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女儿不好做》状语从句

3、十年之约

　　顾府很忙，李小胖也很忙。

　　午后，阳光从格子窗倾泻而入，照得室内暖洋洋一片春光。架子床边，春桃将水绿色团花小被仔细掖好，又看了床上的娃娃两眼，才轻轻起身离开。

　　木门缓缓打开，又徐徐闭合。门扉刚一闭合，床上团花子下的李小胖就唰地睁开了眼。黑黑的眼珠转了一圈，她没有马上爬起来，直等到屋子外春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至再听不见，她才用手臂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额头还是青紫色的，吸取了上次从摇椅上蹦下来磕到的惨痛教训，这会她爬到床边，扶住床沿，一点点一点点地蹭到了地上。

　　唉，少女的心，萝莉的身，真无奈哟。

　　屋子里的一切对三岁的身躯来说，都是庞然大物。李小胖在屋子里搬椅子，挪凳子，开柜子，找布匹，打包袱，爬上又爬下，转东又转西，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又挪回床上。

　　额上一层汗珠，她放松小短胳膊小短腿躺倒在床上，微微侧身看着整个房间。
　　嗯，就和春桃离开时一模一样。柳木矮凳置在窗下，杨木椅子放在桌前，桌上有一盘核桃酥，核桃酥右侧是烛台，烛台旁是春桃缝制荷包的针线筐。

　　李小胖弯弯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只有她知道，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呢。
　　柜子里，少了二套衣裳一双虎头鞋，箱子底，少了孙妈妈一直小心放着的楠木小盒。而床底下，却多了一个大包袱。

　　门哗地被推开，李圆通立刻闭上眼，假装春眠不觉晓。噼啪噼啪的声音传来，一个人的自门边一路跑到床头。
　　李小胖紧紧闭着眼，连条小小缝隙都没有眯开，因为只听那脚步声，她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李小胖，起床了。”来人一边说，一边伸出食指去戳李圆通的脸。

　　女娃撅着嘴，扭着翻了个身，好像睡得正香，不理他。
　　总是这样，顾锐祖这个精力过剩的小破孩，每次午睡都醒来得早，总是在春桃来叫醒她之前，就用一指神功把她叫醒。

　　“李小胖，吃饭啦。”顾锐祖在李圆通耳边喊。

　　身后，赶过来的春桃捂住了自家少爷的嘴。
　　“小少爷，别这样叫嚷，小心吓到了小姐。”

　　顾锐祖瞪了瞪眼，吓到，李小胖怎么可能被吓到？！
　　他抓过毛毛虫，挖过蚯蚓，逮过千足虫，所有那些可以吓得隔壁吴家千金眼泪汪汪的东西扔到李小胖跟前，李小胖连叫不都叫，不是乐呵呵拿起来玩，就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下次再抓一只，凑成一对才好玩啊。”李小胖总是开心地说。

　　“还有，”春桃耐心道，“以后再不可叫小姐李小胖，今天好生和小姐玩，切莫再欺负她，明天以后，只怕再难见到小姐了呢。”

　　顾锐祖挠挠头，目光有些迷茫。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这两日发生的很多事情，他实在理解不能。

　　“再难见到了，就是像李伯伯那样，以后都看不见吗？”顾锐祖认真地问。

　　……………

　　昨天，阖府的人都在抹眼泪，李小胖更是哭得地动山摇。顾锐祖不明白，为什么许久不见的杜叔叔回来，大家就都哭了，李小胖应该第一次见到杜叔叔，杜叔叔一点儿也不可怕啊？
　　晚上，顾锐祖还没来得及去找他杜叔叔，就被杜叔叔的娘找到了。

　　“为什么李小胖哭得那样厉害？”他问面前平日眉目弯弯，今日却眉头蹙起的老妇人。
　　“因为李将军走了，永远都见不到了。”

