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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潮 ...


  •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就这样睡在客厅,还是会有寒意侵入身体的恶劣感觉。
      阿尔弗雷德F琼斯在连绵细雨的夜晚独自醒来。宽敞高挑的客厅只有他一个人,空旷的视觉感配合夜晚这个时间的渲染,犹如宝石般折射出寂寥的光。隐约有一股力量,由外而内地压迫着阿尔弗雷德。
      是被噩梦惊醒还是被雨声吵醒,这并不重要。
      他微微打了个寒战,推了推忘记脱下的眼镜,在沙发上寻找入睡前还握在手里的电话。捡起滚落到地上的手机,任意按下一个数字键。没有来电。
      快要十二点了。
      亚瑟还没有回家。
      阿尔弗雷德对着手机怔了几秒,无力地陷进沙发。
      下班前他打过电话,询问同居人几时回家。对方没有作出任何明确答复,怄气似的在他说话途中挂断了电话。到家后他做了晚饭,等了他一个多小时,终于顶不住饥肠辘辘,一个人先吃了。他留了亚瑟那一份,热热就能吃。
      九点,阿尔弗雷德再明显不过地感受到一个人待着有多寂寞。他宁可眉毛绅士一回家就对他大动肝火,继续前几天的那场争吵,也不要现在这样如履薄冰的冷战。他拨了几个电话试图劝说他早点回来,至少也要知道他眼下身在何处。可是亚瑟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根本不愿意接他的电话。
      阿尔弗雷德突兀地觉得鼻子上的眼镜很重。应该早就习惯了不是么?
      那个人生气的方式也是。
      亚瑟已经连续四晚睡他自己的卧室了(阿尔庆幸当初为他买了一张舒适的单人床)。今天早上阿尔明显觉得家里的气氛愈加险恶了,两人不可避免地在厨房打了照面,那个碧绿眼睛的男人压根没有理睬他,对他的问候和关心置若罔闻。鉴于他俩共用一把前门钥匙,他有义务询问亚瑟大约几点回家。在外头工作了一天,回到家却要看他顶着一张臭脸坐在门口,阿尔弗雷德绝对不想有这样的经历。
      亚瑟今早拒绝了阿尔递给他的糖罐,当被问起是否需要钥匙时也沉默以对。最后,他是开自己的车去办公室的。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对待,阿尔弗雷德尤为讨厌这种无视,特别是当它用来表达愤怒时。但他明白自己是活该,他在情绪激烈失控的情况下说了许多刺伤亚瑟的话,而那位英国绅士的心又是几十年不变地骄傲且敏感。
      不过,这一点并不是他本人(亚瑟柯克兰〉可以左右的。
      之后阿尔弗雷德又拨了五六通电话,均告无果。他就这样不小心睡着了,什么都没盖,连眼镜都没取下来。
      说起来,又梦见那时候的事了。
      夜里的空气湿冷而沉重,阿尔弗雷德抬手贴上自己的额角,也许是想借着体温驱散梦境残留在胸中的恶寒。那样血腥、那样残酷的梦,余味太糟了。
      阿尔弗雷德曾经以为他不会“做梦”,从他意识到自己是什么、并且确实地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之后。他以为他们做的梦都是有象征意义的,不是对自己的国家的历史的回顾,就是对它的未来的期望。可自从那个梦在他的记忆中刻下印记,这一认知就被动摇了。
      被肢解得四分五裂的英国,他无法想象。而且年代对不上号。
      更准确地说,他无法接受那样的场景可能不单单是一个可笑的妄想。
      正当阿尔弗雷德因为记起那困扰他已久的噩梦中的细节而感到想吐时,前门的把手转响了。他惊讶于自己居然漏听了汽车停驶的响动,一挺腰从柔软的沙发上坐起来。
      听这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亚瑟喝酒了。
      阿尔弗雷德起身,走上前想要搀扶踉踉跄跄的亚瑟。和料想的一样,醉得迷迷糊糊的亚瑟一手胡乱地解领带,另一只手利落地推开了他的手臂,嘴里颠三倒四地嘟哝着碎成一段段的、毫无逻辑的句子。
      阿尔被他身上的酒气、烟臭和香水味熏得有点儿难受,同时戒备着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比起看着他在地上干呕,阿尔情愿被他剥光衣服,浑身上下摸一遍,或者把他哄进盥洗室,按在浴缸里洗个热水澡。亚瑟那教旁人看不下去的、近似耍无赖的糟糕酒品,阿尔弗雷德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识过了。
      亚瑟脚步虚浮地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拎出一大瓶矿泉水。阿尔弗雷德看他抖抖霍霍地旋开瓶盖,仰起脖子打算就这么喝了,立马上前夺过冰冷的塑料瓶,踢了一脚冰箱门。
      他的行为自然受到了醉酒男人的抗议,包括带着浓重乡音的含糊的谩骂和落在肩上背上的没轻没重的拳头。阿尔弗雷德一边轻声软语地道歉并劝慰几乎失去方向感的同居人,一边拿起摆放在一边的玻璃杯往里头倒水。亚瑟昏昏沉沉地撞过来,他手一抖,洒了满身的矿泉水。喝醉的男人大着舌头喊道拿来,抢过玻璃杯,坐在餐桌上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阿尔弗雷德退到一旁观察他的举动。眼看水要喝干了,亚瑟的手一松,玻璃杯落到地上,发出刺耳尖利的响声。
      “别碰!站在那儿别动!”阿尔冲着他大叫起来,“噢亚瑟!别去碰它!”
