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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沿着四十二号火车道你走不到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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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四十二号火车道你走不到尽头
一
四十二号火车道其实不叫四十二号火车道。
我知道国道有数字排序之分。看新闻的时候总播什么“今日凌晨X时X分在101国道发生了一起车祸”,由于此国道的事故高发率,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全中国只有这么一条国道。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有一次一辆宝马轿车与奶牛运输车追尾,造成车内十八头奶牛三死六伤的惨案。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宝马车司机忒不厚道,你一宝马撞人家牛屁股去干啥,这不□□了么。
宝马车撞牛屁股其实不关我事,但我就是忍不住气愤。不过一想到为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乱较真是人的通性,我就很仁慈地原谅了自己。
可总有一些事是无法求得宽恕的。
比如四十二号火车道。
二
前面已经说了,四十二号火车道不叫四十二号火车道。实际上我还真不知道火车道究竟有没有几十几几十几的叫法,临走前本来打算上网查查的,可刚开机就断网了。打电话叫人来修,网修好显示器又不亮了,于是再找人来修。显示器修好机箱电源风扇又不转了,幸亏这次有备用风扇,费牛劲换好,硬盘莫名其妙开始冒烟。
我把冒烟儿的电脑扔一边儿去。不能再管它了,再管它下次冒烟儿的就得是区区在下。
我在冒烟之前把自己扔到了门外,精确地绕开了一切有可能掉下花盆砖头的居民楼下,开始有计划、有目的地行走。
我的目的地,就是那条后来被称为四十二号火车道的铁轨。
哥们你想啥呢?没错,你猜对了。
谁也别拦我,我要卧轨自杀。
那条铁轨在乡下,我奶奶家附近。小时候老去那儿玩,人烟稀少得跟北大荒似的,不用担心有人把我救下来,挺好。
临寻死前我犹豫着敲上了奶奶家的门,合计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她老人家一见是我,吓得跟见了贼似的,咣当把门关上了,咔嗒咔嗒开始上锁。
这也不能怪她。五年前我不过在看球时情绪激愤骂了句“奶奶个腿的大臭脚”,远在乡下的她老人家就在下地时把腿给摔折了。
虽然不清楚她老人家怎么确定腿摔断了一定是因为我,但实际上这种事已经不需要确定了。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因为我的存在而每天每夜倒霉着。
惟一敢跟我有较亲密的接触的网友布拉格呢大衣戏称,我肯定是衰神转世,谁碰上谁倒霉。
所以我的父母都不敢要我了,随便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每月扔给我一堆钱,任我自生自灭。
他们肯定觉得把我生下来是今生犯的第二严重的错误。而他们犯的最严重的错误是为什么没在刚生下来那会儿把我掐死。
奶奶那儿吃了个闭门羹,这辈子也没谁想见了,除了布拉格呢大衣。可人家远在纽芬兰留学,去看他势必要接受飞机失事就我一人生还的残酷现实。
哥们儿你看懂了吗?没错,你又猜对了。
我是个倒霉的人,倒霉到邪门的人。邪门之处就在于无论我多倒霉,还是能好好活着。
但是这样更痛苦。试想还能有比一个跳楼砸到行人,触电炸断全小区保险丝,吞安眠药害人家假药厂被连窝端的倒霉蛋更让人痛苦的人了吗?
所以我所选择的多种自杀方式,除了让周围的人更加倒霉,没对我的生命起到丝毫威胁。
从两年前我决定自杀起,至今只剩下趴火车道这一种方法没试过了。
不成功便成仁,我就不信火车开到我跟前能突然翻车了。
就算是突然翻车我也不管了。不被车轮压死,被车厢压死也是一样的。
三
沿着铁轨一直往前走,兴奋而又悲凉。我张运好这二十二年罪恶的人生终于要在今天终结在车轮下了。我是人民的罪人,社会的败类,国家的蛀虫……我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化成了灰儿还污染空气。我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不死不足以平谢天下,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上帝还是如来管他哪个老人家您行行好,把我碾成肉酱肉末肉渣子,化作春泥更护花吧!