　　“等到明年上元节会见吗？”顾锐祖追问。
　　老妇人摇头。

　　“等到爹爹和李将军得胜凯旋的时候会见到吗？”
　　老妇人仍摇头。

　　“那，等到后年我可以学骑射的时候一定会见到了吧？”顾锐祖锲而不舍地追问。
　　老妇人依然摇头。

　　小男孩快崩溃了，“永远”实在是太远了，对于他来说，后年那样的时间长度已经实在实在太长了。

　　“永远都见不到了，就是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见不到。”老妇人将顾锐祖搂在怀里，轻轻地说。

　　小小孩童的心里，对永远充满了抵触，【无论多少年】，那是一个多么未知而又讨厌的概念啊。

　　“那爹会回来吗？”顾锐祖仰起头问，他想到了自己的爹爹，好像也是在南疆，和李将军在一起。

　　这一次，老妇人点点头。
　　“快了，快了。可是，祖儿，你要记得，正是将领兵士们的牺牲，才让你爹爹有了回来的可能，才让我们大铭民安。”

　　老妇人说到这里，没有再多说，只是缓缓而有节奏地拍着小娃娃的后背，不知不觉间，玩闹了一天的小孩子就睡着了。
　　谁也不知道，他的梦中，两个他以前从未听闻过的概念，如斗草一般，互相缠斗。

　　……………

　　此刻，顾锐祖看看床上的李小胖，又望向春桃，执拗地又一次问：“春桃，再难见到了，就是像李伯伯那样，以后都看不见了吗？那时间，比永远还长吗？”

　　“不是的。”春桃连忙摆手，“再难见到，就是不像现在这样，几乎每日每时都能见到小姐了，而是要等上许久，费很大的气力，才有机会见到。嗯，那时间嘛……比永远短一些。”

　　春桃说完，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少爷每天的问题越来越多，真是愈发难以招架了。
　　春桃生不逢时，假如她晚生个千百年，就可以把一套名为《十万个为什么》的神书扔给小孩子，让他们自己去看了。

　　小男孩长长吐了口气，似乎放松下来，抬手越过春桃的臂弯就又往李小胖的脸上戳。
　　“起床啦，起床啦！”

　　实在有点疼，李小胖装不下去了。揉着自己的脸，睁开了眼。

　　顾锐祖很欢喜，每当这个时候，他才能深刻体会到，嗯，自己很强大。
　　拉起李小胖的手，他们一起去吃饭。

　　……………

　　李小胖晚上吃得很多，算起来，她每一顿饭都吃得很多，只不过今天尤其得多。

　　不仅如此，在消灭完自己身前青瓷碗里白花花的米饭后，她还仰起胖胖的小圆脸，伸出圆圆的手指指向桌上的两碟糕点，对管家的老妇人说：“那个圆通好喜欢，能不能带到房间里，留给圆通晚上吃。”

　　李小胖的眼睛黑亮黑亮地，每次她这么看着老妇人时，她的要求从来不会被拒绝。

　　顾锐祖扭头，他简直看不下去了，李小胖你又来这招。呜呜呜，那两个口味的糕点半个月才做一回，他也很中意的啊。
　　可恶的李小胖，居然要求打包带回房间里去吃，半点也不给他留。

　　李小胖再次如愿以偿，晚膳后，她和孙妈妈、赵妈妈一同回了房间，春桃跟着最后，手里端着李小胖指定的那两碟糕点。

　　夜晚，屋外星光点点，屋内烛火曼曼，李小胖坐在桌边杨木椅上，吃着香香的糕点。孙妈妈、找妈妈怕她噎到，又调了杯温热的槐花蜜放在她手边。

　　两位妈妈面目慈祥端详着李小胖，自家小姐就是好，别家孩子尤其是女娃娃，这个年纪吃饭进食最是让人操心，要么只吃一点点，要么东挑西捡。

　　两人还没看够，就听到夏荷来唤她们去前厅议事，此次这事情来得太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

