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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来(2) ...

  •   车从机场直接驶上高架。段怀雍朝后座侧了侧头,语声温和,“知非,去奶奶家还是回雅叙茗苑,或者先去吃点东西?”
      “大哥,我不饿。飞机上吃过了。”霍知非不假思索答,“我想先去医院。”
      “也好。”段怀雍点点头,便改了车道。
      副驾上的段律齐一如数年前那般能说会道,一路向霍知非介绍着本城的变化;段怀雍照旧不常开口,只在弟弟描述有误时稍加指出;唯有段知熙,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并不打算参与他们的交谈。
      霍知非见她有些闷闷不乐,倒像是想到了什么,打开背包,找出一张大大的照片给她,“喏,克洛泽的签名。”
      克洛泽明朗的笑容穿透了塑封,段知熙由衷地笑了,才想道谢,却被拉开的背包吸引住目光。她伸手取出最上层的相框,不由得睁大眼,“这是……”
      这是一张若干年前的相片,作者自然是狂热的摄影爱好者段怀雍。
      作为背景占据了整个画面的是一棵繁茂的大榕树,此外便是几张青春年少的脸。只消对着这个画面看上一眼,段知熙就能复述出当时的情形——
      反戴棒球帽的是她最小的哥哥阿齐,站在烤炉前,用极不娴熟的手法糟蹋着她辛苦腌制的肉串,被她掐得他嗷嗷叫;她的二哥段立言占据了唯一的那张吊床,也正因为如此,画面上并未出现那张引人注目的脸;霍知非坐在草地的桌布上,专心地洗着他们上午摘来的樱桃,许是太过专注,直到被摄入镜头的那一刻,她还未发现吊床下已铺了一地的樱桃核……似乎画面中的每个人心神皆有所属,只有身着长裙的姜晚照——这张照片真正的主角——对着镜头悄然而笑……
      那年的段知熙和段律齐、霍知非都是大一的学生。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就在那个春季,他们这一辈人里,有人升上研究生,有人拿了奖,有人顺利地升了职;而恰恰也是那一天,成为了很多人人生中的转折,真与假,善与恶……一夕之间全线颠覆,自彼时至今日,那样的融洽惬意再未重现。

      去到医院,如果说之前霍知非尚有几分重归故地的激动,此刻也已荡然无存。
      虽不至于形销骨立,病床上的段至谊还是让霍知非暗暗心惊。尤其是那双曾经盛满风采与光华的眼睛——霍知非曾对人戏言,如果她是个男人,单凭这双眼,就会毫不犹豫爱上段至谊——如今却成了蒙上尘的琉璃珠子,只在见到女儿勉力露出的笑容后才有了些神采。
      一旦霍知非坐在段至谊的床前,就不想离开。她不知道,母亲是不是一直在等她,日复一日,如同她一般迫不及待,可眼下的情形,没有人主动提,她也不便多问,更不宜将话题停留在母亲的病况上,只强打起精神说些在外的趣事。
      好在还有阿齐小熙的竭力帮衬,段至谊竟在他们的笑谈中渐渐睡去。
      霍知非望着她脸上浅浅的笑容,这才吁了口气,按着膝盖起身。
      来到门外正遇上查房的医生经过。段知熙有电话进来,略打了个招呼便下楼去了。
      霍知非看着眼前的这一位,只觉森冷的住院部忽而被照进一道阳光,若非她身上的白大褂昭示着医务人员的身份,说是电影明星也不为过。
      “知非,”段怀雍向她介绍,“这位是吴双吴医生。看不出吧,她可是主治姑姑的张教授手下最出色的学生。”
      吴医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片刻后,笑着向她伸手,“是段总的千金吧。经常听他们提起你,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准没什么好话。”霍知非也笑了,“我姓霍,叫我‘知非’就好。我妈妈还要请你和张教授多费心……”
      “好了好了,”吴双止住她的话,“知道你们家惯用人海战术,可这么客气来客气去也太折腾人了。”
      霍知非这才意识到,吴双和家里这些人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厚融洽,便不再客套,“那就请你说说我妈妈的病情,不麻烦吧?”