挑了个隐蔽的地方,我慢慢躺下来。
……这铁轨还真他妈的硌人。
为了自杀成功,忍着吧。
永别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番遗言我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说一次的机会?
千万别给我这个机会。
但我还是要说永别了。我这个号称好运实际上让别人倒霉到无以复加的人死了,会不会有人记得我?
记得我恐怕也是因为我让他们倒了血霉。
不知道躺了多久,心里沉淀出安详平静。冥想状态下,似乎听觉都变得比从前敏锐。我听见有微风吹过耳畔,有小虫在低语呢喃,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妈的就是没有火车鸣笛的声音!
难道火车今天集体休假么?
我忍无可忍地坐起来。
一张大脸出现在我眼前。
这张大脸黑得跟煤饼似的。判断这是一张脸的主要依据就是两边的眼白和一嘴大白牙。
我怔怔看了一会儿,说,哥们你死多少年了,咋还没超度呢?
当时我真的真的以为,我是碰见鬼了。
而且极有可能是阎王跟前带官衔儿的那位黑无常老兄。
黑鬼扑通一声坐我身边了。
四
我说你一边儿去,我还没死呢你着什么急招魂。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打扰我。
黑鬼笑了,说你得绝症了不想家人担心跑这儿等死来了?
我白他一眼:绝你妈个头,没看老子躺在火车道上么?卧轨自杀,卧轨知道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黑鬼,令堂还健在吗?啊?不在啦,不在就好。万一还在让她小心脑袋。
黑鬼又笑:这火车道废了快二十年了,你躺一辈子也不可能叫火车压死。
废了?
废了。
你凭什么说它废了?
你见过那条铁轨上开这些野花的?
野花开得多与铁轨废不废并没有直接联系。
反正它废了,不会有火车开来了,你死不了。不信你就继续躺着。
这回换我笑了。
黑鬼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我说我高兴。
他又问你不是要寻死吗,要死的人高兴什么?
我说我收拾利索穿戴整齐打算找个有意境的火车道卧轨自杀,躺了两个半小时有个乌漆吗黑的人走过来告诉我,说这是条废弃火车道,你说我他妈的得多高兴!
五
黑鬼其实不是鬼。
这我当然知道。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但是好像也有一句名言,说这世上本没有鬼。信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鬼。
所以说,鬼在人心中。
跟佛祖在人心中是一样的道理。
黑鬼甚至不黑。
黑鬼有很健康的肤色。书面语为小麦色,俗称鸡屎黄。
长得太好的男人遭人嫉妒。黑鬼就是遭人嫉妒那角儿。我向来对长得太好的男人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对黑鬼尚且可以容忍。
因为他是个流浪汉。
一个乞丐生得再玉树临风貌比潘安他也终究是个要饭的。
黑鬼是个流浪汉。他只是沿着这条铁轨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这里,遇见了我,才停下来。
我估计在他眼里,一个躺在废铁轨上找死的人肯定特傻B。
妈的,活了一辈子,最后竟然让个流浪汉瞧不起。
那天我们坐在废铁轨上聊天。流浪汉还挺有思想,说我们是在进行灵魂深层次的碰撞与交流。
我说你一个刚从拉煤灰的车里爬出来的流浪汉和一个卧轨自杀未遂的倒霉傻B有啥好碰撞交流的。
他立马朝我身上撞,不遗余力。沾了我一身黑煤灰。
靠,这就叫灵魂深处的碰撞交流啊。那□□又该怎么碰撞交流?
六
然后我们谈起了这条废弃的火车道。他指着远方说,我从那边来。
那边是哪边?
那边就是那边。那边不是哪边。
我说这句还挺有哲学气息。
你知道这条火车道的名字吗?他问。
我说火车道也有名字?
他说当然有。这条火车道的名字叫四十二。
我默然无语。原来火车道真的有名字的。
可名字又能代表什么?我叫张运好,偏偏运气比谁都差。老天就是爱和人开玩笑。也不管一介凡人开得起开不起。
我静静坐了一会儿,问:为什么要叫四十二号火车道呢?
