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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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儿在尘土弥漫的空中努力地飞着，从一根光秃秃的树枝跳到另一根。
它的身体只比成年人的掌心略大一点，一只手就能包住：这样的体型实在不适于长途跋涉，但是没办法，今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雨了。它居住的地方，连草根、树皮、树叶都已经被人类吃光了，土地干裂出一道一道伤口，呼出名为死亡的气息。人类也开始大规模地迁徙，雀儿是最后一批搬走的动物之一。
雀儿下方是迁徙的人群，人类缓慢地前行着，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雀儿忽然注意到在路旁跪着一个少女，正在哀哀地哭泣——真是非常奇怪。长期的干旱不仅是榨干了土地、空气中的水分，仿佛人类身体里的水分也随之蒸干，就算是女人怀里的婴儿停止了呼吸，心碎的母亲也只能干嚎两声，眼泪这种东西是在太过奢侈了。更何况……雀儿跳过去又看了看，那个少女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其他的人类，她看起来又健康、又美丽，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漂亮的没有沾上尘土的手指边落下来，掉在她干净的裙子上。年轻的麻雀没办法抑制好奇心，凑近了观察：啊哈，原来是这样！它跳到少女头上的枯枝，歪头问她：‘你不是人类？你是谁？为什么哭？’
少女抬头，用盛满泪水的眼睛哀伤地盯着麻雀，答道：‘我是他的守护灵。’
她细长的手指指向缓慢移动的人群，那里有一群小孩子，其中最年幼的一个大约只有两岁，穿着红色的小棉袄，戴着可爱的小棉帽，在灰扑扑的人群中很是显眼。他没有母亲拉着或抱着，就这样一个人迈着柔弱的短腿前行。他的小脸蛋非常漂亮，细巧的眉眼裹在厚厚的衣服里，像画里的小人一样，可以想象一个慈母曾经怎样用心地为全家的宝贝做出这一身衣服。慈爱的母亲又怎样在分别之前，用颤抖的双手把这漂亮的孩子一层又一层裹上最暖和最结实的衣服。
然而这样可爱的脸上，盛着满满的伤痛和愤怒——两岁的孩子还不能学会大人在极端痛苦之下的麻木，也不能理解发生的事情。他只知道母亲最后的嘱咐：‘跟着大人走，向前走，要一直走。绝对不能停下来。’
他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前面是什么。
雀儿看着少女问：‘你是他的母亲吗？’
少女摇摇头，又说了一次：‘我是他的守护灵。’她顿了顿，有点苦恼的样子，解释道：‘我是灵，不是人类。以前也不是，不过我是人类正面感情——比如说很深的爱——呼唤出来的。我是专门守护他的。’
雀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羡慕地说道：‘专属的守护灵啊，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真幸运，一定能活下来了。’
‘不是的，’少女又哭起来，‘事实上，他快要死了。我看见他生命渐渐地流逝。他还太小了，太小了！’她爆发出悲伤欲绝的哭声，仿佛眼泪是直接从她的心里流出来的，从眼睛里滴下的是她心头的血。
‘那做点什么呀！你不是守护灵吗？’麻雀在她头上的枝子大声喊道。
‘我没有办法……我只是灵而已……我只能轻轻地向他耳语，鼓励他继续往前。我只能在别人想伤害他的时候，努力增强他们的‘善’，让他们心中的怜悯战胜恶念。我跟随着他，和他在一起的大人就会关照他，分他一点食物，但我没有办法……我真是个没用的守护灵，他还是一天天虚弱下去了……’少女又陷入了绝望的哭泣。
这时那孩子晃了晃，跌倒在尘土里。
他身后一个中年妇女赶前两步，摇晃着他：‘娃儿啊，咱继续走啊，歇歇就成了，咱继续走啊！’
她身旁的男人叹了口气：‘怕是不成喽，多好的娃啊。’
守护灵来到幼童身边，抚着他的脸，泪水一滴一滴掉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化成光点，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起来吧……起来啊……’少女哭着说道，‘你再不起来那些人的恶念我也抑制不住了，快起来啊……’
‘什么恶念？’雀儿问。
‘那里，他后面的三个男人。他们心里在想着：‘等他一断气我们就趁新鲜把他煮了吃，老三夫妇也没什么可说的。’那三个人一直都在打这个主意，如果不是那对中年夫妇护着，没父母保护的孩子早就被杀了做……做……’
‘吃同类！’雀儿吓了一跳，‘不过他们的眼睛和野狗、秃鹫一模一样呢。说起来这孩子的父母呢？’
守护灵沉默了。
雀儿知道了，这孩子的父母定是在这没尽头的土路后面，和那数不清的饿殍一样，永远倒在了路上。在很多父母易子而食，甚至烹杀亲子以求苟活多一日二日的时候，这孩子还独自活着。
雀儿有点明白这个守护灵少女是怎么来的了。
雀儿心里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停在孩子的胸前，盯着这垂死的脸，它第一次有‘难过’这种感情。
忽然，一只大手猛地攫住了这只小小的麻雀。
‘不！’守护灵少女大惊，伸手去拦，却轻飘飘地穿过了那只粗糙的手。
那手在雀儿还来不及挣扎甚至发出一声哀鸣时就拧断了它柔弱的小脖子。
温热的鲜血从哪小小的腔子里涌出，滴落在幼儿苍白的唇间。
血液干涸之后，那还带着点温度的柔软身体被连毛带骨地吞入口中。
老三媳妇叹道：‘唉，不知这点血救不救得活这娃儿。’
中年男人直着脖子吞咽，刚刚摄入的那一小口血肉仿佛让他生命之火又燃亮了一点点。他擦擦嘴，模糊地嘟哝：‘看命啊，命啊。’
没有人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光点从男人手中浮起，飘到守护灵少女的肩上。少女把它捧在手心，一滴滴的眼泪落在小光点的身上，渐渐凝成了一只小鸟的形状。小鸟儿绕着少女飞了几圈，在她身上跳来跳去，用小小的脑袋蹭蹭她湿漉漉的脸颊，便缓缓升高，消失在灰蒙蒙的天上。
那孩子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下缓缓转动，终于睁开了眼。
‘好呀，好呀！’中年男人很高兴，把他扶起来，‘娃儿啊，醒了就好，走吧。’
孩子迈着细细的柔软的腿，继续随着人群前行。他们的前方是生的希望。
路上飞扬的尘灰很快吞没了他小小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