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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 110 章 ...

  •   李越次日回了宜兴外的山区,按理说,他应该升空检验飞船的性能,为赵宇积累有关数据,但他一点积极性也没有,想着时间还早,能拖一时是一时。正是春季之时,他想带着阿卓他们种种花草瓜果,他知道小孩子们最喜欢这样,就在赵宇的宝库里搜罗了一些花草和南瓜种子。

      正是四月,三年前他和赵宇带着小知道与慧成就是这时离开了宜兴,现在他们完成了要做的事,李越感到轻松,但却没有充实感。走在宜兴城外,空气清润,茶农在田中劳作,李越觉得孤独。
      如果他真的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此时他最希望得到的是让他感到温暖的情感。李越不无悲凉的想到,他和赵宇改变了历史,那么他过去的父母亲人也许没有出生,或者就是在人世,也与他毫无关系。他喜欢的陆敏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不能向他索取情感,而赵宇又是个心狠情浅的人,苍茫天地之间,芸芸众生中,只有一个阿卓对自己心怀着无法让他人替代的依恋。李越明白了为何那些不久于人世的老人们,无论人生得到了什么成就,最后都会纠结于儿女情长,希望被亲人环绕。

      李越到了孙小官人府上,孙小官人在临安,好在李越的到来总能得到大家的欢迎,因为他会让府中充满孩子的笑声。阿卓已经八岁,孙小官人让他和孙小郎一起去上私塾,李越不打扰他们的学习,只在私塾结束后领着他们玩,在孙小官人的小花园开辟了一个小方圆,和小孩子们沿着墙根种了蔷薇山竹等花,还种了大南瓜。

      他发现他开始喜欢对他们讲自己小时候的事,自己那些惹得大人们疯狂的胡乱行径,比如他在一岁时就挥舞着玩具小锅追打邻家已经三岁的小女孩,把人家吓得哇哇大哭。两岁他在儿童游乐场,手握从地上抓的铺地木渣子,爬上滑梯,放到站在滑梯旁的七八岁大孩子的头上。三岁时他会在母亲抱着他走在路上时,去拍每个擦肩而过的人的肩膀,四岁时他发现了火焰,对其充满了热爱,总觉的周围的建筑树木如果都烧起来,就美丽多了。父母日夜担惊受怕,让他在厨房的不锈钢水池子里烧东西过瘾,结果触发了火警,救火车和警察一起来访问……

      这里对孩子的要求是恪守礼仪,尊重长辈。而李越生长在了孩子为上的时代,在他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时才发现,自己的父母虽然因那些事儿没少对他大喊大叫,可最终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他们从来没有用任何轻蔑或者诋毁的方式来教训自己,他现在才从他们那么多夸张的叹息和无奈中,明白了父母对自己的爱和接纳。两个孩子常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李越也头一次意识到了自己有过多么快乐的童年。他希望在自己离开后,就如这些他种下的花草还能继续生长,这个世界能有人珍存关于他的记忆。

      他小心地探索一个中间线路,希望即能让阿卓体会他的爱意却又不能让阿卓对他过于依赖,以免日后他离开时阿卓会极端痛苦。有时他会有意离开几天,让阿卓再次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四月下旬的一天,李越前往竹海之上的澄月寺,想去看看文老先生是不是还在寺中。他非常想找到一个真的能掐算命运的人,问一问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不是会在青春时戛然而止。

      李越走在翠竹中,感慨自己就像一个老人一样爱回顾往昔,这也许是因为前途黯淡。他不知道赵宇怎么能面对着同样的未来而毫不多愁善感。竹林中,竹子的清香和春天草地的气息和杂在一样,按理说应该让人心旷神怡,李越却因想到自己也许很快再不会享受这样的美景而记起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样感伤的诗句。

      还没进寺院的大门,就能听见隐约的木鱼声,他到了寺门前说要找释智住持,小僧人去了,李越正等着,眼角只见一道黑影袭来,这次他有经验了,忙伸出手臂一挡,却被一股大力冲击得连连倒退,终于坐在了地上,面前一只大黑狗前面双爪搭在他的手臂上,像是在伸舌对着他傻笑。李越气得说道:“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非要把我扑倒?”大黑狗的口水就要从舌尖上流下来,后面传来洪钟般的笑声,满脸横肉的释智和尚大步走过来,拎着黑狗的后颈皮毛把黑狗拉起来,然后一甩,黑狗“汪”地叫着在空中一跃,落地摇着尾巴跑开了。

      释智把李越从地上拉起来,笑着说:“李施主今日有空?那几个猢狲还没回来,洒家带你到处走走。”

      李越忙起来,红着脸施礼。释智哈哈一笑,带着李越走入寺院。绕过门前影壁,大堂前的小院石子铺路,松竹夹道,虽然简陋了些,还算清静。到了大堂,泥塑的金身已然有些陈旧,后面的就是客房斋房等一片竹舍。李越跟着释智转了一圈才不过二十来分钟,其中释智总要停下来对着附近每个和尚大喝些:“在这里干吗?去做功课!”“你!去挑些水来!”“去给客人做些斋饭!”“你去打扫侧厅!”……

      东张西望好久也没有见到文老先生,李越不得以问道:“那个,文老先生还在寺中吗?”

