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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五十三 变故 ...

  •   李寻欢所谓的请客,不过是在一个胡同深处的犄角旮旯,请我吃了一碗手擀面。这人放着兴云庄那么大的宅子不住,非要流浪街头扮落魄,这段时间,他一定连保定城里的蚂蚁洞都数遍了。

      “你居然连隐藏这么深的面馆都能找着,这段时间你是到底有多无聊?”我大口大口的吃着面,觉得这面汤味道着实不错。

      李寻欢嚼着面条,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阿飞,说道:“一个人闲着,总得找点事做。”

      我喝了一口汤,说道:“听说会把精力放在吃上的人,多半都是因为情场失意。莫非,你把孙小虹也送人了?”

      李寻欢呵呵的笑了,说道:“这种愚蠢的错误,一生当中只犯一次就够了。”

      我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寻欢低头喝了一口汤,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面汤果然还是没有酒好喝。”

      我看了一眼阿飞,说道:“他以前是不喝酒的,现在却成了个地道的酒鬼,莫非是受了你的言传身教?”

      李寻欢道:“借酒消愁的人,多半也都是为情所伤的人。”

      我放下碗,叹了口气,说道:“行了,别愁了。你请我吃面,作为回报,我请你喝酒如何?”

      李寻欢看着我,笑道:“求之不得。”

      我扛了包袱,他扛了阿飞,一道前往市集,雇了一辆马车,便往城外驶去。

      这一路上,我不仅给阿飞解了毒,顺道还帮他把没消化完的酒控了出来,他这一通呕吐,让车夫非常反感,本说好把我们送到家门口,结果却是在山外就把我们赶下了车。

      李寻欢扶着阿飞帮他擦脸,我立在上风处捂住了鼻子,阿飞身上的气味如此酸爽,只闻到一点就险些把刚吃进去的面条吐出来,李寻欢如此这般的伺候他,他要是清醒过来,会不会害羞的找条地缝钻下去?

      我想象着一会阿飞恢复了力气,会如何面对现在的尴尬,往前走了几步,已能瞧见家门外的那一片梅花。

      中秋的季节本不是梅开的季节,如果没记错,那一片梅树此刻该是郁郁葱葱的青绿,可现在看来,却是那么的不对劲,外围的青绿当中,那一堆黑炭是什么情况?

      “上官金虹把我家烧了?”我扭过头,向李寻欢求证。

      李寻欢看了我一眼,说道:“不错,在你们走后的第二天,他就烧了你家。”他停顿了片刻,声音轻了很多,表情复杂的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一抄怀,远远的看着那一团黑炭,说道:“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上官飞到我这来了。”

      李寻欢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杀了上官飞?”

      我一点头,说道:“杀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又是林仙儿的意思?”

      我扛了包袱开始往已被烧成面目全非的家走去,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毕竟,他来我这,为的是《怜花宝鉴》,林仙儿或许是与他说了些什么,不然,以上官金虹的谨慎,应该不会贸然的让他那蠢儿子孤身一人前来找我的茬。他就算想对我下手,派荆无命都比派他儿子靠谱。”

      李寻欢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荆无命了。自从阿飞出现在了上官金虹身边,荆无命就消失了。”

      我奇怪道:“阿飞都成了这个样子,上官金虹怎会为了他放弃荆无命?”

      李寻欢道:“我也不知道,待他醒了,你可以直接问他。”

      我看了看挂在他肩膀上的阿飞,说道:“你不觉得,他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要跟我拼命吗?”

      李寻欢把阿飞往上托了托,说道:“他被林仙儿伤成这样,应该不会再为她做傻事了吧。”

      我摇摇头,说道:“这小子脑袋一根筋,他看上了林仙儿,就算明知她是个怎样的女人,也还是会心甘情愿的为她去死。”

      李寻欢问道:“那你呢?”

      我轻叹一声,说道:“基本上,我也没什么力气陪她玩下去了。”

      步入梅林,我有些感慨那些被烧秃了的枝杈,这片梅花乃是这附近冬日里最美的一道风景,每一棵树都经过我多年的修剪,好不容易长成理想的姿态,就如此被上官金虹毁去了大半。

      要烧就只烧房子出出气算了,何必迁怒于这片梅林呢?

