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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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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粤睁开眼睛的时候,闹钟还没有响,他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起床开始穿衣洗脸。
当霍粤穿好白大褂,他条件反射一样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听诊器,却在手指接触到冰冷的金属时,像触电一样地缩了回来。
他再也用不上那个东西了,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军区医院的外科医生,而只是一名在秘密疗养所安顿的看护而已,而今天正是霍粤正式工作的第一天。
霍粤推开窗户,尽管清晨的空气有些微凉,他还是满意地吸了一口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左手腕上一白一黑的两串佛珠轻碰,发出木讷的响声。
这里是英国威尔士,放眼望去前前后后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这栋白色的洋房建在这里显得格外的不合群。这栋房子是军区的疗养所,经常会护理一些身份特殊的病人,或者是军区高干,或者是情报人员,将这些人转移到海外养病,威尔士这种处于农村和城市边际线的地方,的确很合适。
霍粤两个星期前知道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很大的失望,尽管他从军区的首席外科医生,到一个以避人耳目为目的的疗养所的看护,期间不知道降了多少级,但是他依旧感谢上级这个决定,他还是没有离开医院这个地方,还是可以穿着这么一身白色的工作服,只是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了。
那场严重的车祸给霍粤带来的,只不过是右手手腕的粉碎性骨折,即使痊愈了也无法进行精准的工作,例如弹钢琴和做手术。刚把石膏拿下来的时候,霍粤非不信这个邪,抬起钢琴盖子准备小试牛刀,一组音阶过后霍粤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了,右手在换指,重音,手腕的扭转上,都有着很严重的障碍,就连一组简单的C大调音阶,都被霍粤弹得颤颤巍巍的。
霍粤就在沉默中接受了现实,他再也没有做任何一件自不量力的事情,哪怕只要和霍粤相处的人都知道,那双十指修长的手曾经演奏过怎样动人的音符,一旦拿上手术刀又是如何的干净利落,霍粤都无动于衷,没有自暴自弃的愤怒,也没有奋发图强的感慨。
他变得像一滩死水,没有喜怒哀乐,没有多余的话语,整天都无声无息的……这就是言烨死后,霍粤的状态,他每天都过得一模一样,正常到让人害怕,无论是霍粤的朋友,还是言烨的朋友,他们都希望留下了的霍粤可以哭一哭,吼一吼,哪怕把医院砸了他们也乐意。
可惜霍粤他没有。
其实霍粤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死心眼,他心态好得狠,不能拿起手术刀——没关系,反正我最想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能再弹钢琴了——没关系,反正我想弹给他听的人,也不在了。
每天还和平常过的一样,反正言烨总是执行任务,并不是经常回来,所以霍粤哪怕是日常,也会在医院里工作度过,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医生的角色,而是人人看护的病人。
只不过每天,无论是霍粤醒着还是梦里,无论是他做事情还是发呆,言烨曾经说过的话,曾经做过的事情,甚至两人仅有的几次吵架的经历,都会像电影慢放一样,在霍粤脑中一点一点地演过,直到最后画面变成黑白,直到最后支离破碎。
每当这个时候,霍粤都会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在说给什么人听。他说,言烨,你怎么就不在了呢。
那场车祸至今依旧历历在目,霍粤忙,忙起来属于不要命的那种,不过言烨更忙。如果霍粤还是一个正常朝九晚五经常夜班的医生,那么言烨的工作,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规律可言。
言烨是一个特种兵,直属国防支队,是国家秘密培养的一个特种部队,素质精良,设备一流,战斗水平非常高,他们除了进行一些保密护送工作外,还为国家承担着秘密调研和突击的任务。霍粤觉得有这么一个恋人,他很骄傲。
因为言烨的工作性质特殊,他每一年呆在家里的时间远不及他外出工作的时候,有的时候要去执行保密任务,更是几个月几个月都无法和霍粤联系,霍粤曾经开玩笑地说,你每次这么失踪,我真害怕有那么一天突然一个电话就告诉我,你殉职了。
霍粤虽然是笑起来的样子,但是言烨还是看到了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悲伤,言烨伸出手来,把恋人抱在了怀里,低低地说了一声,抱歉。
“男儿志在四方嘛,你这是舍小家为大家,”霍粤轻拍了一下言烨的后背,像是在埋怨他那句“抱歉”一样,“你安心工作吧,言妈妈我会照顾好的。”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终究停在了11月27号这一天。
那一天,言烨结束了长达两个月的任务,可以在家休假4天半,那是休假开始的第一天,言烨问霍粤想去做些什么,霍粤有些兴奋地说,我们去逛街吧,好久好久都没有逛街了,顺便看一下最新上映的电影。
言烨对于霍粤的要求一向是听从的,更何况霍粤作为他的恋人,包容他理解他的地方太多太多。两个人很快就出门了,还有一个拐角就要到步行街的时候,事故发生了,它快到让霍粤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无法理解。
一辆黑色的本田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言烨两个人就冲了过来,根本没有一点刹车的痕迹,言烨来不及躲闪,只好本能地将霍粤抱在了怀里。
如果只有言烨一个人的话,他绝对可以逃脱,他甚至可以接着车盖的力一个空翻,翻到车的后面去,但是那个时候,他面前有一个必须保护的人。
车子将言烨和霍粤撞到了空中再落下,但是全部的撞击力都由言烨一个人承受了下来。于是,等到昏迷的霍粤喊着言烨的名字惊醒的时候,他知道了两个消息,一是他的右手废了,二是……
言烨死了,但是肇事司机还没有抓到。
