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表面》纪沉浮

1、七座黄金城

　　盗贼群岛上最不缺的就是酒馆和女人，还有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男人们。这片海域暗礁密布，即使最老练的水手在这里也得小心翼翼，因此总督载满重炮的战舰和商会储着货物的商船决计不敢行经此地，反倒使其成为海盗与雇佣兵的天堂。入夜以后，岛上往往灯火通明，水手们粗粝难听的歌声和赌徒们的高声嚎叫回荡在崎岖嶙峋的海岩之间。这里有最烈的甘蔗酒，最火辣的女人和最多的传奇。

　　世界各地的货币在这里都可以使用，无论是双柱币、鹰币还是附近海民中流行的又小又薄的铜币，海员们大多有着一对锐利刻薄的眼睛，闪亮的银币在手上颠一颠就能看出成色来。即使身无分文，也能在酒馆里混一顿饱食——黑麦面包，切好的香肠，还有夹生的海鲜烩饭——只要有一个精彩而离奇的故事，离奇到整个酒馆里在海上飘荡了大半辈子的水手们闻所未闻，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除了免费的晚餐外，还能附赠个热情如火的姑娘过夜。

　　现在靠近海岸的刀头鱼酒馆就有这么一位装着故事的人。

　　“安东尼！说个故事吧！”这个人一进门，酒馆里就响起一片叫好和口哨声，喝得半醉的水手们拿酒杯敲着桌子，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安东尼！安东尼！”

　　安东尼是这附近海域上闻名的传奇人物。他今年大约快六十岁了，但看上去依然像二十几岁一样，有人说他找到过传说中的不老泉，泉水让他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无论真相如何，他的外表就像个年轻人，乌黑的短发经过海雾的浸泡变得湿嗒嗒的，贴在脑门上，那双湛蓝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内显得各外有神，他的肌肤像大陆民一样细腻，五官的轮廓却像海民一样深邃。岁月并没有让他原本健壮的体格变得羸弱不堪，只是让他的口袋干瘪空荡。但时间也送给他数不清的故事，让他穷困潦倒却也依然不愁吃穿。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安东尼从盘子里捡走了几粒醋渍橄榄，一串墨鱼片和甜虾，最后用两根指头架起了一瓶甘蔗酒，在火炉附近挑了个好位置坐下，将腿翘到桌上，“伙计们，你们想听什么？”

　　“你所经历的最离奇的故事！比过去讲的更离奇！”听众们高呼着。

　　这是个苛刻的要求。安东尼已经来过这家酒馆好几次，在场的人们至少都能说出一个他讲的故事——那些让人心驰神往的神秘国度，难以想象的命运转折。

　　安东尼最有名的故事，是他在季风岛上参与过的那场战争。说到战争，大陆民会谈起马，骑在马上飞驰在坚实的大地之上，任何军队都无法阻挡骑兵的冲锋，而海民会说到船，漂亮而优雅的白帆船在大海上破浪而行，像一把锋利的剑从刁钻古怪的角度刺向要害，倏尔又消隐无踪。但季风岛上的人骑着大象作战，当那陆地上的庞然大物全速奔跑着的时候，连山峰都要颤抖，大地绝望的呻吟是胜利最好的伴奏。

　　但他最令人向往的故事却是另一个。

　　这个世界是球形的，上面覆盖着水，水上漂着土地，大一些的叫做大陆，小一些的就叫岛屿。如果你手上有个橙子，还有一把刀，就很容易想象世界的形态。从橙子的脐出发，拿刀子笔直地划一条线，穿过橙蒂再回到脐，白色的划痕就是大陆和岛屿所在的位置，橙色的部分都是海洋。

　　传说世界诞生之前有一个神，他创造了世界之后要给他最钟爱的造物足够多的财富以享受生活，于是他就赐予了当时的人们七座黄金城。城市是由黄金铸成的，里面堆满了宝石，但由于陆地分散在世界各处，人们被海洋阻绝，因此城里的人只知道其他地方还有类似的城市，却从未见过。

　　有一天，其中一座城的国王见自己的国家如此强盛，认为自己应该成为天下共主，于是他派自己的儿子们坐船去海上寻找其他的黄金城。他的儿子们拿着橙子观察陆地的分布，判断黄金城最有可能位于橙子的另一面。次子选择了向西行驶，三子则朝东方而去，他们都相信自己选择了正确的方向，而他们也都找到了一座黄金城。

　　然而长期的在外航行、探险，使得两位王子并未成家立业，尽管他们的发现为他们带来了无数财富，这些财富最终却被大王子所继承。他征服了西航路上的黄金城，却并未成为天下的主人，因为东航路上的黄金城比他拥有的两座加起来更大。

　　尽管如此，所有的海民依然被黄金城的诱惑驱使着，去探索未知的海域，梦想着自己能像柯提斯那样享有黄金城征服者的称号。而安东尼曾经就有一次非常接近这个目标。

　　他当时所在的船队发现了一座荒芜的岛屿，因为岛上生产槟郎，所以船员们称其为槟郎岛。起初船员们以为岛上没有居民，只是将其当作临时的补给站点，后来一个随行的传教士在岛上失踪才让他们意识到还有别的人在。深入探索之后，他们发现密林里住着些土著，那些野蛮人有个残忍的习俗，会将一切误入圣地的外来者杀死，砍掉受害者的脑袋，再割掉下颚骨，最后将剩余的半个头骨镀上一层黄金，摆放在祭坛上。