      “当然不。这边走。”吴双转身,即刻又像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对段怀雍道,“段大哥,刚才项家的几位又来过了。我说段总睡着了,他们才没进去。”
      “吴双吴双——”
      笑容倏逝的段怀雍才张了张口,听身后有人一叠声地喊。吴双迅疾变了脸色,恼怒地回头,想也不想便低喝:“我警告你段律齐,这是病房!别大呼小叫的!”
      段律齐几步走到她跟前,不无讨好地小声重复:“吴双——这总行了吧。”
      吴双甩开他的手,“别叫我。听着像是在说冰箱。”
      “怎么是‘无霜冰箱’的‘无霜’呢,明明是‘天下无双’的‘无双’嘛!”段律齐笑意不减,“见过我知非姐了?”
      吴双拉过霍知非,一把推开他,“知非姐,我们走。”
      “吴——”
      段律齐只说了一个字便被满脸结霜的吴医生瞪住,他摊摊手,无奈道:“那个周小姐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她是去找我二……”他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即刻面不改色改口道,“别气了,好不好?”
      吴双侧过脸,拖着霍知非就要走。看到这里,段怀雍终于出手,拍拍弟弟的肩,“行了,让吴双和知非先聊会儿。”转头又朝霍吴二人笑道,“我们在楼下,一会儿一起回家吃饭。”

      霍知非纵然是个瞎子,也看得出这位吴医生和阿齐的关系,何况她耳聪目明心思灵敏。她恍然觉得,自己真是离开得太久了,久到阿齐都已经长大了。
      到了医生办公室,她率先道:“一定是阿齐让你误会了。他这人,心地好还在其次,难得的是率真诚恳。”
      不料吴双嫣然一笑,“我知道,我不会跟他一般见识的。其实,知非姐——”她跟着阿齐称呼得十分顺溜,倒水的同时也慢慢敛了笑,“看得出,你们一家人为人都很好。段总尤其是——”
      这话半点不假。除了在公事上严谨不苟,母亲在待人接物上独有的公正和善是有口皆碑的。亲戚间自不待言,就连帮忙打点了十多年家事的蔡阿姨也时常称道。
      吴双的话仍在继续,“——说起段总,她的病——他们告诉我——你有心理准备,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到了这个阶段,病人无疑是最苦的,生理和心理上都要承受着莫大的疼痛。还有就是照顾她的家人,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才行……”
      “我知道。”霍知非接过水杯,轻声道,“肺癌晚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种病了。”
      “哦?”吴双存疑,“为什么这么说?”
      霍知非垂了垂眼,“当年,我父亲也是因为这个病走的。”
      父母之间的是非纠葛,实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直至霍敬亭离世那一刻,仍对段至谊心怀怨怼。倘若九泉之下的父亲对十年后这一切有所感知,是不是会后悔对母亲的过于苛责,是不是能对她有多一点点的宽宥和原谅?
      吴双听完霍知非大致的讲述后,还是从专业角度谈了些不同的看法。末了她说:“和霍先生不太一样的是,段总在两年前就做过肺叶切除手术。说实话,复发后的这两个月里,癌细胞扩散得这么快是出乎我们意料的。所以我们怀疑,是早期的血行转移所引发的……”
      两年前的手术,没有人告诉过霍知非,不用她想也知道是出于何人授意;而这一次,董事长兼总经理的段至谊的病情怕是整个DA都传遍了,她却又是最后被告知的那一个。她自忖缺少过硬的立场去质疑这些,也已经尽力将自己隔在是非之外,可很多事,她还是想清楚明白地问一句:为什么?