其实两个人被随后呼啸而到的救护车接走的时候,言烨和霍粤都还有意识,霍粤永远都记得,言烨死死抓住了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
霍粤你要活下来,你一定一定要活下来。
只是霍粤没有想到的是,这如同咒语般的反复叮咛,却是言烨最后的嘱托。
于是当霍粤醒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展示成别人想象中的那样脆弱,反而笑着挥挥手,撵走了那群不放心他,时刻看着他的朋友,霍粤说,他叫我不要死,我就不会死。
于是霍粤服从了上级的安排,到了远在英国威尔士的疗养所,他走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几年来积攒下来的积蓄,除了小半部分存在卡里带走了以外,大多数都留给了言烨的母亲。
一切总是要开始的对吧,带着你的份好好活下去。
霍粤准备好后,来到了院长办公室,等着院长为他安排任务。院长先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拿出档案,指了指今天要到疗养所的一个病患。
“这位先生可是一个大人物,上边嘱咐我们务必要选一个经验丰富的看护,小霍,你虽然是新来的,但是你之前内科经验丰富,这位病患是因为在火灾中被烧到了的横梁砸中,而伤到了内脏,同时被大火损伤了声带部分功能和面部,脾气可能比较暴躁,你多担待点。”
霍粤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对于这位病患……你不用有很大的心理负担,抢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多个内脏器官衰竭,即使乐观地估计,也不过是一年左右的寿命,上级保他,是因为他是一个重要案子的证人,所以……小霍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霍粤还是没有说话,他只要一想事情,右手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摸佛珠,只是这个小动作,没有人再会懂了。
“那你去看看那位病患吧,”院长大手一挥,指了指隔壁的一间房间,“以后的一段时间里,要辛苦你了。”
霍粤默默地退出了院长办公室,走到了旁边一间病房,他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摆出一副愉悦的表情,才敲门走了进去。
屋里有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站在一旁,两人都背对着霍粤,在听到敲门声时,有一个声音说了一句“请进”,如果院长说病人伤到了声带,那么说话的就应该是站在一旁的人,霍粤心里犯了合计,怎么感觉刚刚的声音有点熟悉……
“……卫淮?!”
当那个人转过来的时候,霍粤看清了他的脸,于是吃惊地叫了出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言烨生前最好的朋友,特别侦察小组的组长,卫淮。
卫淮笑着冲霍粤招了招手,让霍粤从早上开始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一向怕生,这一次又是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过现在看到卫淮,老实说心里好受多了。
卫淮不动声色地看着霍粤。他卫淮和言烨做朋友做了七年,霍粤和言烨在一起了七年。他当初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好友要找一个男人做伴侣,到后来看到言烨一说起霍粤就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也慢慢释怀了。
不过今天,卫淮更加认为言烨选择霍粤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多喜欢言烨,卫淮都说不出来,他原以为再次看到霍粤的时候,他会面色苍白或者精神崩溃,但是现在看来,除了明显地瘦了一圈外,似乎一切都还好。
“卫淮,”看出对方在打量自己的霍粤偏了偏头,“你到这里是有任务么,关于这位先生么?”
“不是,我是来保护你的。”
“保护我?”霍粤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总是在世界各地飞办理大案子的人,怎么会屈居在这么小的一个城镇里,还说要保护自己。
“你和言烨经历的那场车祸……我们调查过后觉得,肯定不会简单,这个案子设计得足够精良,我们甚至连一点有利的证据都没有掌握到,可见得对方绝对是一个反侦察天才。”
“你的意思是……”
“我们小组根据现场的状况来看,犯人很有可能想一起处理掉你们两个,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你……被言烨保护下来了,”卫淮看着霍粤的脸色有些暗淡,拍拍他的肩膀,“我的任务就是,帮你回忆起你和言烨是不是看到什么了,让对方必须以灭口的方式让你闭嘴,同时……保护你。”
看着霍粤一脸阴沉,卫淮以为自己的话又让他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情,暗自叫了一句“不好”,急忙把坐在轮椅上的人推了过来,转移话题,“诶,不用想那么多,走一步是一步好了,来来,先认识一下你接下来一段时间需要照顾的病人。”
轮椅上的人,脸上带着墨镜,半边面颊上还缠着纱布,实在看不出来原先的面貌,更不要说是年龄,只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强烈地击向霍粤的胸口,使他慢慢蹲了下来,握住了轮椅上的人的手。
“你好,我将是你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陪护,我叫霍粤。”霍粤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轮椅上的人的手心上,“请问,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轮椅上的人动了动,用自己没有被纱布包裹的左手把霍粤拉近,学着霍粤的样子,用手指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他的名字。
“颜烁是么,”霍粤握紧了被颜烁写上名字的手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只是那个时候的霍粤不知道,这场用心欺骗的追逐里,到底是谁照顾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