      真是不懂欣赏的莽夫。

      穿过梅林,原先的宅院基本只剩了一间屋子还健在,多亏了大哥对我的房间进行了高价改造,不然我还真连个能遮风挡雨的落脚点都没有。

      墙里被大哥灌注了不知什么金属,结实的连糊在墙外的泥土都没烧坏,就是颜色漆黑不大好看,门与窗都已成了干净的窟窿,屋内的家具烧掉大半,却唯独还留了一张比较完整的床。

      哦,忘记了,大哥原本就是把床与墙焊接在一块的。

      我把包袱丢在床上,对家里的剩余规模颇为满意,出了门,在隔壁大哥房间的废墟里踩踩跺跺,确定了脚下的密室并未被发现,一时之间满足的只想摆酒庆祝。

      二哥习惯性把酒埋到花坛里,美其名曰接地气,我刨出来一根尚能使用的锅铲,蹲在一地的灰烬当中,东翻西找。

      李寻欢安置好了阿飞,站在一旁问道:“你们家的酒,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我一边挖一边说道:“用花上雪酿的酒,储存方法自然会有那么一点不同。你若是没事,就自己过来动手,劳累我一个病人,于心何忍。”

      李寻欢叹了口气,捡起我顺带刨出来的汤勺,与我蹲在了一处,说道:“你以前,虽然病弱,却也没到如今这等地步吧。我本以为你走了这半年,能把自己的身体好好调养一番,却没想到,你居然比半年前更加弱不禁风了。”

      我扔了锅铲,坐到了一边,说道:“我是去逃命的,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了。”

      李寻欢道:“既然如此,你何不逃的更远一些,跟上官金虹结下如此深仇,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你这次回来,当真不是为了送死?”

      我笑道:“能利索的死了,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寻欢一皱眉,嘴角抽动,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将地里的酒坛拎了出来。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酒坛,对比周围已成焦炭的废墟,忽然有些感慨,怀念起了曾经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其乐融融。我曾与兄长们说过,便是死,也要死在家里,然而现在家已不成家,再要死去,又会有谁来给我收尸?

      心情渐渐的低落,我怕触动伤患,及时的调整了思绪,找了一个也许会令人愉快的话题,问道:“龙啸云是怎么跟上官金虹攀上关系的?上官金虹又怎么会答应与他结拜兄弟?就算是耍着他玩的,这声势排场摆了出去,是不是也有些太过儿戏了?”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养伤期间,是龙啸云提供的住所,后来又帮他在保定物色了金钱帮分舵的宅子,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了。”

      我好奇道:“不是说上官金虹天下无敌吗?他居然也会有受伤的时候?哪位英雄干的?”

      李寻欢沉默了片刻,打开酒坛的封你,直接抱着坛子灌了一嘴,说道:“是天机老人。”

      我摸摸鼻子,想起天机老人曾经来找我帮忙干掉上官金虹,我拒绝后,他是自己去了?那段时间我不在保定,玲玲定也是找不到我,他为了孙小红揽上这么一个沉重的包袱,当真不怕压折了他的老腰?

      他那日来找我之时,曾经明白的说明,他或许已不是上官金虹的对手,他与上官金虹那场恶战,虽未亲见,也足以想象。上官金虹这么乖的没有再动李寻欢,应该是天机老人胜了吧,毕竟在兵器谱上,他排在上官金虹之前,拼进全力,理当不致落败。但是,为什么总觉得李寻欢的表情很不对劲?

      明明看上去十分平静,却总觉得他在刻意躲闪我的眼神。

      莫非,这几个月,又出了什么对我十分不利的变故?

