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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刺客安分了几天后,便有心思去看路途上的景物,可是看着看着,心里却又动摇起来,因为沿途的道路实在是陌生,没有一点印象,不知是到了哪里。一种不可知的担心又攫住了他,便又哀泣起来。
      石琢拿他真有点没办法,只得耐心地问:“阿升,你又怎么了?是那只老鸹吓到了你,还是刚刚窜过去的猴子让你害怕?”
      他问了好一会儿,刺客这才断断续续地说:“这是去哪里?我家……不在这里。”
      石琢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心道你自幼是孤儿,难道还记得家乡住处?这可真是在说胡话了。
      但和疯魔的人没有道理好讲,石琢只得编瞎话骗他,道:“怎么不是回家?只不过你离家太久,不记得路了而已。我们要去的地方很暖和,有许多房屋店铺,晚上家家都会燃起炊烟,很美的。”

      石琢一番胡扯,硬是把刺客说得相信了,也是,其实每个人的家乡大概都是这个样子,有人烟,有树木,鸡犬相闻,倒也不算骗他。
      石琢见他暂时被哄住了,忙趁热打铁,下车采了许多野花和狗尾草,编成兔子、小狗、花篮拿给他玩儿。
      刺客手里捏着一只草编兔子一摇一摇,看着兔子耳朵不住晃动,觉得十分好玩儿,便嘻嘻地笑了,就像小孩子得到一个新鲜的玩具一样,看得石琢真想到了市集上就买个拨浪鼓、泥娃娃给他玩儿。
      又走了几天,果然来到一个市镇,石琢向母亲要了几枚铜板,便买了两个泥偶,还买了一包麻糖。
      回到车上,他把泥偶拿给阿升,让阿升一只手抓着一个泥人儿,见他玩得开心,便拿了一块麻糖送到他嘴边,哄道:“这是麻糖,很甜的,你吃一块吧。”
      阿升犹豫地看着糖块,像是不认识这种东西。
      石琢只得又诱哄道:“真的像蜜一样甜,你如果不信,就用舌尖舔一舔,保你喜欢吃!”
      阿升将信将疑地伸出一点舌头在麻糖上舔了舔,回味了一下,看那样子是果然觉得香甜,便又用舌头舔了一下,这样左一下右一下,一块糖很快就舔去了半块。
      糖块并不很大,阿升的舌头有时难免会舔在石琢手指上,舌头又湿又热又软,让石琢觉得从手指直痒到心里,再看这人舔糖的样子,觉得真像一只猫。
      在镇上,石琢看到了让他深受触动的一幕:一个中年男乞丐被一群高喊着“打疯子呀,打疯子”的顽童丢石块碎砖,打在身上疼得不住哆嗦。石琢见他蓬头垢面,身上的破衣服就像几块烂布一样挂着,一条腿肌肉萎缩得厉害,明显是有残疾。这样一个又残又穷的人,难怪连孩子也要欺负他。
      从他那蓬乱的头发中间,石琢看到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恐惧痛苦到麻木的目光,这种目光似曾相识。石琢转过头看了看正在玩着草人的阿升,不由得想到如果把他丢弃在外面,结果会怎么样?推测的结果让他一阵发寒,石琢转过身来盘膝坐在阿升身边,像是在守着他一样。
      住在客栈里,阿升摸着床上的被褥,分外欢喜,这些日子不是住在冷冰冰的石室,就是风餐露宿,如今能住在正常的房子里,实在让他感到很舒服放松。
      可即使是这样,晚上熄灯之后,房间里仍是漆黑一片,阿升不由自主竟又梦到之前的恐怖事情,半夜时分便惊叫起来。
      石铮披衣而起,想去制住他,石琢却更快一步,已经到了他的小房间里,按住了不住挣扎的阿升,正在安慰他,好一会儿才让他安静下来。
      可这时已经有一些住店客人被吵醒了,一个粗大嗓门的男人高声喝问:“店家,你这店难道是黑店不成?怎么叫得像谋财害命一样?让人怎么敢睡觉!”
      伙计在外面连连给大家赔礼,又拍打石铮的房门,道:“客官,您这里是怎么了?小店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吗?”
      石铮连忙打开房门,出来道歉道:“店家,各位朋友,我带的一个人夜里做噩梦,吵到了各位,真是抱歉!我一定约束他,不让他再打扰到列位。”
      其他人纷纷抱怨一阵后也就罢了,却偏偏有个阴阳怪气的尖细嗓子说:“做噩梦会叫这么久吗?倒像是发癔症一样。难道是个疯子?”
