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
章四
李夏做了一场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十几年后，依旧是那幢老房子，被经年的雨水侵染到斑斑驳驳的墙角，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泛起淡淡黄色的墙壁，昏暗的灯光下是只能整天整天瘫卧在床上的韩子轩，长年不见阳光的皮肤有着不健康的苍白并且泛着翻着蜡黄，因为整个发育阶段只能卧床不起而造成的脸部轮廓的些微畸形，在那疯狂的表情下看起来如同狰狞的魔鬼。
但李夏并不觉得害怕，这是他照顾了十几年的外甥，看着这张脸，心中只有怜惜和悔恨的情绪缓慢流淌。
然后李夏看到了韩子轩几乎握不住东西的手，正努力的把一块瓷碗碎片尖锐的部分往自己颈部刺去。
身体不由自主的冲过去，李夏感觉得到“自己”把那块小小碎片扇飞出去的力量，却并非是由自己控制的。这种感觉就好像附在这个身体里，只能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默默看着一切的发展一样，却无法改变什么，李夏听到“自己”的怒吼：“韩子轩！你干什么？你就这么想死？”
“舅，你看，我连自杀都做不到，你说活的到底有什么意义。舅，我真的受够了！”韩子轩表情狰狞：“我宁可当时从树上摔下来直接摔死，也好过这样半死不活的当个废人！”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现在好歹手能动了，能自己吃饭，比当时好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呵……好起来又能怎么样？就算有一天能走了，也依旧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我又没上过一天学，依旧是个废人罢了！而且我已经二十五了啊，二十五了！连勺子都拿不住，能治好？别说这种傻话了……”两行清泪就这么落了下来，“舅，我清楚这么多年为了给我治病你花了不少钱，都把这家掏干了。我就是一个拖累，求求你，你让我解脱吧……”
“别胡说，你才不是拖累，你是舅的外甥啊。而且当时要不是舅没及时阻止你怎么会……你现在要自杀，难道是想让舅舅内疚一辈子么！”李夏感觉“自己”在无奈的叹气，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这并非是什么虚假的梦境，而是被自己埋藏起来的最痛苦的那部分“前世”的记忆。
“舅，那不是你的错，都是我小时候淘。我心里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你对我好，白养我这么些年，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只能等下辈子了，但是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你了，舅……”
昏暗的老房子开始慢慢褪去，变声期后的韩子轩略带沙哑的哭声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年仅三岁的小子轩清亮的哭喊声。
“哇哇，舅舅，舅舅！”小子轩一边哭一边打着嗝，想来是哭着哭着岔了气，连呼吸都跟不上了，让人听了觉得好不可怜。李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朦胧中看到小子轩趴在自己跟前，整张脸都是泪水。
“怎么了，子轩？”李夏想抬起胳膊帮韩子轩抹去泪水，但是一动才觉得全身上下都疼，却又说不清楚是哪儿疼。他这一说话，哭的快喘不过来气儿的韩子轩愣了一下，顿了两秒突然以一个更高的声音哭诉起来。
“舅舅，我错了，我再也不爬树了。”说着眼泪又如同夏日的暴雨一样不要命的往下落，看那样子真是吓坏了，李夏硬撑着抬起胳膊把韩子轩抱进怀里，轻轻的拍拍这小孩儿的后背安慰着，“行了，知道错就成了，别哭啊。”
“哎呀，小轩你怎么又趴到你舅身上了啊！仔细压到你舅的！”房间里又传过来一个声音，一个长相普通的少妇走过来把韩子轩抱起来，李夏视野依旧有点儿模糊，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来人是韩子轩的母亲，李夏的堂姐李华鑫。
“姐。”韩子轩招呼着，李华鑫抱着韩子轩在床边坐下来，拉着李夏的手还没开口眼圈就先红了：“小夏，真是谢谢你，都怪这孩子淘，干啥不好学人家爬树，还好你救了小轩，这要是子轩出什么事儿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子轩没事儿吧。”李夏没接话，又把视线转向了韩子轩。
“没事儿，没事儿。”李华鑫连连摇手，“幸亏你抱住子轩，子轩什么事儿都没有。”
听到堂姐这么说，又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包扎之类的痕迹，李夏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也不由的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那就好。”
“小夏你好好养伤，姐给你蒸点鸡蛋羹去，子轩我也带走了，省的给你添麻烦。”李华鑫说着站起来，这个时候怀里的韩子轩却闹开了别扭：“我不要！我要陪着舅舅！”
“你舅舅受伤了，子轩别闹，等舅舅好了再跟舅舅玩儿好嘛？”李华鑫皱起了眉头，却还是耐着心思哄韩子轩，韩子轩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舅舅受伤了，我可以照顾舅舅！”
“舅舅有你老舅妈①照顾，你什么都做不了，跟妈回去啊。”李华鑫抱着李夏就要走，李夏嘴一扁，又有再哭一场的趋势，李华鑫眉毛就皱了起来，抬起巴掌作势要扇，嘴里还骂着：“不听话了是不是？”韩子轩挣扎的更厉害，泪眼汪汪扭头去求李夏：“四舅，我不要走，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我肯定乖乖听话不会添乱的，四舅，我不要走。”
对着那双含着泪珠的眼睛，李夏又一次投降了，张口帮韩子轩求情：“姐，他想留下就让他留下吧，你也忙看不住他，别又跑哪儿疯去，就让他在这儿陪着我吧。”
.