      能让我放在心上的人,除了兄长,林仙儿,便只有一个玲玲,天机老人活着,玲玲就会活得很好,天机老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那玲玲应当会与孙小虹在一起。不是说孙小虹已经成了李寻欢的跟屁虫了吗?为何如今的李寻欢,却一直孤身一人,并且衣裳破旧的,压根就不像有女人打理的男人。

      他总会不会把孙小虹也去送人了吧。

      我寻思了一下,问道:“孙小虹呢?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

      李寻欢低头看着酒坛,沉下了声音,说道:“她还在为她爷爷守孝。”

      “守孝?”我心里一沉,思考的方向立即转向最不愿面对的那些可能性,追问道:“天机老人败了?”

      李寻欢喝了一口酒,叹道:“他并没有败,只是被上官金虹杀了。”

      我一皱眉,问道:“你在说酒话吗?为什么我听不懂。”

      李寻欢道:“他赢了上官金虹,让他撤销了与我的战书,却硬受了上官金虹致命的一击,回来后没多久,就死了。”

      我一扶额,说道:“他就这么放心的把孙女交给你了?”

      李寻欢道:“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害死了他。”

      我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说道:“他为了孙女,老命都搭进去了,你却只顾着阿飞,提都不提他们祖孙俩的事。是不是我若不问,你就打算一直装作不认识孙小虹?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扔了酒坛子,去陪孙小虹一起守孝呢?”

      李寻欢看了我一眼,又喝了一口酒,说道:“因为我无能,才让她失去了至亲,这样的我,有何面目面对她?”

      我问道:“所以,你又打算像抛弃林诗音一样的抛弃她了?”

      李寻欢摇摇头,说道:“这段时间,因为我的过错,发生了太多事。我需要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我问道:“那你,都犯了些什么错?”

      他喝了口酒,说道:“我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没有早些杀了林仙儿。”

      我深吸了口气,说道:“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至于让你恨这么久吗?”

      李寻欢道:“若我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杀了她。阿飞不会如此,你也不会如此,天机老人不会如此,玲玲自当也不该如此。”

      我一惊,本已恢复平静的心,陡然狂跳,震得伤口亦跳动着疼痛起来。这突如其来的痛,让我紧紧按住了伤,虽然大哥缝合的很结实,不至于再度裂开,但牵线与血肉的撕扯,却似乎更令人难以忍受。

      李寻欢注意到了我脸色的变化,目光下垂盯着我按在伤口上的手,问道:“你怎么了?又发作了?”

      我深吸了口气,看了他一眼,问道:“玲玲怎么了?”

      他忧心忡忡的皱眉道:“不如,你先休息一下,待你感觉好一点,我再告诉你。”

      我痛的厉害,却完全无法发泄,凝聚的气无法自伤口冲出,换了方向涌上了头脑,冲乱了一切的冷静,令我失控的揪住了李寻欢的衣领,将他自地上直接拎了起来,一转身又甩到墙上,紧紧按住,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玲玲怎么了!?”

      他被我忽然的发怒所惊,居然没有还手,任由我将他按在墙上,皱眉道:“梅三,你冷静一点,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你给她报了仇,她也不会活过来,你又何苦为一个罪人伤害自己,更令泉下的人不安?”

      我一声冷笑,更紧的将他按在墙上,说道:“我梅三,算不上什么圣人,活这一世,苟延残喘,只为护身周亲人安然无恙。你们伤我杀我,都没关系,动了我身边的人,我必千倍百倍奉还。不要跟我讲什么仁义廉耻的大道理,梅花盗本就是个杀人如麻丧心病狂的疯子!”

      李寻欢一抿唇,肩头微微颤动,我知他准备反抗,在他的飞刀滑入掌心之前,捏住了他的手腕,夺过他的飞刀,调转刀锋就势于他手腕处划过,接着将刀锋抵上了他的喉咙。

      “我早就说过,倘若你挡了我的道,碍了我的事,我不会对你客气。”怒意凝聚成了杀气,在刀锋上附着了一层淡淡的晕,锋利得已切开了李寻欢颈上的肌肤。然而这一番动作下来,伤口清晰的疼痛,居然神奇的令有些疯狂的头脑,稍稍的清醒了一些,才不至于在一怒之下,切断李寻欢的喉咙。

      我知道此番行径,有些不讲道理,甚至可算是无端的迁怒,与以往作风完全不同,但这该死的痛,持续了如此多年,耐心基本已被磨灭殆尽,恨不得立即放开了手脚大打一架,了却一切的恩怨,就此痛快的死去。

      然而,欠林仙儿的还没有还完,便是无法再忍,也得继续的忍。

      忍着一重赛过一重的痛,忍着要将手中的人切成碎片的杀意,忍着要让所有我恨的人体会到我所受之痛的怒意,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缓和一下语气,但语调出口,阴森的比地狱的厉鬼过犹不及。

      “说,谁干的?”