      然而他的话起到了反效果。亚瑟一脸癫狂的邪笑,弯下腰去捡桌边的碎玻璃。阿尔急忙冲上去拦着他。
      “你这个疯子!快放手!”他努力想要抓住亚瑟乱晃的手,那上面已经流出血来了,“求求你听我的吧!那东西太危险了!快放开!”
      喝醉的人何其固执。亚瑟好像完全不觉得痛似的,一再地伸手去碰杯子的碎片。阿尔被他闹得有些上火,手上的力道大了许多。两个人像斗气的孩子一样扭成一团。
      毫无征兆地,阿尔弗雷德感到眼前一阵发黑,视野剧烈震荡。回过神他才意识到自己挨了亚瑟一巴掌。这一手半点没有留情,狠狠地抽在他的脸颊上。阿尔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口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全身的血液迅速上涌集中到脑部。同时,他还尝到一股强烈的屈辱,他注意到自己的眼镜也被亚瑟打飞了。下一秒,对面的男人说了一句令他心脏冻结的话(姑且忽略他的心脏实际上就是华盛顿)。
      “去死吧,美利坚。”
      亚瑟柯克兰从容优雅地吐出这几个字,射向阿尔弗雷德的目光正如他的语调,带着冰冷而尖锐的敌意,像一大把南极采来的冰块,硬塞进阿尔弗雷德胸口。
      阿尔呆呆地看着他露出高傲、冷酷的笑靥,拾起一块较大的碎片,握在手中玩赏。那副深深陶醉的神态勾起了他某段不好的记忆。
      “即使他哭着求你,你还是不肯出手援助他吗?隔着大西洋,看着他被那对兄弟折磨……你们在这方面很像啊!”亚瑟讥讽地笑着说,带着令人胆寒的气势,重重地推了阿尔弗雷德一把,“刚才那个,你就当做是对你六十八年前的作为的一点小小的报偿吧。”
      阿尔弗雷德毫无防备地向后跌坐在地板上,手掌扎到了四散的碎片,微微吃痛地皱眉。然而真正可怕的是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男人。或者,把它称为具备人的形态的意识体这样更为恰当。阿尔弗雷德头一次深切体认到他和亚瑟不是普通人类这个事实。
      “亚瑟”笑着俯身凑过来,手里的碎片尖端正对阿尔弗雷德的胸口。合众国的化身慑于他身上散发出的巨大的威压感以及鲜明的、更上位之物的存在感,只能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
      “想要毁灭我,你还不够格,远远不够……”他手中的碎片闪着冷冽的光,尖锐部分慢慢地抵上阿尔的脖子,即便下一秒就被他割破喉咙也不足为奇。“亚瑟”捕捉着他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在欣赏稀有的猎物,“但是那一个他回不来了。呵呵,回不来了。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美利坚。”
      转瞬之间,阿尔弗雷德脑中闪过数个猜想和推测,洪水般的信息席卷过意识的平原。他一个字都没有说,继续与那个存在屏息对视。
      “亚瑟”十分满意地勾起嘴角,激赏地俯视手心里的猎物。尔后,就像魔法解除了一样,神情恍惚地软倒在阿尔弗雷德身上。过了好一会儿,阿尔确定同居人已经睡着了,这才如释重负地深深呼出一口气。
      刚才的事也是梦就好了。
      他身心俱疲地收拾残局,把亚瑟抱去洗澡,处理两个人身上的伤口。他的右半边脸很不幸地肿了起来,这样明天怎么都糊弄不过去吧……至于亚瑟今晚睡哪,他考虑了一下,决定让他和自己一起睡主卧,就算明早会遭到他的毒舌攻击,还是让他睡在自己身边比较安心。
      为他上药的时候亚瑟似乎有些醒转过来,嘴里念念有词。阿尔弗雷德留心分辨他的话,不想却是“阿尔弗雷德你这个大笨蛋”这句口头禅,此时听来真是格外啼笑皆非。
      为什么你睡着了都要数落我呢。阿尔无可奈何地微笑,伸出包上了创可贴的手指,抚过亚瑟安详的睡脸。

      睁开双眼的刹那,亚瑟没有认出这里是哪儿。直到映入眼帘的天花板与记忆对应拼合起来,他才意识到这是阿尔弗雷德的卧室,大多数情况下也可以称为“他们两个人的房间”。
      现在,和他同居中吗……
      收拢四散的思绪,亚瑟闻到头发上有股清新的沐浴剂香气。忍耐着头部传来的一阵阵钝痛,他努力搜刮有关昨晚的记忆残渣。这头痛显然是昨夜花天酒地的后遗症,可缠绕在四肢上的沉重的疲惫感,以及身体中似乎是剧烈运动后点滴不剩的无力和空虚感又是因为什么呢……?难不成,在那种情况下和他做了?