这时候我抬头看看天,好像要下雨了。
他也跟着我抬头,说,这名儿是我起的。因为我穿四十二码的鞋。
……我突然觉得这世界上有人比我更该死。
我问你为什么要流浪。
他说他要沿着这条铁轨一直走。他想知道铁轨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靠,就这傻B理由。我郁闷地抱住双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流浪汉一本正经。
我说,穿四十二码鞋的理想主义流浪汉,你帮我个忙吧。杀了我,结束我二十二年罪恶的人生。然后你继续流浪。
他沉默了很久,缓缓吐出一句话:杀人是犯法的。
我差点没被他气死:你不是理想主义者吗?理想主义者害怕犯法啊!
他点点头,态度非常诚恳;我是个遵纪守法的理想主义者。
我被他气得发疯:那你打我一巴掌吧。随便你打我,怎么打都行。
他睁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你丫有病。
我说我就是有病了,你打我吧。
七
其实他不知道,我要报复他。从小到大,想打我的人,没一个得逞的。且下场都比较凄惨。
最夸张的一次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爸爸要打我屁股,手还没落下来桌子上的茶杯“嗖”地飞过来打在他手上,烫了满手大红泡。
这还不算,第二天父亲大人屁股痛,上医院一检查得了痔疮。
从那以后知情的人再没有一个敢碰我一根指头,不知情的也在吃尽苦头后变成知情人。
渐渐的,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我的生活,只有三个人组成:我自己。我自己。和我自己。
这不是文字游戏。只有三个,四个不行。加上那第四个,恐怕连我自己都要倒霉。
可是现在,第四个人出现了。
流浪汉在不遗余力地撞了我一身黑之后,又不遗余力地打了我一脸红。
他吹吹手,我目瞪口呆。
脸上的疼痛很真实。火辣辣,热乎乎的。
真的,波霸美女拿胸砸我都没有我现在兴奋。
二十二年来挨的第一个巴掌。
想起那部韩剧名,假如爱有天意。
我没看过这部戏,也不知道爱有没有天意。
但我知道恨一定是有天意的。
天意啊,天意。老天你终于派我的克星投胎转世了。就为这一巴掌,我决定不死了。我决定回家。我决定把这个打了我之后仍安然无恙的流浪汉捡回家。
他没什么异议地跟我走了。他说他走了这么久,有点累了。人都是需要休息的,理想主义者也要吃饭睡觉。所以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如今这一步就是跟我回家。
我没问他走了多久。流浪汉多半不记得自己走过的时间,只记得脚下的路走了多远。
从这一点来看我还挺羡慕他的。不是活在时间里,而是活在自己脚下。
八
黑鬼洗掉了一身煤灰,露出了遭人嫉妒的皮相,并不时在我面前展示他结实的肌肉,证明他作为一个男人的雄厚资本。
靠,你资本再雄厚也是个流浪汉。染黑了染灰了染绿了谁还在乎你的肱二头肌。
可他现在不是个流浪汉。他说人要适应角色的转换。这话说得可算响应国家号召,正所谓干一行爱一行。我说你不当流浪汉之前干什么的啊?他说什么都干过。马戏团拉大幕的小丑,电视广告配音员,水族馆里训海豚的潜水员……我说你这干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没有正常点儿的吗?比如律师,大学老师,健身教练,跨国企业行政总监之类的。
他哈哈一笑,开始在我目瞪口呆的监视下开机上网下围棋。
电脑竟然奇迹般的好了。临走时冒的青烟就好像我做的一个梦一样,还是短波睡眠时候做的。醒来之后记得一清二楚,可终归是个梦。
我说电脑是你修好的吗?他说没有啊,电脑坏了吗?