      我直视李寻欢的双眼,什么都没有想,只想从他那里知道答案,哪怕是一个我并不愿听到的答案。

      李寻欢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看起来并不打算回答。

      我一皱眉,对他的故意隐瞒,恼怒非常,刀锋往前深入,陷进他的喉咙,鲜血涌出,已将他的衣领晕出一片红晕。

      他依旧不答,脸上表情平静的像是一尊佛像,我知道他不怕死,便换了一个方法,在放开他的同时,点住他的穴道,而后慢条斯理的自包袱中取出一个药瓶,就在他的眼前将药瓶里的药,清楚无比的喂进了阿飞口中。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李寻欢动弹不得,面上的平静总算被打破,声音也颤抖着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我一声冷笑,说道:“你不是要当圣人吗?是杀了玲玲的那人重要,还是你的好兄弟阿飞重要?你自己好好衡量。”

      李寻欢垂下双眼,颤声说道:“你放过阿飞,我带他来见你。”

      “他到底是谁,你为何要这么保护他?”我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稍稍冲淡了心中的阴霾,连伤口的痛都似乎淡去了许多。

      李寻欢低着头,没有看我,言语低沉的答道:“吕凤先。”

      我一握拳,浑身有如针扎,步履不稳,蹒跚的后退,靠在了墙上,只觉疲劳无力,想要就此睡去,再不醒来。

      早知这答案是如此一波三折的刺激,还不如永远不知道的为好。

      我按上心口,顺着墙溜坐在了地上,想咳嗽,咳不出,想呕吐,呕不出,想笑,笑不出,想哭,更哭不出。我不知该要如何调整自己的混乱,头晕目眩了许久,在伤口的剧痛中又被惊醒。

      黑色的衣衫湿润的贴上胸膛,冰冷而粘腻,我怕自己因伤势发作而再度昏睡,只能强迫自己去思考最不愿思考的那件事情。

      吕凤先是林仙儿的男人。

      吕凤先杀了玲玲,是不是就等于林仙儿杀了玲玲?

      我该要为玲玲报仇,我却不能杀了林仙儿。

      这一团孽债还没有理清,又一重命债结在了我的命理线上,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转过头,看着靠在墙另一边的李寻欢,方才的恼怒与杀意,完全被茫然与无措替代,很想问问他,如果是他,该要如何。可再想一想,他也许正是因为不知该要如何,才会选择隐瞒。

      到底,他还是在为我着想,被这种人当做朋友,真让人不得安宁。

      我撑着墙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解开他的穴道,说道:“你去找吕凤先时,顺便帮我给林仙儿传个话,就说我很想她,很想她,有许多话想跟她说,不说只怕再没机会说了。”

      李寻欢目光低垂,说道:“玲玲死前,让我将她的骨灰,撒在这片废墟上,她说她生是梅家的人,死是梅家的鬼,她会一直守着你,只愿你能忘掉曾经的一切,为你自己活着。她希望你能平安的活着。”

      我转过身,看着身周的这片废墟,叹了口气,说道:“人之一死,即入轮回,又哪有什么魂与鬼的存在。我只想知道造成这种结局的因,究竟是什么,若是未了的债,我便替她了了,来世,与今生再无瓜葛,轻轻松松的过她来世的生活,才是对她最好的交代。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李寻欢久久没有说话,在他离开的时候,一声叹息随风回荡于梅花林木之间,恍然间,我好像听到玲玲在遥远的哭泣。

      “三爷,保重。”

      我伸出手,抓不住指缝间流走的微风,望向天边的云霞,跟着风声回应一声叹息。

      “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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