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长听青荷雨（关于丢脸）》陵渊

1、关于丢脸

　　微隐，是楚霨琴馆的名字。
　　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轻轻悬浮在阳光中的微尘，薄薄蒙上一层霜的兰草，空气中应该是蒸腾蕴沁了‘岁昭风华’的茶香吧。
　　滚水三分沸，楚霨的茶依旧只是属于他个人的品味，他不喜欢高矗在殿堂之上的，那些或干枯、或空运的鲜活叶子，也从未想过去登所谓的大雅之堂。
　　存在了这么久，也足够他站这乌压压的天底下，磨砺出一些所谓的桀骜了吧。
　　他将滚水注入小壶，闭眼陶醉在沸水腾起的雾气里。
　　良久，他笑，曾经骂过凡华不会品茶，如今早轮转到他自己。作为没有肉身的魂灵体，他已经很久不能闻嗅、品味任何味道了。
　　当然他也不需要这些，只要依附他魂魄的器物不被损毁，他便能长久地等在这个世界上。
　　等，而不能寻，不去寻，其实‘等’和‘寻’都一样，欲求而不得。
　　唯一的不同是，等，其实意味着，他可以顺从时间的长流缓缓湲湲，而不必逆流破浪，在河底的淤泥中苦苦翻找不存在的明珠。
　　毕竟，过去陪他在一浪浪无可预知的海潮中翻找，甚至照样替他捏了颗明珠的人们都已经不在了。
　　太久，他累了，于是不愿覆辙执念，等着便好。
　　况且，他现在除了能‘等’，也做不到其他事情。

　　冬至将近，楚霨的琴馆既然是营业中，便得时不时开上一二雅集，不只是让学员感到一种文化传承的氛围，也算是一种宣传的方式。
　　琴馆的空间不大，每每雅集之前的各种布置，往往得需要整个下午来完成，而现今习琴的女子居多，楚霨不愿让馆内另外的三位女老师来搬桌挪凳，便只能亲力亲为。
　　虽然，另外的三位女老师，都是他在开馆之初带出来的徒弟。
　　这，就能看出楚大仙人在经历了这么多岁月后，对待徒弟的不同，凡华若还在，定会磨牙霍霍吧。
　　将馆内的琴悬挂整齐，理顺随意纠缠在墙角的电线，调试满是灰尘的投影仪，从储物间搬出多余的练习琴桌，再布上蒲纹桌旗……楚大仙人眼梢微挑，自然而然地挂上掩埋颇深的冷气，却还是将一切安放地井井有条。
　　嘛，他不是除了弹琴，什么腌臜都不愿触手，倘若过去有人替你将一切安排妥帖，你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立在云端。
　　等一切不适合女子的活计安排妥当，再将摆放茶具、茶点，准备小凳子等小事情吩咐下去，楚大仙人终于洁癖发作，看日头还未西斜，他准备回跟琴馆仅一街之隔的公寓，稍稍清理一番，等到雅集开始后再过来，顶一身灰弹琴？这种丢脸的事情，太不符合他的审美观了。
　　“楚老师好……”楚霨正步态优雅地下楼梯，生怕动作过大，导致衣衫上的灰尘浮起，在楼道这种公共场所呛他脸上。
　　“咳、咳咳——”好吧，附在衣衫上的一点灰尘自然不会呛眼，楚霨闻声瞟一眼来人，倒先咳起来，“时间尚早，你来琴馆有事——或是记错时间了？”
　　“不、不是——我只是对今晚要展示的曲子……嗯，没练好怕丢脸。哈哈——”来人拍拍脑袋，右手紧紧团住白色封面的琴谱，一脸紧张地瞪圆眼睛，视线却不敢直接看向楚霨。
　　楚霨了然一笑，双目微睱，转身上登楼梯，开口却还是平日的沉郁优雅，“明白，既然时间还早，我陪你上去练练。”
　　“啊！老师出门是有事吧，这，我、就上去背背谱子——”李风局促地开口表达，楚霨不理会，果然，停了两秒便听到身后运动鞋蹬蹬上楼的声音。
　　不过只是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
　　楚霨明白，但还是止不住地去想，卧槽的李疯子你什么名字不取，在这个人口膨胀的社会还真特么的普遍，至少见过三四个同名了有木有。
　　好吧，爆粗口和迁怒别人这种事，楚霨是做不出来的，在徒弟老师们诧异的眼光中，将来琴馆‘背谱子’的李风带上小阁楼，替他补课。
　　免得这货给我丢人，楚大仙人在脑海中抽搐，面容却还是温风和煦，暗暗盘算着，这次陪练，可否算做一节课收钱呢。

　　现今的社会浮躁，习琴的人不多，来琴馆的人大都只是简单喜爱传统的，或是给自己镀金的。
　　而古琴的音乐，与社会上流行的歌曲风格差别太大，半对半的，即便是喜爱传统的人也不一定能够接受欣赏，学琴的人能坚持两年才能算真正做一个习琴者。
　　楚霨自己很久没教授初级琴课程了，所以，当李风一脸苦涩地请教酒狂的时候，楚霨借给人发短信的时机，还好好思考了一下，该怎么把曲子给他浅显地解释出来。
　　其实李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传统文化爱好者，至于为啥愿意花两倍的钱，请‘微隐琴馆’的馆主楚老师授课，并非他人傻钱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他老师都是妹子。而他作为小众化乐器的，更为小众化的男性学员，他表示压力很大。
　　天怜悯，他向来是个羞射的内向宅男，当初怎么脑袋一抽，非要选眼前一脸春风吹不散冰山的家伙上课啊。
　　然而，此次丢脸与不丢脸的恶补练习，还是很轻松愉快的，楚霨稍加思考便整理好了语言，雅集快开始了，课程结束，楚霨那时的想法是，嗯，40分钟，少了5分钟便不能算作一堂课罢。
　　当然，最后这个从名字，到整个人都不靠谱的人到底有没有丢脸，这还是问他老师吧。至于楚老师自己，自然是不会丢脸地顶着一身灰出席的。

　　嗯，雅集结束之后的一个小插曲。
　　“楚老师，您是现金还是刷卡？你知道，紧急任务，收到短信的时候我都准备收工了。”
　　“别一副小心眼的样子，会老的。”
　　“诶~现在的物价飞涨，上次风梧那家伙直接把网店物品提价百分之五十，我涨这点儿算什么，家里还有一口子祸害要养，这世道难啊……”
　　“养羊？澳大利亚火山羊还是苏门答腊咩？”
　　“有这两个品种？”
　　“你可以查查动物图鉴。”
　　“好啦，别转移话题了，楚老师还差那点儿？您一堂课的事情。”
　　“哼——”眼前披散着被染成五颜六色的长发，戴了墨蓝色隐形眼镜的眼睛笑意满满，‘漂漂连锁洗涤店’的老板清皇和气生财，手执账单一脸灿烂。楚霨郁卒，过分灿烂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厌烦的，他开始后悔，那堂40分钟的练习课啊，一时仁慈，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