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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教书 ...

  •   明日,是一年一度的音律大试,先生出的试题,是给出一段颇有难度的古曲,看看学生能弹出几成的火候。

      弹琴这一项课程,原本就是我的强项,温习什么的完全是多此一举。但对于那些只盯着八股文的莘莘学子来说,这项课程那就是要人老命了。

      这一天,前来找我帮忙指导的人差点排成长队,屋里坐不下,就只有坐到学堂里,一把琴不够用,问先生借,从家里拿,七拼八凑得总算是人手一把,可是要同时指导这群人,同时听他们弹琴,简直就如魔音穿耳,那哪里是弹琴,那简直是酷刑。

      我耐着性子挨个转了一圈,这调跑的一个比一个离谱,弹棉花的声音都比这合奏好听上百倍。

      这样的调子,还妄想考试过关,那不是比母猪上树还要夸张么?

      我只觉好笑,又不能表露于脸上,只能听他们弹完,自己示范一遍,讲解一下可能被当做试题的每一首古曲注意要点,便让他们自行练习。

      练习当中,我躲得远远的,让他们有不明白的单独过来问,如此一来,压力骤减,每个人的错误,也都听得相当清楚,指导便更加有针对性。

      我的忙碌,又被闵文成看在眼里,按他的个性,本该早就过来冷嘲热讽,但今日他却只是拿着本书,依在墙边默默的看着。

      我总觉得这家伙今日眼神颇为奇怪,既不是往日的看热闹,也不是每逢考试前的争锋相对,待到打发走一个求教者,暂时空闲,我总算托着一脑袋疑问,问他道:“你是不是也在为明日的考试担心?”

      他翻了我一眼,冷道:“玩物丧志,学来有什么用。”

      我一抄怀,靠在了椅上,笑道:“哦,原来你真的不通音律。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他冷哼一声,一拂袖,转身就走,口中说道:“不必。”

      我追上两步,笑道:“闵兄,别生气,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就帮帮我的忙吧。”

      他果真停了脚步,问道:“怎么帮你?教他们弹琴?”

      我笑道:“我听他们的曲子听得头都要炸了,现在脑子一片混沌,又怎能告诉他们曲调手法。你只用在一旁听着,帮我提点一下我没听出来的错误就好。”

      他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便在我身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恰逢又有学生抱着琴来问问题,我就再度的放慢了速度示范一遍。

      闵文成这人太要面子,心高气傲,虽家里也是位高权重,他这性子却着实不适合当官。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官场里最吃不开的人,搁我这里,却最是容易应付,想着往后还得靠他姐夫帮忙翻案,所以能有机会让他欠我的情,又何乐而不为。

      我怕闵文成一遍领悟不了,便各种要点一边解说一边示范,一首曲子来来去去弹了十多遍,弹得那前来求教的学生都打起了哈欠,才算完。

      打发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学生一曲尚未弹完,闵文成已经憋不住得开始笑。虽说人弹的这首曲子,我实在听不出来跟阳春白雪有什么关系,但好歹人也是来求咱们解决问题的,面子总要给点吧。

      我轻咳了一声,示意他自重,他仿佛没听见,还是笑得直打颤。那学生面上挂不住了,一摔琴,提了闵文成的脖领子表示要跟他算账,我见他们动上了手,连忙的站起来劝架,三人揪成了一团,十分有辱斯文,正苦恼间,门外有人低声咳嗽,跟着是一个小姑娘清脆如玲般的笑声。

      “大哥哥!”

      我们三人被这连续的两声不大可能出现在书院的声音所惊,齐齐往门口往去,却见一众先生,簇拥着林存尚和他那宝贝疙瘩的林若仙,全部堵在门口,表情各异得看着我们,眼神如有实质,让人恨不得找个地缝直钻下去。

      我急忙远离两人,迎至门口,一副诚惶诚恐的小人模样,低头哈腰道:“学生见过太师大人。”

      林存尚笑道:“你们这学堂,还真是热闹啊。这是准备做什么呢,弹着琴,还跳着舞,打算唱戏么?”

      其他的学生早就被吓得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得立在原地,耷拉着脑袋等待听先生们的训话。惟独那个闵文成却不知死活的说道:“说到唱戏,咱们这些小辈,在林太师面前,完全是不值一提,班门弄斧,倒让林太师见笑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陪在林存尚身边的书院总管范先生急忙出声喝止,还没回头跟林存尚赔礼解释,林存尚便笑道:“你这脾气,真是一点没变啊,有你这么一个小舅子,也难怪大理寺卿老的这么快了。”

      闵文成冷笑一声,说道:“我姐心忧天下百姓,日理万机,事事亲为,自然劳累,怎比太师大人前呼后拥,只用动动嘴皮子那么轻松自在。”

