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是个狐狸精》林*吒

2、妖孽现世

　　“离儿，快快醒来……”
　　“离儿，娘苦命的孩儿，快快醒来……”
　　——好狗血的招魂曲调。
　　魂魄猛地一哆嗦，还不及睁眼，便听见有女子在耳边一声连一声的幽怨长嘶，以及若干噪杂的劝慰。
　　“娘娘……”
　　“娘娘您别再哭了，您还在坐月子，这样哭泣，会伤了身体……”
　　魂魄勾了勾手指，发觉肉身还不太灵活，勉力睁开眼，便见一张年轻秀丽梨花带雨的脸，苍白没有血色，眼睛有些红肿，长发微微凌乱。
　　魂魄被这憔悴的人样吓了一下，想要呵斥一声你木有洗脸不要靠近我，出声却是呱呱呱呱呱的童稚幼嫩娇弱之音。
　　魂魄怔忪，才发觉原来自己元神归位到一才出生不久的软妹子，正软趴趴地躺在铺有柔软被褥的小摇床里，旁边痛苦女子已经呆住。
　　女子见软妹子哭闹出声，脸现惊喜，颤抖了手抚上魂魄的脸：“离儿……”
　　魂魄努力偏开脸却无能，只能大声呵斥你手上有血快去洗啊不要摸我，出声仍是呱呱呱呱呱的软妹子。
　　那女子转头：“连神医，离儿可是无碍了？”
　　魂魄努力转脸，望向周围，因为肉身还只是个没满月的婴儿，便犹如考场里高度近视木有眼镜的悲催青少年，稍远处的地方一片朦胧。

　　凭借移动着的影子大约能辨别，这屋子里有两丫鬟，一老嬷嬷，皆是规矩站立在侧。
　　另屋内唯一的男性，已经走近摇床。这是一白衣黑发身材修长少年，魂魄一见便想晕了过去，这懒洋洋的气质，这勾人香魂的桃花眼，多么熟悉。
　　少年面色凝重，对魂魄身边的女子道：“此刻已是无碍，但若娘娘想要小公主长生，得允诺连某一事。”
　　女子焦急道：“是何事？连神医尽管道来。”
　　少年面现尴尬，微微顿了顿，道：“小公主命格太硬，还请娘娘指婚于连某，方可调解。”
　　女子哑言，脸色更是苍白，两旁丫鬟嬷嬷掩口惊呼。
　　魂魄自小床看去，见那少年眼里有戏谑一挥而过，晃眼却又全是严肃认真。
　　边上老嬷嬷察言观色，遂出声道：“神医比起小公主，这岁数，愣是差了一些。”
　　少年但笑不语。
　　女子失魂落魄，惨然道：“也罢，只要离儿康健，嫁于连神医又何妨，神医妙手仁心，我儿自不会受委屈。”
　　少年哈哈一笑：“若情至真，性别亦不是问题，何况只是年纪。”
　　女子默然半晌，点头应道：“神医说的是，待奏与皇上，便允了吧。”
　　少年微微一笑，盯着小床内粉雕玉琢的娃娃看了好一会，才慢慢道：“娘娘，莫要太过悲伤，连某会让小公主安康。”
　　魂魄只觉得一全家桶的狗血迎头洒下，从头发丝到脚趾间都沉浸在不畅快里，眼前这交织着浓重迷信色彩和不经本人意愿私定娃娃亲的桥段，让它心里对那少年排山倒海的反感。

　　少年当下即要辞去，离开前还在软妹子小床前逗留了一阵。魂魄觉得少年对着五官都没长开的小屁孩挤眉弄眼玩弄勾魂留情的手段，实在有些不妥当的毛骨悚然。但终归他是离开了。
　　之后便是婴幼儿的羞耻时间，软妹子在嬷嬷宫女的手中摆弄。
　　魂魄一阵惆怅，回味着那祸害离开时懒洋洋又充满诱惑的少年声音。
　　“连某的童养媳，可要快快长大呀~”

　　*
　　自魂魄附身于软妹子，院子里的绛桃花起花落已有三个轮回。
　　每当绛红花枝上密密匝匝聚满了深红艳丽的层层花瓣，软妹子苏离总被她娘亲搬到桃树下日光浴。苏离数着片片落红很是惆怅，自从花开，她便盼着树上结桃。盼了三年，桃树极为不争气地产了三五毛桃，且到了晚秋都只是毛茸茸的绿色的小果子。
　　苏离便吃着她娘亲另外弄来的鲜美多汁的蟠桃肉片，很是感叹，好看的事物不一定好吃，就如树上中看不中吃的绛桃。
　　苏离仰躺着，任由花瓣与阳光洒在她不及巴掌大的莹白小脸，非常想念还是魂魄时分，那只宽大手掌里的金色光亮。于魂魄，那是修为大增的补品，只可惜，中看中吃，就是吃不到。