过了五六天李夏才能勉强依靠自己行动。
应该说小孩子恢复能力就是快，除了那些特别要命的情况，其他的总是能自愈个七七八八的。这次接住韩子轩真是千钧一发，李夏接住外甥就势把外甥互在了自己怀里，相当于一个软垫韩子轩是一点儿都没伤到，可李夏因为韩子轩下跌的那个动量可是结结实实的摔狠了。看着镜子里右眼角深红色的疤痕，李夏叹气，也难怪韩子轩会吓的哭成那样。
当时接住韩子轩以后，李夏也摔到了地上，头正好磕到一块尖石块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那石头正好磕在右眼和太阳穴中间的位置，虽然当时血流如注——据说不出几分钟李夏的半张脸就都是血了，伤口跟个泉眼儿似的突突的往外冒血，不过一厘米不到的伤口，足足缝了七针。但好歹那块石头没往左或者往右偏几个厘米，不然李夏轻则要丢个只眼睛，重则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那颗老杨树下了。至于村里小门诊的医生所说的缝针以后会烙疤破相之类的事儿，李夏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用自己的一块伤疤换韩子轩的一个没有瘫痪的人生，李夏觉得真的很值，自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右胳膊和右腿都有点儿骨折，打了石膏，行动非常不便，韩子轩却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也不再吵着闹着要到处玩儿了，只知道忙前忙后的帮着端茶倒水，让李夏看在眼里，又好笑又心疼。
“四舅喝水。”小子轩迈着小短腿吃力的爬到床上，把水缸递给李夏，“妈妈今天熬了骨头汤，说是一会儿给送过来，四舅到时候多喝点儿。”
“恩。”喝了一口水，李夏笑着看韩子轩：“子轩出去玩儿去吧，舅舅已经好多了，每天闷在屋子里也闷坏了吧？”
“不行。”韩子轩一脸严肃的说道：“大夫说四舅不能乱动，不然开学前就好不了了，我在这里可以帮四舅拿东西。”
“没那么严重，伤到的地方都拿石膏固定好了，不会有问题的。”李夏摸摸外甥的脑袋，“李亮早上的时候不是还来找过你么？出去跟他们一起玩儿去吧，舅舅一个人呆在这里也可以的，不无聊。”
“我想陪着舅舅不可以么。”韩子轩又开始发挥可怜兮兮攻势，大眼睛盯着李夏，一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样子，李夏顿时又没原则的妥协了。
“算了，想在这儿呆着就呆着吧。”李夏拍拍身侧，“忙乎了一早上，别忙了，过来跟四舅一起躺会儿。”
韩子轩立刻乖乖的爬过去，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李夏被打了石膏的右手和右腿，缩到了李夏左侧的臂弯里缩成一团，依偎着李夏躺了下来。舅甥俩就这么安静的躺了一会儿，夏天的上午并不沉静，透过窗户能听到知了不知疲惫的鸣叫，远一点儿有不知谁家做饭时发出的金属器皿的碰撞声以及热油与水相溶时所发出的“滋滋”声，再远一点儿还能依稀的听到村里的孩子们疯玩儿时欢乐的叫嚷声。
“舅。”缩在李夏臂弯里的韩子轩突然抬头，看着李夏微合着眼睛的平静的侧脸，“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疼啊？舅舅流了好多血，到处都是……”
李夏愣了一下才知道小外甥指的是什么，睁开眼睛看向天花板，顿了顿才微笑的回答：“没有的事儿，其实当时真的没什么感觉。”扭头看向乖乖的躺在自己身侧的韩子轩，依旧粉雕玉琢，身上连点儿黑青都没有，李夏心中不知道第多少次涌上无限的庆幸，亲昵的捏捏韩子轩的鼻梁，“最重要的是小轩什么事都没有，这就太好了。”
“可是舅舅当时表情看起来好难受。”小子轩语气里又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哭腔，“眉头一直皱着，其实很疼对不对？”
“没有的事。”李夏揉揉外甥的脑袋，“那个时候……是梦到舅舅没有接住子轩，结果子轩受伤了，舅舅在心疼。醒来以后看到子轩安安全全的，舅舅自然就放下心了，当时真的吓坏舅舅了，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了知不知道？”
韩子轩眨眨眼，突然扑上去抱住李夏的脖子：“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儿了，以后都听舅舅的话，再也不淘气了。”
“真乖。”撑着外甥的体重，李夏用左手轻轻拍打着韩子轩的后背，安慰着外甥，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感觉到踏实和温暖。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