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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帝子之长 ...

  •   少年正在默记刚才圆通书写的唐诗,见她如此立刻停下勾画的手指,抬头问:“怎么了?”

      “溜出来的时间长了,这会儿,怕是孙嬷嬷要去敲我的门让我睡觉了,如果她们发现我不见,我怕母妃知道了会心慌。”圆通从地上腾地站起,“先走了,后会有期。”

      最后那四个字她说得很顺溜,就好像他们是在御花园偶遇,以后游园的时候也一定会再见一般笃定。

      朱圆通转身就朝殿门方向走,却觉得手腕上一紧。侧头,只见少年望向她,坚定道:“一起走吧。”

      嗯,撤退的时候,多一个放哨把风,总是好的。
      圆通点头,两人轻手轻脚走到门口,侧耳倾听,又透过缝隙观望一会儿,方推开一条细缝出去。

      无声打着手势,两人闪躲挪移着,非常有默契地到了圆通潜入的那处,不免又是相视一笑。
      “你也是从这里进来的呀?”圆通指指那掩映在花丛之后天然形成的塌陷洞口,无声示意。

      不过,以她的身高,勉强可以过来,他比她高了那么多,怎么可能钻过去?!

      少年摇摇头,朦朦月色中,显得分外挺拔。他看看高高的院墙,又将目光瞄向院墙边的那棵古树,再看看圆通。

      她一下就懂了,呜呜呜,身高什么的最讨厌了!

      圆通用力从小洞钻出来的时候,少年正从墙上攀下,墙外那株丁香不及文临阁内的古树高大,为免弄出声响,少年的动作并不舒展,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

      圆通觉得有点儿平衡了,不论是钻洞还是爬墙,她的盟友和他一样,都是偷偷摸摸地,而且,他们两个的举止,都不优雅。
      嘿嘿,狼狈什么的怕什么呢,反正还有一个人垫背陪着。

      月光之中,朱圆通无声地笑了。丁香树前的少年亦是眉目含笑,倏地,他朝圆通伸出了手,落在圆通圆圆的脸上。袖口,轻轻地擦拭着她脸颊上的尘土。
      他动作很快,转瞬,便又收回了手。

      “晚了呢,快些回东华宫吧,莫让关心的人担心。”

      圆通摆手,也不多言,时间真地很紧呢,她转身提起裙角就想奔回去。

      “谢谢,嘉安公主。”少年在她身后,轻声说着。

      真的很少有人唤她的封号呢,圆通停下奔跑的脚步,转过身来,念起了方才教给少年的那首诗的最后两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名扬天下,骄傲地告诉世人,你的名字。”

      月光之中,古木之下,清瘦的少年与圆胖的公主目光交汇,颔首而别。
      长路之上,两人一个向右转,一个向左奔。

      跑过祈年殿,绕过清华阁,她却在一处橘黄的宫灯下停下脚步,转身回望来路。夜幕之中,少年早已不见踪迹,可当时他声音中的苦涩却让她久久回味,或者说,让她再次想起一个人……

      圆迷,我没有找到唐史,我多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圆迷,后来,是怎样?
      后来,你还好吗……

      ……………

      随后几天,圆通一直没找到机会再去文临阁,更别说潜入文临阁了。
      偷偷溜进守卫看护的书馆,是天时地利人和三缺一就不能完成的事件,并不是每一天,都会那么好运的。

      而那天晚上回去后,孙嬷嬷、赵嬷嬷、芝兰、暮兰已在东华宫内四处找她,差点荣妃也要知晓。盘问之下,圆通只好说自己学得幸苦,溜出去玩。于是这些天,孙嬷嬷她们几个总是形影不离跟在她身边,生怕她一时兴起,又走到哪里去。

      这一天,芝兰见圆通闷闷的,在郑嬷嬷教导下学了礼仪后,就哄她道:“公主殿下,这季节西苑那边繁花似锦,太液池水波浩浩,殿下没怎么去过西苑,我们今日就去游园,好不好?”

      西苑的太液池吗?圆通回忆了下那去过一次的地方,是初入宫时,暮兰带着她去的,走得匆忙,许多地方,确实没有看到。记得那湖比大明宫里的太液池小,不过树木倒是与大明宫中不同,想来,有些是京都特有的树种。

      西苑在清华门外,面积也比御花园大得多,也许,在那里碰不到什么讨厌的人,去散心倒真是不错。如此想着,圆通点点头。

      垂柳飘飘,青柏翠,梧桐巍巍,桑梓红。
      自然之美,有时,能够让人忘怀许多东西。

      初时有些嫌弃这里不比大明宫广阔的圆通,此时,已置身一派风和日丽的湖光花景中,玩得不亦乐乎。
      扑蝶,拂花,逐柳。

      小胖子一路嬉戏,身后孙嬷嬷和芝兰含笑而随。此时正是午后,阳光炙热,偌大的西苑太液池边,她们一行除了遇到几个洒扫的内侍与莳花宫女,便未遇到旁人。

      过了拱月桥,踏过水落堤,圆通朝水岸边越走越近。忽地,她慢下了脚步,揉了揉眼睛。

      远处水道转弯处,繁密花丛后,依稀可见一角衣袍。
      是谁呢,和她一样好的兴致,喜欢在毒日头下游园。小胖子好奇心四起,没有转头避人另寻他路,而是朝身后的孙嬷嬷和芝兰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自己踮着脚尖向那边走去。

