”,我也反应过来低下头端正给他磕头还礼:“谢怡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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