　　孙妈妈看看李小胖，有些不放心。
　　“妈妈您放心过去吧，我在这里陪小姐。”夏荷道。

　　两个妈妈点点头，推门而出。这边，李小胖又咬了一口糕点，然后故技重施，用湿漉漉的小眼神望向夏荷。
　　“姐姐，圆通最喜欢，你做的，什锦豆花。”

　　李小胖完胜，很快，夏荷便安顿了李小胖睡觉，然后去小厨房给她准备明早做豆花的食材去了。因为李小胖说怕黑，案几上的一截烛火夏荷便未熄灭，屋子里是暖暖淡淡的橘色。

　　夏荷刚出了房门，李小胖就从小绿被里探出了头。

　　揉揉肚子，唉，今晚吃的委实有点儿多了，估计明早的吃食是攒够了。她爬下床穿好衣裳，再爬上椅子将碟子里剩下的糕点用手帕包好，塞不下的两块放到了自己口袋里，接着从杨木椅上爬下来，还没来得及把点心藏到包袱里，就听到身后清脆的质问。
　　“李小胖，你在做什么？”

　　李小胖一扭头，就看到顾锐祖三两步跑过来拉住她的手，一帕子的糕点，暴露无遗。

　　顾大壮很生气，看着快被藏起来的糕点，他差点忘记了自己是来找李小胖做什么的。

　　我在做什么？我会告诉你我在打包跑路的干粮吗？
　　李小胖眨眨眼，“顾大壮，我在准备礼物，送给你的。”

　　小孩子总是有自己的世界与语言，表达的方式之一，就是给别的孩子起外号。顾锐祖叫李圆通李小胖，李圆通叫顾锐祖顾大壮。
　　嗯，他们两个的确是一个胖一个壮的。

　　李圆通生活的时代以胖为美，所以她觉得李小胖这个名字是夸她。
　　顾锐祖是男娃就要高高壮壮，所以他觉得顾大壮这个名字也还不赖。
　　李小胖与顾大壮，他们两个在名字上很是相亲相爱，和谐锦绣。

　　李小胖朝顾大壮伸出了胖手，手上是她的绣花帕子，帕子里是晚膳时摆在桌上的他们两个都爱的糕点。
　　“妈妈说，明天我们就走了，以后可能再见不到。我想，送你些你最喜欢的东西。”

　　虽然作为一个小屁孩，为了更符合这个年纪的特点，李小胖偶尔说话特意带着几分不利索不流畅，可是把别人府里厨子做的别人最喜欢吃的东西弄走，在被抓包后再拿来送给别人，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种事儿，公主殿下做的很流畅很顺手。

　　顾大壮完全蒙圈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看李小胖，再看看她手里的糕点，他没想到，李小胖这么好！
　　他以为李小胖把好东西藏起来故意不给他吃，啊，自己真是，真是太不善良了。

　　顾大壮接过了李小胖送他的糕点，一动不动，他站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在李小胖再按耐不住的时候，他忽地拉过她的小胖手。

　　“李小胖，再过十年，我就去看你。”顾大壮郑重其事。

　　他站定的半柱香的光景里，顾大壮一直在努力地思考，多久是比永远短一些的时间？
　　对，就是十年！

　　小小少年的顾大壮，许下了他人生中第一个承诺。
　　表面上也是小小少女的李小胖，她的心底风在吼马在叫沈水在咆哮，再不快点，我就赶不上后门的马车了啊！

　　为了更早更快的停止这场儿童谈话，李小胖纵然心中万般急，脸上依然波不惊。她笑眯眯地点点头，看着面前的李大壮。
　　“好啊，我等你。”

　　李小胖接受了顾大壮的承诺，她很坦然。

　　十年呢，十年是多长时间，顾大壮那个小鬼怎么可能清楚，李小胖觉得自己却是清楚得很。

　　十年，可以让人从云端跌入尘埃。
　　十年，可以让人从一无所有到锦衣倾权。
　　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一个家，乃至一个王朝。

　　顾大壮啊，在十年后，你怎么可能还记得稚童时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