      林存尚一捻须,说道:“照你这么说来,你姐夫确实辛苦,我看该是要去向皇上进言,求皇上给你姐夫换个清闲点的活干了。不然的话,有朝一日,他若累出个什么病来,朝廷失却一位栋梁,岂不可惜。”

      闵文成神色一变,上前一步,眼里已冒出火来。我忙在两人中间打岔道:“太师大人如此体谅下属,宅心仁厚,学生实在佩服。”

      林存尚呵呵一笑,说道:“你也别打官腔了。今日我来,乃是有事找你。”

      “找我?”我抬起头,作出一幅受宠若惊,却又不明所以表情。

      林存尚显然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目中笑意更胜,说道:“若是不耽误你温习功课的话,咱们就找个地方,慢慢聊。”

      我尚未答话,传授音律的高先生便代我答道:“太师大人放心,梅三在音律之上,造诣非凡,明日的测试,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林存尚看着我,笑道:“那既然如此,咱们这就走吧。”

      “走?去哪?”我继续的装傻充愣,范先生一使眼色,说道:“跟太师大人走就是了。”

      “是……”我向先生们一施礼,低着头跟在了林存尚身后。

      出了学堂,步过亭廊,林存尚一路不停,直往校外而去,林若仙被他牵着,时不时扭过头来看着我,笑颜如花。偶尔还她一个微笑,她便脸蛋一红,脚步也变得不安起来,蹦蹦跳跳,欢脱得像飞一样。

      这孩子,确实可爱,难怪林存尚走哪都牵着她,她仿佛天生就具有某种魔力,能让人在看到她的小脸之后,忘却一切的烦恼,一切的悲伤。

      那张天真无邪的笑容,在看久了以后,或许,真的会产生依赖性吧。

      我垂下眼,没再看她,心里隐隐涌上一股负罪感,竟不敢再去瞧那双清澈如镜的眼。

      林若仙伸过手来,牵住我的手,轻轻一拽,小猫舔过一般,令我霎时一震,停了脚步。

      “梅三啊,得太师大人器重,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要把握住了。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知道吗?”范先生在我耳边交代了一句,看了看林若仙的背影,意味深长的给我使了个眼色,便拍拍我的肩,将我轻轻往前推去。

      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听到林存尚在前面说道:“诸位先生,你们回去吧,不用送了。”

      先生们闻言,集体在门口站定,均躬身行礼相送。我立着也不是,回礼也不是,亏得林若仙过来拉了我的手,将我先扯到了等在门边的轿旁,才免去了不知所措的尴尬。

      林存尚跟先生们道了别,喊了林若仙与他共乘一顶轿,让我坐进另一顶轿,抬着走了一条街,拐了三个弯,下轿之后抬头一看,自己已然身处京城最大的酒楼玉华阁。

      我看着那块极为霸气的牌匾,愣了愣,却见酒楼里一群人涌出来,跟林存尚又是施礼又是问候的,还顺道汇报说什么酒菜已经备好了。

      他这是……请我吃饭!?

      虽然说我有心巴结他,但在只见了这么两次面的情况下,就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实在让我有些没底,不知道林存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于林存尚这个人的性格,我了解的太少太少,忽然的拉近至此,还得小心为是。

      我低了头,继续跟在林存尚身后,由酒楼老板带着,上到了二楼的雅座。推开门,一大桌风声的酒菜果然已经备齐,而座位却只摆了三个。

      “梅公子,请坐。”林存尚一摆手,指向首席。

      我后退一步,连连推辞,把住了门口的下席位,怎么都不肯坐。

      林存尚也没有再邀请,自己坐了,林若仙跟着坐在他身边,规规矩矩的,一点也不似御史府里那样欢脱。

      待我坐定之后,有侍者倒了酒来,林存尚端了杯子,向我说道:“梅公子,那日方御史寿宴之上,小女若仙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个女儿从小就被惯坏了,难免刁钻任性,往后还请公子多多担待。”

      嗯?往后担待?什么情况?

      我端了杯子看看林若仙,说道:“太师大人的千金优雅大方,人见人爱,又怎会添麻烦。”

      林存尚笑道:“日后你就明白了,请。”他抿了一口酒,放下了酒杯,给林若仙夹了一块红烧肉,说道:“你想吃什么,自己夹。”

      林若仙这才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起来,秀气的跟那天晚上判若两人。

      我觉得这丫头实在有趣,听林存尚说道:“梅公子的事,我在书院也听说了一些。你家在保定开药铺是吗?”