我扭头就走,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马桶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我出门了。专挑养花的居民楼下走。遛了半天墙根,一个花盆都没掉下来过。
砖头倒是掉下来一块,居然没有砸到行人。
我抬头看看天:没错,太阳是从东边儿升起的啊。
遛达半圈我决定回家。进屋后流浪汉正在那儿刷牙。我不管三七二十几勒住他脖子在他脸上狂亲一顿。假如爱有天意,假如爱有天意,靠,年龄不是距离性别不是问题,他不是我的克星,他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星。
他倒是很冷静地面对我的失控,提着我脖领把我甩到一边,继续冷静地刷牙。
我说你还刷什么牙啊,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刷牙。
你怎么样了?他漱口。
我说我兴奋不能自已,喜悦无法表达。你再打我一顿吧,爱怎么打怎么打,爱打哪打哪。
他吞了一口漱口水,抹抹嘴:你丫当真有病。
九
我感觉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我是一有机会就寻死,现在则是一有机会就高兴。
一高兴我就傻笑,一傻笑我就挨揍。
挨揍就挨揍。流浪汉根本无法理解我终于摆脱衰神附身的悲苦命运有多开心。
流浪汉其实有名字。人人都有名字,这问题提得有点白痴了。
流浪汉叫Dean,他说这是他在斯里兰卡做冲浪教练时用的名字。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有得叫就行了,谁管真假。”他如此说,“况且哪个是真名,哪个是假名,谁知道。”
我深以为是。
十
我与Dean先生非暴力不合作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他有很多生活习性让我无法忍受。比如白天睡觉,晚上出门。我说先生你大半夜出门打野食也就算了,能不能不把野食在第二天带回家来?
我也是有原则的。在外吃野食,在家就得吃家食。
我是个纯洁健康向上的大好青年。二十二年来由于天赋秉异从未有幸花前月下。我嫉妒他的皮相但不嫉妒他的艳遇,因为他的审美观点实在让人无法恭维。
我说Dean先生,你再把那只火鸡带回来污染家居环境,我就把你扔出去。
他斜着眼睛:你扔吧。反正我是你捡回来的,爱扔不扔是你的权利。
他是料定了我不敢拿他怎么样,所以他向来如此肆无忌惮。
我抄起桌上的西兰花炒火腿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他沾了一脸的油,孙悟空变脸似的拿手一抹,又朝我脸上招呼过来。
最后我们看着屋子里一片狼藉,相视而笑。
十一
我从来都不是个违心的人。所以我不得不承认,自从Dean出现,我们一起相处这段日子,是我这一生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老爸持续套牢N年的股票突然升了M倍,钱赚得翻了X翻差点没把他乐昏。母亲大人从来都是服务员比顾客多的美容院也开始门庭若市,甚至远在乡下我奶奶她老人家养的鸡也开始下双黄蛋了。我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们至于把这些好事儿都归结到我身上嘛。话这么说,一直咧开的嘴怎么也合不上。
我怀疑Dean真的是上帝派给我的天使,而且官衔必定不低――那个叫加百列还是列百加的?
衰神摇身一变,成了福神。平日躲到十万八千里的亲戚朋友这时候趋之若鹜,呼啦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传言的力量是强大的。不久我就听说只要在我打喷嚏的时候沾到一星口水,买彩票都会中头奖。
传言的力量果然很强大。
我甚至交了个女朋友,母亲大人介绍的。娴静时若娇花映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比起他那只火鸡强了不知多少倍。我跟Dean说你看看,这就叫品位。
小姑娘首当其冲成了我冲天福气的受益人。走大街路过什么什么海选现场,硬被人拉着报了名,上场还没开口评委一律亮绿灯。糊里糊涂闯进决赛,那歌唱的我愣没听出调子,居然得了第一名。和世界头号唱片公司签约,大力包装后推出唱片,五百万张竟然全卖光了。
不怪人家广告上说,一切皆有可能。
自从遇到Dean,一切皆有可能。
然而,也是这些可能性,成为我不幸的开始。
十二
首先,我失恋了。人小姑娘把我甩了。
这没什么,可以理解。一朝成名天下知,糟糠之夫不忘也得忘了。陈世美之所以那么有名,是因为年年月月都有他的后人替他发扬光大。人之常情,不怪她。