      吴双见霍知非绞着双手,脸色微白,立时后悔自己方才的话说得重了。尽管段律齐和段知熙不只一次向她强调霍知非的开朗坚强,可眼前的这位“知非姐”,一张素面朝天的脸上全然是不经世事的纯净,与她的设想大相径庭。对着这样的女孩子,亲口告诉她亲人不容乐观的病情,吴双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她定了定神,说:“知非姐,你也别灰心。或许作为医生,我不该这么讲,但不可否认,现今的医学领域,随时会诞生创造奇迹的新技术。”
      霍知非喝了口茶,这才平静地微微一笑,“谢谢你能这么说。但愿吧。在奇迹没有发生之前,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与同时代发迹的实业家一样,段家的小楼座落于本城市区的黄金地段,上世纪初被称为“法租界”地块的西南部。
      随着时局变迁,附近独门独院的小楼命运各异,或举家迁往海外,或于建国后收归国有,如段家绵延三代历时半个多世纪的并不多见,而逢至节假日便充斥着欢声笑语的院落更是少之又少了。
      吴双曾听经管系高材生段律齐打过一个比方,揭示其中原委。他说,一个团队的凝聚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核心人物,如果说荣国府里的这个人是贾老太太,那么在我们家,非历经千锤百炼的时雪晴女士莫属。
      不少人在羡慕时雪晴享尽半世繁华的同时,也无不欷歔她那多舛的命途。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将苦苦支撑的这份家业传于第二代后功成身退——这便是时雪晴令外界甚为好奇的一生。
      吴双起初的想法同旁人没什么区别,却在见了这位老太太几面后大为惊诧,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她把这万般不如意的人生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次日便是除夕,时雪晴正着手准备年货,事事亲力亲为,家里的阿姨就连打下手的地位都被段家三个儿媳占了去,只好百无聊赖站在窗口。暮色中,依稀见一部银色的车缓缓驶入小院,她一个激灵转身朝厨房走去,“回来了!小熙奶奶,知非回来了!”
      等时雪晴擦着手出来,霍知非已来到她跟前,一声“外婆”还未出口,时雪晴已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霍知非扑在她肩头,蹭去眼里的湿润,这才笑着抬起头,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外婆”。
      尚不及擦着眼角的时雪晴答话,身后的段律齐一哆嗦,接口就喊:“我可怜的外孙女儿啊!”
      一句话逗笑了一屋子的人,段律齐自己也笑了,“奶奶,这十年前的戏码再看一回就没劲了啊。”
      时雪晴恨得捶他肩膀,“这小皮猴子,打量你二哥不在家,就没人收拾你是吧。”
      “二哥还没回来?”段律齐奇道,“又临时加班?”
      “这样的日子加什么班!你晚照姐不是早回来了。”
      “难道……”段律齐顿了顿,转了口气问,“还等不等他吃饭?”
      祖孙俩正聊着,那边厢霍知非已见过三位舅妈并表姐姜晚照,分派了带给每个人的礼物。现正在大舅妈的热情引见下同大嫂苏蔼打招呼。阿齐的话让她倏地回头,不着痕迹地抽出被苏蔼挽住的手臂,顺势看向对面的姜晚照,见她朝着自己淡淡一笑,这才放下心来,却为她胸前的坠子愣了一愣。
      好在苏蔼已转了注意力,撇下她转向段怀雍。姜晚照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知非,等会儿——”
      话未说完,时雪晴发令开席。一众人簇拥着各就各位,姜晚照只得咽下后半句话,放开霍知非的手。
      两米宽的大圆台面,时雪晴坐了上首位,按惯例,姜晚照坐在她的左手边。
      因着今日是为霍知非接风,她便被安排在老太太右手的席位。大舅段至谦不在家,霍知非的下首是大舅妈申佩红、苏蔼、段怀雍和段知熙;姜晚照的身边则依次坐着二舅妈邵佳音、小舅妈杨艺、吴双和段律齐。
      考虑到男士们要开车,席上只有不含酒精的饮料。段怀雍离席一一斟满,落座时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打个电话给立言,多半堵在路上了。”
      段立言的母亲邵佳音瞥见大嫂的脸色,遂向时雪晴笑道:“一家人等他一个,成什么话。妈,我们先吃吧。”
      时雪晴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再等一等。”
      小舅妈附和着老太太,大舅妈下意识地同儿媳苏蔼交换着目光,而一贯不言不语的段知熙却轻声轻气地开了腔:“是不是说他不回来,我们还吃不了这顿饭了?”
      先前,霍知非的注意力尚在对面的那个空位上,此刻却诧异于段知熙的情绪。不明白这个素来温和内向的丫头今天中了什么邪,连段立言的账都明目张胆地不买。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大舅妈抢先嗔怪女儿,“那可不是别人,你二哥再晚我们也得等着不是。”
      段知熙头也不回,就像根本没听见母亲的话。时雪晴仍旧但笑无语,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
      难掩得色的大舅妈脸上才浮起笑容,院子里便传来急促的刹车声,霍知非一颗心陡然一跳的同时,段律齐已冲口叫:“二哥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归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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