      我点点头,说道:“我本山西人士,父母皆是药农。那年大旱,家中遭灾,大哥带了我们北上京城,欲讨生路,路过保定,二哥忽染重疾,便就在保定安定下来。”

      林存尚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兄弟三个家逢惨事,却能有今天这等成就,实在不容易。”他端起了杯,问道:“其实,我很好奇,你家兄弟三人,你叫梅三,你两个哥哥不会叫梅一梅二吧。”

      我笑道:“父母不识字,起名当然也没那么好听。大哥梅大,二哥梅二,我自然便就是梅三了。”

      “有趣,你们这名字,当真有趣。”林存尚与我碰了一杯,抿上一口,说道:“初时见你文采风流,还以为你这名字,取自梅花三弄,原来却是我想多了。”

      我连忙起身施礼道:“梅三从文,自然也得有的文名,这梅花三弄之意,正合吾名。多谢太师大人赐名。”

      林存尚一顿,呵呵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这么拘谨。快坐。”

      我依言坐下,侍者又给我把酒倒满,听林存尚继续道:“你说你父母皆是药农,并不识字,你哥哥也以买药为生,为何你会想到从文呢?”

      我低头道:“我也不知道,小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去私塾念书,觉得好奇,就想跟着去。旁听的多了,夫子也就认识我了,有时也会给我出题逗弄一下,见我答的好,就说我念书会有大出息。我哥觉得在理,也就让我去念书了。”

      林存尚笑道:“那你还算是个天纵奇才啊。”

      我笑道:“我也只会念书,其他的,一窍不通。”

      林存尚道:“会念书,有什么不好。岂不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吗?”

      我摇头道:“我从没想过这么多,只知道书念得多了,周围人就能瞧得起我,哥哥们的面上有光,还能帮着他们算算账,写写字什么的。”

      “书呆子。”林存尚呵呵笑了起来,举杯道:“你若真想出人头地,让你的哥哥们都过上好日子,那便不能再如此无谓了。须知官场之上,明争暗斗,光靠死读书,可是应付不了的。”

      我回敬了他一杯,说道:“功名利禄,我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读书识字,只为有一技之长,能教书育人,已是足够。”

      林存尚问道:“你千辛万苦的来到京都书院,只是为了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夫子?”

      我笑道:“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当官也好,教书也好,只要学有所用就行了。”

      林存尚捻须道:“说到教书,你教你那同窗学琴,我在外面听了许久,能有此耐心,说不定你还真合适做这一行。倘若你真的不想做官,在京都书院教教琴教教画,也算是美差一桩。”

      我连忙站起身,端杯相敬,说道:“多谢太师大人。”

      林存尚举杯相迎,示意我坐下,说道:“以你的才华,在京都书院教书,着实屈才,又有什么可谢的。”

      他顿了顿,说道:“更何况,明年殿试之际,花落谁家也不一定。所以么……”他把酒杯往前一递,说道:“趁着梅公子还乐意教书育人,我想请公子做小女若仙的先生,教她琴棋书画,让她知书达理,好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爹……”林若仙不悦得轻哼一声,看了我一眼,脸上一红,又迅速低下了头。

      咦?这小姑娘还会害臊?

      我站起身,端了杯子回应道:“太师大人太过自谦了,林小姐秀外慧中,本就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学生这点才学,只怕还要向林小姐讨教才是。”

      林存尚笑道:“梅公子,你就别再谦虚了。瞧你的画老实,字老实,连弹的曲子都老实的中规中矩,只望你的人也能老实一点,那些客套的废话就不必说了,若你愿意,就干了这杯酒,如何?”

      “那,学生便尽力而为了。”我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听林存尚笑道:“梅公子看来弱不禁风,这酒量倒是不错。每次见你,都能在你身上找到新的惊喜,却不知你还有什么绝活,是我不知道的。”

      我笑道:“喝酒这种事,也算不上什么绝活,家里都是粗人,陪哥哥们喝酒多了,自然也就练出来了。”

      林存尚一摸林若仙的脑袋,缓声道:“若仙啊,还不快给先生斟酒。”

      林若仙闻言,接过侍从递来的酒壶,绕了半张桌子来到我面前。我连忙把酒杯压低,让她倒满,听她甜甜的喊了一声:“先生。”

      我端着杯,笑道:“林小姐,以后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了。”

      林若仙一仰头,小嘴一都,说道:“你若敢得罪我,我就不发你工钱!”

      就这么一句话,本性就完全暴露了?

      我一笑,听到林存尚在一旁说道:“若仙,别胡闹了,爹已请了梅公子每日前来陪你,你可要好好听梅公子的话。若再像以前那样,把梅公子气走了,那爹就只能把你关在家里,免得你再出去惹是生非。”

      “我哪有惹事了。先生都夸我听话懂事,就爹你总说我胡闹。”林若仙拉住我的手,冲着林存尚使了一个鬼脸。

      林存尚无奈的一笑,说道:“我这丫头,着实让人没办法,以后,还请公子代为管教了。”

      我低头看看这个倚在身边的小丫头,被她拉住的手,反握住她的手,笑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凡学生会的,必当倾囊相授。”

      林存尚站起身,酒杯一端,笑道:“那么,若仙,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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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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