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复何夕》静言思

91、今夕（2，完）

　　霍知非跳下出租车，也不顾司机在车里直着脖子喊，拔腿就朝楼里跑。
　　等在门口的乔策慌忙替她付了车费，快步追过去时，已见她拦住距离最近的护士，“车祸急救的病人……姓段……”
　　没等她说完，那护士不耐烦地指指不远处的一扇门，“病人还没脱离危险，现在还不能进去。”话都没工夫多讲一句，脚不沾地又走开了。
　　没有人比霍知非更熟悉这个医院，一望便知是急救重症观察室。她朝那块硕大的玻璃扑过去，只消一眼，便听脑袋里“嗡”一声轰鸣，两腿一软，一下子瘫在门上。
　　病房里的观测仪器全线开动，床上的病人浑身缠满绷带，原本英俊非常的一张脸也因为各种器械的捆绑而面目全非……走时还全须全尾神采飞扬的一个人，现在就那样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躺在她眼前却再也不能看她一眼，不能对她笑一笑，不能骂她一句“笨蛋”……
　　长久以来积压的不安担忧惧怕……在这一刻彻底将霍知非击垮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过往，她的现在，她的将来……统统都没有了……
　　他给了她名字，给了她新生，给了她整个世界，却又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把这一切原封不动地拿走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一颗心碎得四分五裂，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全身上下再没有一点点力气，顺着门框重重坐到地上，靠住门的下一秒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着他的名字：“立言……立言你不能这样……你醒一醒，醒一醒看看我……”
　　像是在煎熬中等了几个世纪，却怎么也料不到会是今天的结果。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我错了，立言……从头到底都错了……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要我做什么都行……什么都可以……我……我会跟你离婚，我不会再让你操心，也不会再缠着你了……”
　　她哭得气堵声噎，“求求你，立言……醒醒，睁眼看看我……只要你醒过来，我……我马上就走……我……我不爱你了，还不行吗……再也不爱了……行吗……”
　　带着满腔的内疚与悔恨，她的哭声撕心裂肺。一旁的乔策犹豫着走过来，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泄气地转身，又回到方才所站的位置，侧倚着墙，垂了头一声不吭。
　　凄厉哭泣里的哀恸传遍了整条走廊，不时引得人动容驻足，闻声心绞……
　　霍知非哭得气都喘不上，直到发顶上落下轻柔的抚摸，带着低低笑意的熟悉声音落在耳畔，“怎么了？又是谁欺负你了？”
　　她如遭雷击，猛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张了张口，更发不出一点声。
　　段立言蹲下身，将浑身颤抖的她轻轻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一叠声地轻哄：“乖！不哭啊……是我，不怕……没事了……”
　　她伏在他肩头，死死揪着他的衣服，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在他的柔意抚慰下“哇”一声哭出来，“他们……说你出了车祸……快不行……不行了……”
　　他即刻板了脸，“谁？谁说的？”
　　她头也不抬，伸手朝乔策所站的方位遥遥一指，“他……”
　　“我——”乔策懵了，心里一个劲喊冤，头一低就撞上段立言那双盎满笑意的眼睛，顿时幡然醒悟。
　　他在电话里重复了乔执的话，一个字也没有说错，哪晓得现在回头看来，是大哥为了帮段立言，竟然诓着亲兄弟在霍知非跟前演了一出好戏。说来说去，还不是全因自己素来厚道诚实，不会让她生出半点疑心的缘故。
　　想到这里，乔策一扭头，拂袖而去。
　　额角上同样挂了彩的乔执忍着笑，也跟着走了。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不怨小乔，是我没说清楚。不哭了啊。”段立言一面扶她起身，仔细替她擦净满脸的泪，半抱着她走出急诊楼，一面耐心地解释，“车祸不假，可我在后面的车里，所以没事。”