      孙嬷嬷和芝兰不晓得公主发现了什么,小鸟儿还是蝴蝶,见她轻手轻脚谨慎的样子,生怕惊扰了什么,便也放轻了脚步跟在她身后。

      转过弯道,繁花丛后的身形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着青衫的少年,静坐在湖边桐树的树荫下。
      他一手托腮,一手在水岸边的细沙泥上勾画,旋即,拍岸的太液池水将岸边他留下的痕迹冲刷下去。

      少年不急也不恼,好像很享受这种流水不断,细沙常新的感觉。
      他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烈日不再,花香不闻,眼中唯余细沙,清波,与在指端翻飞的横竖勾折。

      圆通所站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可是,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再是轻轻地靠近,她迈开步子,欢喜地朝他走了过去。

      哒哒的脚步声,让少年抬起了头,朝圆通的方向望了过来。

      偶遇让她惊喜,一高兴她走得就急,所以她无法看到,在看到少年后,快步追到她身侧的芝兰已经躬身行礼。

      她走得急,所以她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可不能让身后的孙嬷嬷和芝兰知晓他们两个是偷入文临阁认识的。

      小胖子的语言还没润色好,身后芝兰的声音却已经响起。
      “大皇子好。”

      圆通的脚步止了下来,定定看着少年。
      原来,他是大皇子。
      就是那个她一直未曾见过的皇长子朱以河。

      自圆通入宫以来,参加过一次宫宴,听过一次戏会。那次宴会极是郑重,嫔妃无论品级,皇子公主不论大小,悉数参加,可是,却独独不见皇长子。后来还有次皇太后带着他们一众孩子在御花园听戏,她去请了安,也未见到皇长子的面儿。她只听到宫人们说,大皇子体虚,需要安养。

      一个帝国的皇长子,永远是和其他孩子不同的,他身上有更多的意义与期许。所以,对于这位兄长,圆通好奇地问过芝兰。
      “为什么总是见不到他呢?下一次的宫宴能不能见到?”

      “可能还是见不到的,大皇子身体不好,已经好几年未曾参加过宫宴了。” 芝兰回答圆通的时候总是不疾不徐,然后,她不再多语。
      圆通也便不再多问。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个可以和她偷入文临阁的少年,这个可以爬树跃墙的少年,究竟哪里像传说中的那么虚弱?!

      丝丝若若,她好像闻到了一种味道。
      那种千百年来,宫廷之中都一直弥漫的味道。
      阴谋……
      一定有什么阴谋!

      转瞬,她收起脸上变幻的神色,已用郑嬷嬷教的标准姿势做起了自我介绍。
      “皇兄好,我是嘉安公主,于上月入宫,随荣母妃居东华宫。方才看这边风景独好,就跑了过来,打扰了长兄的清静,抱歉。”

      少年看看朱圆通,再看一眼她身后的宫人,开口道:“嘉安言重了,说起来,早前我一直在宫里养病,还没来得及去荣母妃处请安,也未曾欢迎妹妹入宫,是我失礼了。”

      两个人客客气气,一如初次见面的皇家兄妹,彬彬有礼,应答有度。
      直看得一旁的孙嬷嬷心中欣慰,自家小姐,这几句话说下来,真是越来越有公主的样子了。纵使郑嬷嬷教得好,自家小姐学得也好啊。
      入宫这几个月,圆通说话做事的变化孙嬷嬷看在眼里,这孩子在宫里与这些个人说话,哪儿还有在祈南镇时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知怎的,想到这里,孙嬷嬷又有些心酸。
      本该就是任意玩耍父母疼爱阖家呵护的年纪啊,可怜她家小姐。

      “孙嬷嬷、芝兰,我之前与长兄见得最少,难得有今天的机会,向长兄请教几个问题,你们就等等我吧。”圆通回头朝两人笑着说道。

      两人互看一眼,朝圆通与朱以河福了一福,便退步至水落堤边等候。

      “这便是我,皇长子。”待到身后再无脚步声时,少年缓缓道。
      说完,他轻声笑了起来,有些无奈而自嘲。

      皇长子三个字,有时,是尊贵无比的身份。
      与他,却更像一个讽刺。

      朱圆通和他并肩坐在太液池边,望着水波荡漾。一时,默默无语。
      她猜得到一两分,可是,要探究宫廷中的秘密,只有猜测是远远不够的。

      少年继续在湿润的泥沙上勾画着,圆通看过去,只见,他写的正是那日在文临阁内她教他的字。
      那是一个“知”字,知己的知。

      他应该是没修习过书法的,所以虽然学得很快,写起来并不见什么字体。
      可是在细软的沙泥之上,仍能看出他的字中,内敛着一股力量。

      她看得认真,却听少年道:“如今你知道了我是谁,是不是还不如不知道。”

      圆通摇头,“不是的,我只是不解。”

      是的,她不理解。
      即便元隆帝宠爱郑贵妃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即便元隆帝喜欢郑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与七公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即便元隆帝不喜欢皇长子,是现在连她这个入宫不久的都能看明白了的事情。

      可是,即便是不钟意这个儿子,又怎么可以到现在还不指派侍读和太傅与皇子读书?怎么可以让长子的宫中,一个认识字的人都没有?怎么能够让一个帝国的皇长子自己偷偷地潜入书阁去偷书?!
      他终究,是帝王的儿子啊。

      偏颇到这个境地,纵然她在皇宫里活过一辈子,也无法理解。
      “我不理解为何你无法读书?”圆通问出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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