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海寂之蚀龙》月夜之下

2、木渎

　　大荒天下，定是没有神明的，若有神明，又为何会让世人陷入苦难之中？可若没有神明，又为何……会让他再次从头来过？

　　方逸文，再次回到了从前。十七年少，他还仍然是那个喜爱花草的书生。没有青灯教的叛乱，他的父母也依然还在。可芯，或许也还是一朵在兰若寺修炼的花灵。
　　可是，蚀龙却不在了……

　　方逸文坐在凉亭中，目光落在小瀛洲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格外出神。

　　“逸文表哥？你在想什么？”岑若意不知何时来到方逸文身边，她竟然难得的没有带上侍女，恐怕是想和表哥单独相处。
　　听到表妹的声音，方逸文收回目标，侧头看向岑若意，淡笑一声道：“嗯？没什么。”

　　看见方逸文清俊的脸庞露出笑意，岑若意不禁有些脸红：“是、是吗？我看逸文表哥你刚刚的样子那么出神……”岑若意随口接道。

　　她觉得，这次来到小瀛洲，表哥好像隐隐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她到小瀛洲来找方逸文的时候，他都在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甚至可以说是一整天都和花草待在一起。没想到这次来，竟然看到他坐在凉亭中望着水面出神。

　　岑若意站在远处呆呆地注视了方逸文一会，觉得他改变了，变得陌生了，变得不像是她那个爱种花草的表哥了，一股陌生的恐慌感让她不由得上前去和方逸文搭话了。他方才露出的笑容虽然俊美，却不是原本的方逸文所拥有的气质。

　　——仿若是看透一切的神态。仿佛在他眼中一切都不重要了。

　　“若意？”方逸文见表妹望着自己发呆，便唤了她：“你要来怎么不提前派人通知我？”
　　岑若意刚被方逸文唤回神，闻言又是一愣，她有些受宠若惊，若是以前，她这个表哥可不会这样与她说话。
　　“呃，我……”

　　方逸文想起自己以前钟爱花草，每次表妹来小瀛洲，自己仍然在摆弄花草，都没有好好招呼过她。又想到表妹虽然有些骄傲任性，却在龙翔背叛之时冒着生命危险来通知他。想到这里，他看着岑若意，心中涌出浓浓的内疚。

　　如果不是因为他，岑若意又怎么会死呢？她还是大好年华，或许以后还可以嫁个好人家，不该因为他而断送了生命。

　　“逸文表哥？”他到底怎么了？怎么总是出神了？岑若意心中疑惑。

　　方逸文笑着摇摇头，说道：“若意，你来的突然，表哥也没什么准备，不如我们去西湖泛舟，可好？”
　　岑若意瞪大了眼，显得不可置信，很快脸上便浮现高兴的笑意：“真的吗？逸文表哥！”
　　方逸文笑着轻拍了拍岑若意的头，兄长味十足，“以前是表哥没有尽到表哥的职责，若意可愿意原谅我？”

　　岑若意本想说她对他不是那样的心意，却看到方逸文眼中温柔的笑意，便不由自主的把话又吞了回去，也笑着点头。那一瞬间她觉得，若是逸文表哥能够一直对她这么笑着，或许彼此是什么关系，并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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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若意没想到表哥当真会带她去西湖泛舟，此刻她坐在船上，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侧头偷偷地看看方逸文，发现他的视线又落在湖面上，湖面被阳光照射得有些刺眼，方逸文却看得出神。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表哥看起来有些寂寞。

　　“无聊了？”

　　岑若意摇摇头，笑着回答道：“不会，能和逸文表哥一起来泛舟，我很高兴！”
　　方逸文也笑着，“那就好。”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方逸文忽而淡淡开口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岑若意见方逸文并没有继续吟出接下来的诗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听出表哥语气中的落寞，心里有些复杂，不知该如何表达：“逸文表哥，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方逸文看着表妹眼中隐隐的担忧，摇头轻笑道：“我在想，以前的我该是多么的可笑，整日与花草为伴，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最后什么都失去了……

　　岑若意一听这话，便也觉得心中一阵怅然。表哥这是为哪般呢？虽然不再整日与花草为伴，醒悟了是好，可是他在难过什么呢？他是青灯教的少主，要什么没有呢？

　　岑若意迟疑了一会，这才开口道：“逸文表哥，你……你有什么难过的，可以和我说，不管如何你……你还有我……还有我们……”

　　方逸文却笑笑不说话。
　　岑若意看着这样的方逸文却急了：“逸文表哥！”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方逸文。

　　“我在等一个人。”

　　听到这样一句回答，岑若意转头盯着方逸文，但他并没有看自己，视线仍然在耀眼的湖面上，虽然脸上挂着淡笑，却显得难过极了。

　　“逸文表哥你……”岑若意为这样的表哥感到难过，她便话锋一转：“我们回去吧。”
　　“怎么了？”方逸文疑惑道。
　　“……”岑若意站起身，又用任性来掩饰自己心中的难过，“就是不想玩了！”
　　面对表妹的任性，方逸文无奈失笑，“好吧。”说罢便也起身，转而去交待船家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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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上岸后，方逸文又被岑若意拉去木渎镇逛了一番。以前的方逸文很是痴迷花草，大多时候都呆在小瀛洲上，江南风景好，他却甚少出来游玩。

