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帝国斜阳》风玄

1、第 1 章

　　帝国历36年，宇宙历834年，希尔格尔皇太后驾崩了。
　　帝国贵族最后一位有力的领导人倒下了。
　　在葬礼上我看到了亚历山大皇帝。被仅存的一些老年贵族们簇拥着，身为悲痛中心的皇帝眼睛红肿，脸上犹挂着泪，但神情却是淡淡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皇帝漂亮而哀婉的水蓝色眼眸越过黑色的人群定在我的脸上，于是他微一颔首，示意我到他身边去。
　　在我步履稳健地穿过人群时，我的心跳徒然快了起来。尽管每天都通过各种途径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我们竟已有近二十年没有这样真正的会面了——究竟是多少年了呢？
　　“您好，罗严塔尔先生。”皇帝仰着头微笑了，友好地伸出了手，“朕和您已经有十七年没有见面了啊。”
　　从远处或是监视器上都看不出来，但是在这样不到一米的距离内，亚历山大十七年的变化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残酷地触痛了我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水蓝色的眼珠在连日的哀痛下显得有些混浊，惨白的脸上毫无生气，甚至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嘴角有些松弛了，缺少水份的皮肤在那里堆起了难看的细纹。遗传自莱因哈特大帝的的如阿多尼斯般俊美的容颜瘦得有些突兀。我费力地回想起来，皇帝今年已经有三十三岁了。
　　看着他伸出的苍白纤细的手，我踌躇着，不知道是该跪下去行吻手礼呢还是应该照平常的方式握手。
　　在我犹豫之间，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颤了一下，垂了下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又搁在了轮椅的扶手上，然后一点一点地用力捲在了一起。
　　“……您的变化真大。”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皇帝又开口了。
　　“是啊，陛下可没有什么变化。”我附和着，礼貌周到，他毕竟还是皇帝。
　　“不会有什么变化的，这里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的确，从莱因哈特大帝驾崩的那天开始，我在心中暗想，这个日渐衰落的帝国的时间。
　　“朕的时间也停止了。”
　　我咀嚼着这句话，心头突然有一阵酸楚。
　　“不过，朕还是老了。”
　　“哪里，陛下正值壮年……”
　　“呵，不要否认啊。”皇帝轻轻眨了眨眼睛。我突然发现那长而密的金色的睫毛一如他少年时代那样美丽。“您打量朕的神情已经告诉朕了。朕的样子大不如十七年前了，让您失望了吧？”
　　浓浓的悲哀似乎透过了那吹弹可破的苍白的皮肤笼罩了他周围的空气分子，然后又渐渐地渗入了我的体内，攥紧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声音来。
　　“母后已经不在了，所以如果您有什么文件的话尽管拿给朕，无论是君主立宪制还是退位召书，朕都会立即签字的。”
　　在那几个老臣惊慌的反对声中，侍从官推着皇帝的轮椅远去了。
　　我茫然地站在来来去去的人中间，让我在昨晚彻夜难眠的难题就这样轻易地被皇帝一笔带过，在觉得身体变轻之余，竟还有些不甘心。自嘲地撇了撇嘴，还以为自己早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了呢！
　　“你好啊，菲利克斯。”如平滑的湖面般亲切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突然发现格里华德女大公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边。63岁的她毫无老年人的迟钝与臃肿，没有生育过的纤细身材紧紧地裹在丧服里，让她像黑天鹅一般优雅。曾经直泻腰间的眩目的金发尽已化作银丝，然而仍在她头颅周围发出柔和的光芒。
　　“您始终是最美好的。”我发自内心地感叹，“见到您真好。”
　　安妮罗杰·冯·格里华德微笑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适合葬礼气氛的哀伤的表情，“葬礼我可经历的多了。别的我做不到，不过，给予年轻人平静却应该没问题。”
　　“安妮罗杰夫人，我已经三十四岁了。
　　“只有年轻人才会强调年纪，”安妮罗杰像个小姑娘一样轻快地说，“老年人只会回避它。”
　　“唉，我以前就从来说不过夫人，”我觉得我终于从沉重的空气中一点一点解放出来，能够用正常的方式说话了。“在夫人面前，就是元帅也会变成小孩子呀！”
　　这时一个侍从走过来在安妮罗杰的耳边说了几句，她微笑着伸出了戴着黑手套的小手，在我俯身去吻它的时候，她说：“有空就去我那里一趟吧，有一件很久以前就想送给你的礼物，近期也许会送成了。”