　　霍知非的视线逐渐清晰，攥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袖顿时又气又急，“还说没事！这血哪儿来的？还说没事！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消息，你早不回晚不回，为什么偏偏要赶在今天？偏偏赶上这趟车祸？！”
　　她的蛮不讲理让段立言哭笑不得，索性将缠了纱布的手臂伸到她面前，“皮肉小伤，不疼，过几天就好了。你看，抱你一点没问题。”说着真的将她朝胸口一揽。
　　霍知非猛地撞上他的胸膛，鼻子一酸，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眼眶又是一阵热，慌忙就去推他，“谁要你抱！你放开我！你不是躲着我算计我吗，还来抱我作什么？不是不管我了吗？不是要跟我离婚吗……”她忽然一阵心悸，手也顿在他肩上，从心底透出的惶恐使得原本娇俏的声音一下子哑了，嘴唇都在发抖，“你……赶回来，就是……是为了跟我离婚，是不是？！”
　　段立言怔了怔，既而握住她的手，定睛望着她的眸底情绪莫辨，“那份协议你没看？”
　　她紧闭着眼，摇了摇头。
　　对于她而言，那只文件袋外面像是涂满了毒药，里头更承载了她的屈辱。别说是看，就连碰她都没碰过，十多天来一直任它在鞋柜上躺着。
　　“笨蛋……”他哑然失笑，微微倾身，伸手圈她入怀，将她抱得紧紧地，贴在她耳边柔声道，“那上头根本没我的签字。”
　　惊讶和狂喜再度同时朝她席卷而来，霍知非所有的动作甚至呼吸都停滞了，直愣愣地望着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望了许久，她突然惊跳起来，攥紧双手，狠命地去捶他的肩，“你骗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成串落下，嘤嘤哭声既气怒又无助，“段立言你这个混蛋！你居然骗我……你害我提心吊胆，吃不下睡不着，你……你还一直不理我……”
　　段立言忍着笑，任由她宣泄般又哭又闹，只抱紧了她连声回应，“我知道，都怪我不好……”
　　“你怎么那么坏……”她更委屈了，“没一句交代就跑得不见人，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我什么都不懂……那些报表、参数、利润、营收……怎么就那么难……我像个傻瓜一样到处问，花了好长时间才看明白了一小半……”
　　“做得很好。”他摸着她的脑袋，眼里是她没有机会看到的欣慰和赞赏，“比我想像的还要好。”
　　“我再也不信你了段立言！”她恼意更甚，一个字也不想再听，狠命地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劲，“我恨死你了……段立言我恨死你了……”
　　“我知道……”他用手背擦着她的眼泪，捧住她的脸亲了亲，“真的，我都知道……不然也不会赶在今天回来，航班又误点，不过幸好还是赶上了。”
　　她哭得头晕脑胀，只会机械地重复他的话：“赶在今天回来……谁让你赶在今天回来……为什么偏要赶在今天回来……”
　　“七夕……”他笑得温柔，低沉的嗓音更是柔情似水，“今天是七月初七，不是吗？我的七夕又大了一岁啊……”
　　她生生愣住，万语千言哽咽在喉，一下子扑到他肩上，泪如泉涌，环紧双手再也不想松开……

　　月色如霜，夏虫轻喃。
　　有多少有情人，望穿秋水盼了三百多个日夜才等到这个日子，于她，却分分秒秒触手可及。
　　她生命里往后的每朝每夕，都被这个叫段立言的人变成了七月初七，就像诗里说的：

　　今夕复何夕，此生共来生；
　　浮世繁华尽，惟愿不相离。

　　他日复一日地看着她长大，等着她长大，历经艰辛也从未想过离开；是自己，在他无言却深刻的爱里有恃无恐，为所欲为，浑浑噩噩却自以为是地挥霍了整整十二年。
　　她知道错了，是她的错，让这份爱走了太多弯路。
　　不过万幸她还可以弥补，用足够的信念，足够的时间。从这一刻开始，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把他们分开，哪怕终有一天心跳停止，哪怕终有一天年华老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写得太长了，谢谢大家的耐心。如果有可能，下一个故事会尽量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