      石铮听他说得如此尖酸刻薄,心中暗怒,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手中已无权柄,只能沉住气,不卑不亢地周旋。好在店客们半夜正是最疲倦的时候,因此没有太多纠缠,过了一会儿就都回房睡觉去了。
      石铮回屋子一看,见石琢正在喂阿升喝一碗药汁,余溪站在一旁,显然是他调了汤药给那人喝。
      见石铮进来,余溪耸耸肩,道:“此地人多眼杂,他若再闹一场,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不下去了。还是让他喝一碗幽梦散比较好。”
      石铮点头道:“七哥所言甚是,后面的路途他也别折腾才好。”
      阿升喝了汤药,这一夜果然没有再闹,连第二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石琢有些担心,问余溪:“余伯伯,他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病了?”
      余溪笑道:“傻孩子,他这是药力未过。能让他这样的人安安稳稳睡一整夜,劲道怎么会小?即使药性退了,身体要恢复过来也得一段时间。不过他今天不是挺安静的吗?”
      石琢一听,更加担忧,道:既然药性这么猛,常给他吃会不会让人变傻掉?“
      余溪手拈胡须,道:“是药三分毒,药效越强,毒性越大,幽梦散本来就是对付神智狂乱之人的药物,自然会对身体有一定损害,但路途上也就说不得了,总不能因为他给大家带来麻烦。“
      接连几个晚上,投宿之后,余溪都让石琢给阿升灌汤药,石琢虽心中不忍,但为了免除危险,也只得这么做。
      阿升虽然人疯傻了,当感觉却分外敏锐,直觉地知道这每晚的汤药对自己不利,几天之后就抗拒着不肯喝,可每次都被余溪和石琢钳制住强灌下去,他虽每天精神萎靡,却更恐惧了。
      一个月之后,终于来到南梁的一个繁华重镇——襄州城,石铮想在这里安家。古语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如此热闹的地方反而更不会有人注意自己,而且儿子日渐长大,也不能一直让他待在穷乡僻壤,变成一个孤陋寡闻的乡野村夫。
      石琢见阿升已经被药力弄得脸色灰白,连日来又不肯吃饭,十分可怜,便和父亲商量,这一天先不要给他吃药了。
      石铮看着阿升憔悴无力的样子,又想到今日听闻今年春天北齐已被西秦所灭,料想危险不大,就答应了。
      阿升这一个晚上没遭罪,第二天精神就好了一些,石琢为了逗他开心,就陪他趴在窗前看外面的街景。
      他们住的是一个僻静街巷上的小客栈,客栈共有两层,他们住第一层。巷子虽然安静,倒也有些卖汤饼杂货的从这里经过。
      阿升被石琢哄了一会儿,呆滞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活动。正在这时,忽然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大步走过来,阿升看到这几个人,眼睛立刻就直了,石琢只当他是害怕这些佩刀带剑的人,就笑着想拉他到床上去。
      哪知阿升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推开他,双手撑住窗台,扭腰翻了出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真有些回复了当初做刺客时的身手。但落地时却原形毕露,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可他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来,就向那几个官人跑去,嘴里叫着“救命!”
      唐公瑾刚从巡捕营领了公差出来,却突然斜刺里有人冲出来叫救命,他还当这里有人打劫害命,手按刀柄警惕地看过去,却见一个青年男子连滚带爬地向自己跑来,到了自己面前后立刻躲到自己身后,抓住自己的衣袍不住瑟瑟发抖,还不住哀求着“救我,救救我”。
      唐公瑾把他从身后拖了出来,看了一下,见这男子身上除了有一些泥土,倒并没有什么血迹伤痕,穿得也齐齐整整,头脸干干净净,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倒真看不出哪里受了伤。但看他吓得不住哆嗦,又不像是作伪。
      这时一个少年飞快跑了出来,一脸气恼地说:“阿升,你胡闹什么?快和我回去,不要耽搁差官大人办事。”
      唐公瑾再看这少年,见他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虽然相貌精神,手脚灵活,但怎么看也不像能伤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样子,而且他脸上的表情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半点没有凶狠之气,却怎么让这男子怕得这么厉害?
      唐公瑾瞄着阿升,轻描淡写地说:“就是这孩子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阿升见石琢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心脏吓得一抽一抽的,紧抓住唐公瑾的胳膊,不住哀求:“我不去!救我!”
      其他几个差官觉得这事实在滑稽,纷纷把已经出鞘的刀剑又还了回去,嘻嘻哈哈地说:“你这人怎么长了个兔子胆?连个半大小子都怕!你这个身量,他还能打你吗?”
      阿升见没人信自己,更加着急,带着哭腔连连哀告。
      石琢实在看不下去,对唐公瑾道:“大人,他常常说胡话,您别理他,让我把他带回去吧!”
      说着伸手就去拉阿升。
      阿升唯恐被他带走,惊叫着不住躲闪,把唐公瑾当做了挡箭牌,围着他和石琢兜圈子捉起迷藏来。一时连唐公瑾都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巷口出现一个男人,他遥遥地便说:“阿升,阿琢,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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