      想到这个,亚瑟沮丧地抬起手,按压痛得快要爆裂的太阳穴,心里说不出是懊悔多一点还是怨愤多一点。其实,这些天的冷战他也快受不了了。尽管是自己这一方首先采取攻势,亚瑟仍然坚持错误的根源在阿尔那边,因此也不打算让步。
      可是,这样僵持的局面在另一方面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不便。前门钥匙只有一把,不搭理他的后果就是连续四天刻意推迟下班时间,加上今天的话就是一周了。或许当初否定他的提议才是正确的?
      亚瑟整理仪容,换了衣服下楼吃早饭。昨晚的记忆以他手上的伤痕为契机,在脑中苏醒了。亚瑟因为几个小时前的失态举止而尽可能不去看阿尔弗雷德。厨房的餐桌上摆放着煎蛋、面包、蓝莓酱,还有红茶。阿尔弗雷德坐在客厅沙发上,咯吱咯吱地嚼着松饼,脑袋埋在高高举起的报纸后面。
      亚瑟坐下之后感觉餐桌的位置些微地移动过了。他求证般瞟向放置杯子的地方,果然少了一个浅蓝色的。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他开始吃早餐。像这样两个人都不想面对彼此的早晨,如果没有开着的电视机就太尴尬了。他听着电视中播放的晨间节目,心想如果没有它来发出点声音,气氛将会多么沉重。
      被玻璃割破的手指还有点痛,脑袋昏昏沉沉。亚瑟很厌恶这样的状态,却又明白这不过是自作自受,心情不可抑制地越发低落。
      说起来,身体的某处残留着某种不知根源的感觉。他无法准确判断那究竟是什么,能肯定的只有昨晚阿尔没有抱他。至于他有没有对阿尔弗雷德做过什么,就只有另一个当事人知道了。
      眉毛绅士品尝着自己种下的苦果——他很想尽快逃离这个压抑、沉闷的空间——在脑中有条不紊地拟定今天的工作计划,顺便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把盘子放进水槽,走到客厅,对安静得有些不正常的同居人说:“我想,今天我会先比你回来。钥匙……”
      听见他提到钥匙,报纸背后的人动了一下,可他没有移开他们之间的障碍物。
      “我说,合键……可以给我吗?”亚瑟用一种真诚而和缓的语气问道。
      然而,好像报复一般,阿尔弗雷德依旧没有放下报纸。亚瑟原地停留了一分钟,内心从“好吧你这是在赌气”切换到“够了都是你这个混蛋提出两个人合用钥匙的”并且不由自主地冒火。
      “我在和你说话你就不能拿开这该死的报纸吗!”他走上前,一把掀开那叠厚厚的印刷品。看到阿尔弗雷德那张脸的下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身上残留的是什么感觉。左手掌心,泛起些微的灼痛。
      “唷,早上好!亲爱的亚瑟☆~”阿尔弗雷德用手推了推眼镜,露出苦涩的笑容。
      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绿眼睛的英国绅士。他脸上满是歉意,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抱歉,我直到看到才想起来……一定是因为喝醉的缘故,我不想这样……阿尔弗雷德,我…真的……”
      “本想你不对我说话的话还是可以混过去的。”阿尔完全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用温柔的眼神安慰他,“说真的,以后我再也不敢取笑你的身体贫弱了。昨晚用冰块敷了一个小时,早上起来还是这副鬼样子呢。”他调侃地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无奈地耸耸肩。
      亚瑟五味杂陈地看着他,脑袋被车轮碾压的痛感渐渐转化为坠落水底、艰于呼吸的压迫感,羞愧和懊悔犹如回声般在他的心谷回荡。他窘迫地低下头,想要藏起左手。
      阿尔弗雷德却温柔地执起他一个劲退缩的左手,妥帖地将前门钥匙——那是他俩之间唯一共用的钥匙——放在他的手心,镜片后的蓝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他。
      “今天可要麻烦你做晚饭了。”
      亚瑟接过钥匙,沉默不语。
      “……好啊,你不怕吃坏肚子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颇有自嘲精神地回应道,别扭地笑着转过脸的样子,令人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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