　　回家的路上我尽量愉快地想着安妮罗杰夫人那件神秘的礼物，然而亚力山大哀婉的水蓝色眼睛在车窗外的夜幕中一点一点地浮现了，当它们再次清晰地望向我时，我急促地说：“回家！”
　　司机不解地看了看后视镜。
　　我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到米达麦亚退役元帅邸。”
　　十七年前的记忆，始终有一些未完整的地方隐隐作痛，只有这位见证一切的睿智老人才能解答我隐郁十七年的疑问。

　　“菲利克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晚餐有你爱吃的牛排喔！”艾芳瑟琳亲自跑来开了门——事实上家里也没有常驻的佣人——见到是我，她马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就好像我每天都在走进这扇门一样。这微笑与安妮罗杰夫人优雅的微笑不同，让我嗅到了野菊花清新的芬芳。那依然像燕子一般轻盈的姿态与堆上了皱纹的面庞和灰色的头发没有任何不协调。又是一个不会老的女人啊，我暗自感叹，难道这些不生孩子的女人们就不会老吗？
　　“妈妈，老是吃牛排对身体可不好啊！”看到那可爱而无忧无虑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我急忙表明；“我只吃妈妈做的牛排，所以没问题的。”
　　“啊呀，你到底是从小吃着我烧的菜长大的……”说着这样老气的话的艾芳瑟琳依然是一副少女的神情，大概陌生人也能看出我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吧。
　　“菲利克斯回来了吗？”帝国的至宝，年逾七十的退役元帅步履稳健地从内室走了出来。年纪的增长让他本来短小的身材更缩起了一些，他那灰色的眼睛扫过我时，露出的不仅仅是一个父亲的复杂表情。
　　“嗨,渥夫。”也许是为将来告诉我生世时作铺垫吧，他一直要求我直呼他的名字，而每每我以这样的姿态与他对话时，他就在心里面进行一种比较。所以尽管他对此决口不提，但我仍然知道我和我的父亲有多么相似。
　　我们像平常的父子那样互相拍了拍肩就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饭后我跟着养父进了书房。
　　渥夫根·米达麦亚仿佛再次确认我与他所想的那个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不是同一个人似的抬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我。
　　“菲利，我大概能知道你要问什么——为什么你会在飞往海尼森的驱逐舰上醒来吧。”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民主的种子啊，菲利。不，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革命的种子啊。”
　　这为老人的耳目果然没有因为退役而衰退——或许正是因为了解到他的养子已经投身民主他才会选择激流勇退吧。
　　“那天，在伯伦希尔上发生了什么？渥夫，我在海尼森的十六年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个。”
　　“正如你所见，伯伦希尔那个幸运的贵妇人在那天用尽了气数。”
　　“渥夫！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为什么我会被送到民主自治域去，渥夫，这不是您的决定，那么，这是谁的决定呢？希尔格尔皇太后吗？还是……亚力克皇帝？”
　　“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菲利。”我的微微的激动似乎将当年得个“疾风之狼”唤醒了，“你听了之后会后悔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对你的民主信仰而后悔，而是对你自己，对你做了的和将要去做的事而后悔。”
　　“如果后悔，也是对听取这件事而后悔。”
　　“我也认为有义务让你了解真相。”“疾风之狼”坐在书桌边交叠起他的双手开始了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