　　看到祭坛上堆着的黄金头骨，船员们的眼睛都直了，他们相信这些野蛮人守护着的圣地，一定就是座失落的黄金城。船队本意自己独吞这份宝藏，却不慎走漏了消息，引来了四面八方的关注。各地的军舰、海盗和私人雇佣兵蜂拥而来，在这片小小的海域上展开厮杀，每个人都想独占黄金城。最后当国王的舰队开到，却发现所谓的圣地不过是个溶洞，洞里有一片小小的露天金矿，和他们预期的宝藏想去甚远。

　　安东尼只是这场混战产生的无数失败者中的一个，但刚好是他在的船队里唯一幸存的那个。因此他带上满肚子的胡话前往国王的黄金城，请求封赏他的功绩。不知他天花乱坠的谎言是怎么骗过了黄金城的官员，总之最后他还真的得到了一份赏赐，让其他水手艳羡不已。

　　如今那份赏赐早已被安东尼挥霍殆尽，他必须得再次依靠花言巧语来获取生活所需，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什么时候会用光，但显然不是今天。因为他已经清了清嗓子，让酒馆里的人都安静下来，“今天我要讲的这段经历，你们没有人会相信它是真的……”

　　故作神秘是安东尼一贯的伎俩，但并不是每次都成功，比如这次。“能比你用面包跟一个笨贼大战三百回合更让人难以想象吗？”人群里响起个格外尖利的嗓子，随即是一片哄笑声，让安东尼的厚脸皮上也难得泛起两团红晕。

　　面包大战是安东尼另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或者说是臭名昭著，因为根本没有人相信那是真的。事情发生在安东尼向黄金城的官员讨要奖赏的时候，官员们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然而在安东尼和官员们拉扯不清的时候，一个飞贼钻进了官邸里抢走了一大袋金币。却不料安东尼眼神尖，在飞贼逃走前将其拦下，两人都身手不凡，从前门打到了后门，而安东尼久久不能将其拿下，是因为没有趁手的利器。好不容易打到了厨房，安东尼眼疾手快，抄起一根面包棍跟那飞贼对了几招，然而那飞贼的剑好不锋利，硬是把面包棍削成了面包片。就在安东尼以为自己要死于对方手中时，他灵机一动，偷了一块黑面包藏在身后，趁飞贼刺向他的时候，一面包砸在对方脑门上，就将那贼给砸晕过去了。事后官员们为了感谢安东尼，就答应了给他的封赏。

　　这显然是个胡编乱造的故事，什么样的笨贼才会在白天偷东西呢？

　　不管怎么说，安东尼还是用这个蠢故事骗了几顿饭，然后才被愤怒的水手们丢到了猪圈里。

　　“这次不一样。虽然就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在想这会不会只是一段幻梦，但它确实是发生了，而且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足够深刻的痕迹。”说这话的时候，安东尼的神情像是沉浸在了一段遥远的回忆中，声音也渐渐变得缥缈神秘，让人不自觉地去聆听他的话语，“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女人、一座黄金城、还有黄金城里的一个皇帝的……”

作者有话说

　　超级长的注释，大家可以无视，作者写来自己爽的：
1 本文纯属虚构，背景架空，但部分内容有历史原型，作者未作详细考据（主要是那个教授说他考据完了要自己写一本小说，于是我……），有些部分为了凑剧情而各种无视历史，切勿深究。
2 本文标题来自于航海史上的一个著名传说——锡沃拉的七座黄金城：传说公元8世纪的时候，梅里亚城的七个主教为了不让教会财产落入阿拉伯人手中，带着金银珠宝在大海上漂流，到达了一片未知的大陆。在那里他们用黄金和宝石建起了七座美轮美奂的城市。后来这个传说成为了欧洲人探索大海的动力之一。本文内容与这个传说无关，只是借用名字而已。
3 现实中确实存在一个叫盗贼群岛地方，不过这是个古名，今名是什么我忘了。群岛大概就在东南亚附近。同样的，也只是借用名字，我对盗贼群岛的情况一无所知。
4 朗姆酒其实就是一种甘蔗酒。不过其实我不知道东南亚的海盗们喝什么。
5 双柱币和鹰币均指西班牙银元，前者是西班牙殖民墨西哥时代的世界通用货币（因为成色足而且质量靠谱，当然和当时西班牙遍布世界的殖民地也有关系），上面有国王的头像、一面盾牌和一对海力克斯柱子，后者是1850年墨西哥独立后铸造的，上有鹰徽。不过我个人对鹰币比较亲切，所以也把它写进来了。
6 西班牙的海鲜饭是闻起来很香吃起来难吃，我尤其讨厌里面的小章鱼，看着可萌了，爪子张开差不多就比一块钱硬币大点，吃进去觉得好恶心= =好像鼻屎。主要是吃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一口咬碎了它的大脑（如果它有的话）、内脏和生殖器官，囫囵吞了下去，然后我就想吐了……据说正宗的西班牙海鲜饭是夹生的，因为西班牙人觉得那样好吃，什么口味啊= =
7 本文的主人公安东尼的人物原型是Antonio Perez，一个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中国人，大约出生于1582年，曾经两次环游世界，14岁的时候参加过缅甸对柬埔寨的战争，16岁的时候参加了西班牙争夺宾利岛的战斗，28岁的时候他到达西班牙的塞维利亚，请求封赏他为菲律宾马尼拉的警长。后来菲律宾发生屠杀华人的事件，再然后就不知道了。总之是个很神奇的人。
8 不老泉，也是个著名的航海传说，加勒比海盗4里有很详细的介绍了，这里不再多说。顺便说下，我发现中国和西方的探险故事有个很大的区别，西方人找宝藏去海里找，中国人则是去坟里找。
9 柯提斯是墨西哥的征服者，几乎灭绝了阿兹特克王朝，加勒比海盗里的诅咒金币就来自于他的传说。
10 黄金头骨的习俗来自于台湾淡水的原住民。不过那个黄金溶洞就不是在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