失恋那天我特意学人家买了几打啤酒,往阳台上一坐,喝。Dean难得晚上没出门,陪着我一起喝。
喝。喝。喝死拉倒。神志不清时大喊大叫,噪音扰民。某邻居实在听不下去,为民除害,一罐头瓶子砸在我头上。
Dean把我拖到楼下,打车送医院。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脑袋上大包还没消呢又开始胃出血。折腾着把手术做完,止血钳又落在肚子里了。再开刀取出来,送病房的时候电梯故障五个小时,差点没把我憋死。
我命休矣。
终于睁开眼睛,脑袋里冒金星。来来回回,都是这四个字。
我知道,也是因为Dean的出现,某些东西偷偷改变了。
十三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眯着眼睛问Dean。
他笑笑,神秘兮兮地说:我是外星人。你信不信。
我用一个简单明了的字回答他:靠。
父母每天都来医院看我。刚开始我还挺感动的,后来听说父亲的公司连续吞并了六家小厂子,母亲大人的美容院都开到第三十四家连锁店了,我就一切都明白了。
从前是我带给别人不幸,现在是别人带给我不幸。
我越不幸,别人就越幸运。
所谓因果报应,轮回不爽。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从前我是因,如今我是果。
Dean说你知道吗张运好,说出这些话的你特像个看破红尘的和尚。
我仍旧用一个简单明了的字回答他:靠。
十四
我睁大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天棚,说Dean你带我逃走吧。再呆在医院里我怕被总打错药的护士给毒死。
来来回回的人,每天都很热闹。一直守在我身边的,只有Dean一人。
他皱皱眉头:你和我不一样。我终究是要走的,我天生是个流浪者。等我走了,你生活中的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或许你现在可以自杀,肯定很容易。要知道以前你很难去死,现在是不死很难。
我说Dean你是个混蛋。你把一个瞎子治好了,重见光明之后又要把他捅瞎,你还是不是人?
他又笑了:我早告诉你我不是人,是外星人。
我说滚,外星人也是人。
他不笑了:张运好你重见的哪里是光明,不过比黑暗更加黑暗罢了。与更加黑暗比起来,黑暗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是你已经习惯的黑暗。
我说你错了。我要是习惯了黑暗,我就不会去卧轨自杀了。我要是不去卧轨自杀,我怎么可能遇见你。要不是遇见你,我的生活怎么可能更加黑暗。所以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要对我负责。
他说他没法对我负责。他天生只会流浪。
我说,那你就带我一起流浪。
十五
四十二号火车道到底有没有尽头?
当我重回四十二号火车道的时候,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或许这个问题也是Dean一直在思索的,所以他生下来注定要浪迹在四十二号火车道上。
走,走,走。沿着它一直走。
“我是客途的雁却一往情深。从此无意追逐新绿的春。”
我就是客途的雁。Dean是个流浪的猎人。
我的劫数就是他必将把我射下,带着我陪伴他孤独的旅程。
当我决定抛弃一切黑暗或者更加黑暗,与他一起追求光明的时候,我再次问了他。
Dean,你是什么人?
这次他说,我是个孤独的旅人。
没错,我们都是孤独的旅人。三生有幸,结伴而行。
但是我的今生,只能容他一人同行。我是属于他的,他是属于我的。我们却不属于这个庸庸碌碌的凡间。所以我找到了四十二号火车道,而他找到了我。
我别别扭扭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了二十二年,就像得了肩周炎,睡觉的时候怎么翻身都不对劲儿。我以为是世界抛弃了我,如今恍然大悟原来是我错位了。
我摘了朵路边的小野花,插在胸前的衣兜里。
走吧,流浪汉。这是你的四十二号火车道,也是我的。因为我也穿四十二码的鞋。
十六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有一天,流浪汉突然停了下来,这样对我说。
“沿着四十二号火车线,根本走不到尽头。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尽头。”
那也走吧。还能再回头吗?我没有停下脚步。
谁知道呢。也许它真的没有尽头。也许它的尽头,是天堂的入口也说不定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