　　苏离心中长叹，吹了一口气，将唇边绯色落花悉数弹开，睁眼见着她娘亲温婉笑颜。
　　“离儿，饿不饿？”
　　苏离摸摸才被午饭撑到现在仍是圆滚滚的小肚子，摇头，心道我真正想吃的是能增进修为的灵气，可惜急不得。
　　苏离与娘亲住的小院名为洛华殿，据闻这是皇帝陛下特意为宠妃题词。
　　唔，苏离她小娘亲便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洛妃娘娘。
　　洛华殿虽在较为冷清的皇宫西侧，但阳光十分充足，即便来往之人极少，苏离仍觉得很舒适。
　　小娘亲本是喜静之人，自苏离出世就极少离开洛华殿，时常只为女儿与夫君缝制衣衫，或念念佛经，或给女儿念些诗词曲赋。
　　大约恩宠太盛，即便洛妃娘娘保持着低调，洛华殿仍被后宫视为不祥之地，洛妃被视为狐媚惑主，属于妲己玉环之类祸国殃民的女子。后宫与朝臣自然是不待见这位妃子的，时时可听见陛下不要沉溺于女色的劝谏，可皇帝不听这话儿。

　　所以朝臣与后宫诸位都是憋屈的，凭什么你洛妃一个草根可以占据圣宠多年呢？但是再憋屈也还是要憋着，皇帝陛下还是壮年，宠爱年轻妃子什么的，实在是太正常。
　　就在大伙儿憋得慌极了，有件大快人心的事儿来了。于是众人都传：洛妃娘娘为上天惩罚，生下的女儿苏离是痴傻孩儿。
　　这些都是苏离装聋作哑在皇宫内听墙角时偶然所得。

　　*
　　时间回到三年前。
　　年过三十的皇帝执意娶民间身份卑微孤女华落栀，且不顾群臣后宫的万般阻挠，破格封其为妃。
　　大奉皇室子嗣单薄，到当今皇帝这代，姐妹多已外嫁，兄弟杀的杀死的死，至今只有七王爷苏靖。皇帝本有三子，但皆不是皇后所出，长子五岁时在腊月跌进水里，呛水受寒，不治身亡；次子六岁时惹天花，救治无效，亦早夭；而今宫内唯有三子苏辄，却也身体孱弱，整日靠抱着药罐子续命。皇后娘娘出一女舞阳公主，现有十岁，据闻皇后娘娘因生公主虚了身体，不能再生育，是以皇后对公主十分娇惯。而舞阳公主却也聪慧异常，能诗能文，且容貌秀丽，一片善心，被颂为大奉朝最璀璨的明珠。
　　大奉朝虽男子为尊，但亦有女帝执政，朝廷百官隐隐猜测，皇后与其父亲左相大人有扶持舞阳公主为女帝之意。然皇帝与太后则期盼百年后有一健康男儿来继任大奉帝王之位，所以，局势并不如表面上平静。
　　也就在这激流暗涌却平静异常的时刻，太医给皇帝道了一声恭喜，原来新晋洛妃娘娘已有四月身孕。
　　此时，太后娘娘便将洛妃娘娘从脚丫子下泥地里的低劣虫儿，抬到了头顶受尽万千宠爱的稀世珍珠，只盼洛妃娘娘能生一健康男儿。
　　皇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免赋税，百姓皆乐。
　　惟皇后娘娘与众嫔妃欣喜于面，悲愤于心，恨后宫之中杜绝巫蛊之术，不能扎小人诅咒之。自然使坏的人儿也是有的，只是皇帝与太后娘娘对洛妃保护得太周全，所以胎儿顺顺当当的满了十月。
　　大约物极必反，洛妃娘娘这十月硬是被呵护得比皇后还要妥当，所以她这一辈子微薄的福分怕是在这短短十月耗尽。
　　晚秋。
　　萧瑟荒凉，黄叶纷飞。
　　洛妃娘娘生产，足足用了三日。
　　寻常孩儿出生，一日就足矣，更何况在皇宫，高明太医者比比皆是，是以娘娘们不会太受难。
　　寻常孩儿出生，若天气不太好，但总不会持续太久。
　　但洛妃娘娘的孩子出生，电闪雷鸣风雨瓢泼了整整三日。
　　京城水患，百年不遇。
　　民间流言遍野，道是皇宫之中有妖孽现世，天下必乱。
　　皇帝火速派人治理水患，却挡不住流言，孩子未满月，洛妃娘娘已听得此事千百遍。

　　依旧狂风暴雨，皇帝陛下孑然立于庭院，镀金铜剑指天立誓，定护得洛妃母子周全，道若是有灾难，全由天子一人承担。
　　霎时。
　　雷电无影，暴雨骤停。
　　天空浅蓝带着宁静，干净如洗，甚至还晃动着一丝丝透明的流云，如最为柔软的上好丝绢。聚耳凝神，能听得细微的祥和鸟叫声。
　　天子龙服湿透，脊背挺得笔直，如激励人心的标枪，沉稳能撑住一切苦难。天子俊脸带笑，如初春之日最和煦暖阳。可就在这干净并现了薄薄朝阳的天空下，天子脸色煞白，口中狂吐黑血。
　　大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