　　此时江南虽有青灯教，但青灯教大多人都盘踞在小瀛洲，并不像以后的青灯教在江南明里暗里都有势力，因此也有青灯教众平时闲来无事会到木渎镇上来解闷。

　　两人在木渎镇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便遇到了一个教众。

　　“少主。”来人的态度很是恭敬。

　　这人看起来年龄不大，相貌正是少年的清俊。

　　虽然对少年没什么印象，但是会叫自己少主的也只有青灯教众了，方逸文颔首，想了想，便向面前这少年问道：“这木渎镇上可有什么有趣的？”
　　少年显然是轻车熟路，立刻便回答道：“回少主，这木渎镇上呐，当然是要去画舫了，木渎镇的歌舞可是很有名的！还有楼外楼……待月居……”

　　少年一连说了好几个地方，说的那叫一个神采飞扬、兴致勃勃。方逸文有趣地看着少年生动活波的样子，而一旁的岑若意此时一心系在自己表哥身上，听到少年滔滔不绝，只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道：“你就带我们去吧。”
　　少年被打断，脸上有些窘迫，但这少女既能与少主在一起，身份也定是不一般的，他只好连连点头，便在前面领路带二人去。

　　方逸文看着这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少年，一直压抑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在龙翔叛乱之前的青灯教是一个行善的教派，和后来不断作恶的青灯教是完全不同的。

　　想着想着，方逸文便也心情好地跟前面带路的少年搭话：“对了，你叫什么？”
　　前头的少年听得少主问自己的名字，也高兴了，心想着：难道自己要被少主看中了么？咳，不，是器重……
　　虽然少年用词有些不当，但他的确真相了……

　　“回少主，我叫秦风。”

　　还不等方逸文开口，一旁的岑若意就开口泼冷水：“真是意外普通的名字啊～”
　　“……”
　　看着秦风想反驳又不敢反驳的样子，方逸文心中好笑，这才开口解围：“若意……”
　　表哥开口，岑若意也只好投降，“好嘛，当我没说……”

　　两人被秦风带着在木渎镇游玩了一圈，快要天黑才回到小瀛洲。见天色已晚，方逸文便给岑若意安排了房间，顺便再派遣两个侍女过去。最后方逸文又叫住了准备功成身退的秦风。

　　秦风躬身，一副恭敬的姿态，“少主请吩咐。”
　　方逸文有些好笑，只摇摇头，“无事，你也不必这样多礼，我们年龄相仿，不需要那些礼节。”
　　“是。”秦风默默想着：虽然听不少教众都说少主根本不与他们这样的教众说话，还以为少主应该是很高傲的人。如今接触了一天，却发现少主这么随和，真是个好人。果然别人说的不可信啊。

　　“你为何加入青灯教？”

　　秦风倒是没想到少主会突然问他这个，只愣了一下，便默默开始在心中组织起语言，方逸文也不急，便也不说话，只等着他回答。

　　秦风懦懦道：“当初我家本是家道中落，偏偏还遇上妖魔横行屠城，”他脸色不太好，看来是想起了当时难过的回忆，“若、若不是方长老出手相助，如今我、我恐怕也……”

　　方逸文心中默默点头。妖魔初出的时候受难的都是寻常百姓，当时妖魔也还没有占据幽州，被妖魔屠杀的百姓们自是苦不堪言。

　　他想了想，便问道：“你说的可是方世洲长老？”
　　秦风忙点头：“是。”

　　方逸文了然。这方世洲是教众资历最深的长老，虽是同姓，却并不是血亲。他隐隐还记得，这位长老似乎是和他的父亲是好友，好像是初建这青灯教的时候，便与他父亲共同管理青灯教了。
　　他只在小时候听父亲提过，但他小时候根本无心做这青灯教教主，父亲说的话他也不过是听了就忘的。

　　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真是可笑。
　　叹息了一声，方逸文这才对秦风说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秦风有些惊喜地看着方逸文，连连道谢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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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他醒来其实已经有了好几日，若这算是来生，那么前世的那些事情他无法忘怀。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是不是庄周梦蝶。可经过这几日，他确定了，前世的事情都是真的存在过，一幕幕他都历历在目。
　　或许今生还会步入一样的命运，可是，他不愿再做错，不愿再失去所有。

　　他不愿再失去父母，失去表妹，失去……蚀龙……

　　可是他明白，蚀龙因他而存在，蚀龙因他杀死龙翔后而出现，他不知道究竟蚀龙是他，还是他是蚀龙，或许他们本就是一个人，也或许他们是两个人。
　　是的，他在等的那个人，便是蚀龙。

　　——他在等蚀龙。

　　如果想要蚀龙出现，必须杀了龙翔的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找到蚀龙……或许今生根本不会再有蚀龙出现……

　　这么想着，方逸文便觉得心中疼痛无比。
　　怎么会呢？蚀龙你怎么能不出现呢？你若不出现，我又该如何还你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