      释智呵呵笑,说道:“李施主可是要问卜前程和姻缘?”李越有些脸红,释智一拍李越肩膀,李越一边身子塌往地上,释智笑道:“那文老头听闻大都破了,大醉了一场,然后说要去游山玩水,洒家对他说,他那把老骨头受不得辛苦,老顽固听不进劝,上个月离开的。”

      李越失望地哦了一声,释智拍了下李越后背,李越差点把舌头吐出来,释智笑着说:“李施主可有为难的事?”李越正发愁该怎么回答,释智却自顾自地说:“李施主莫怕,若真的有什么事,洒家和那几个小猢狲就是豁出了性命,也要保得李施主和赵官家平安。”

      李越尴尬地笑着施礼谢了,可心说你们能飞上天去?释智接着饶有兴趣地说:“李施主与洒家来这边,上次那套功夫,洒家捉摸许久,有一两处要与李施主讨问。”

      李越叫苦:“我已经忘了大半。”

      释智不信:“莫自谦如此,来,一同走走就想起来了。”

      李越被释智抓着演习了进两个时辰的武功动作,吃了斋餐,还在山寺过了一夜,次日才离开。

      到了与赵宇见面的时候,李越带上了阿卓和孙小郎还有两个仆人,赶了马车去临安。梅雨季节行将过去,水雾雨丝中,路上行旅之人并不多。李越一行到了绍兴,他又忍不住想到“不是黑店”那家包子店附近去看看。他不想让那个老板娘看见他,就远远地看了那个依然热闹的店面后,选了一个大茶馆,大家进去,李越点了菜饭,边吃边听着旁边人们的闲言碎语。

      “恩科两个月就要开了,那些学子该动身了,这边的生意人要发财了。”
      “这次没有解试,直接就是临安贡院里的礼部省试,然后由圣上亲自殿试。”
      “诶,吾可听说了,官家知天文懂地理……”
      “对呀,你可读了那些官家讲义,都是人间未闻之道啊。”
      “听说,这次官家不仅会殿试,还要亲自出省试的试题呢!”
      “诸位可知岳麓学院有三百学子投奔官家,随官家征战南北,听说这些人都会回来科举呀。”
      “那别人还有份儿吗?这些人都是官家带出来的,不选他们选谁……”
      “南方的陈宜中被宋军围住了,说是二皇子要到处走走,他只是在护着二皇子。二皇子不久就该回临安了……”
      “那家‘不是黑店’听说已经在别处开了分店了……”
      “官家竟然不设后宫,也不要太监了,这怎么成?皇家……”
      “你听说了吗?官家有种稻米,亩产两千斤!孙侍郎让人参看了。如果有人想要种子,可以用官家借的粮食抵,八比一兑换,可划算哪!两年就回了本儿,后面都是白赚的……”
      “你还不知道,所有借给过官家粮食的,还能得一个薯秧子,据说是亩产几千斤的粗粮!”
      “现在有人抢着要把粮食借给官家,皇宫那边有个门专门收粮。”……
      “圣上泰山的祝文听来有深意……”
      “对!那意思好像是,官家不会管事儿了,而是让百姓管事儿。”
      “百姓怎么能管?”
      “不是管,是选!你们没听说?现在乡间都是百姓选村官。”
      “那些农人懂个什么?”
      “你可别说,我三舅妈的表亲侄子他姥爷前天来了,说乡里可热闹了,为了选个镇子里的长官,那送礼的送礼,走亲戚的走亲戚,打成一团的都有。”
      “这成什么事呀!”
      “但真这么选出来的,大概比个上面派来的贪官要好吧?”
      “也是,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干的不好,乡里人往上面一告,得,那清廉署的人一查办,日后面子往哪里放?不是给家里人丢脸吗?”
      “这官儿可难做呀!乡里乡亲的,可别干什么坏事儿,谁不认识你?日后不当官了,怎么做人?”……

      李越半心半意地听着,想起带领英国经历了二战的丘吉尔曾说过:“民主制度真是糟透了,但是别的制度更糟。”赵宇明显是想向民主目标努力,可只是开了一个头,后面的道路要由文天祥陆秀夫他们来走了,其中必有许多曲折,但李越觉得这些都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他忽然觉得人生短暂的一个好处就是许多事情不用操心。

      看着阿卓和孙小郎吃得香甜,李越面带微笑,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成婚有子,但有了阿卓,有了这段时间带着这两个孩子的经历,也算是填补了这项空白。

      正想着,外面一阵人声,“卖报卖报,文丞相任命……整编大宋律法……官家入临安……宗室阻路……宋军十五万送二皇子至……”

      饭馆中有人出去喊着要买报,阿卓吃完了饭,放下筷子,才问李越:“李叔叔到了临安可是会像孙叔叔那样要做事了?”

      李越想想,说道:“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事儿要我去做了,我尽量带着你们,现在和你们玩才是我的主要公干。”两个孩子笑了,以为他是在逗他们,可李越真的觉得他现在除了想和孩子们在一起外,什么都不想干了。

      他们两天后到了皇宫,见到了赵宇。两个孩子以前在福州时就和两个皇子玩在了一起,现在见面,自然高兴。不久,二皇子也到了临安,四个孩子又如在福州时那样,同吃同住。宫中开了学堂,为了遵循赵宇说皇室孩子要如平常人家一样长大的要求,学堂里有大臣的孩子,也有一些平民百姓家里孩子。李越对政事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趣,陆敏带着大军驻扎在临安城,李越却没有去找过他。他最经常做的,是在学堂外等着阿卓他们下学,然后会带着一群孩子在宫中做游戏或者到凤凰山上去游玩。赵宇不无尖刻地说李越选错了职业,他明显应该选择当个幼教老师或者小学课外辅导员之类的,而不是宇航员。

      与全心惯养孩子的李越不同,赵宇依然与文天祥等大臣与往常一般谈论政事,但他也没有提回飞船。李越猜测赵宇是因为没有情感羁绊,就用事业来转移自己对死亡的注意力。

      每隔几天,赵宇就要带着两个皇子去进行慈善路演,李越也就带着阿卓和孙小郎随行。他们这些人被四个和尚护着,御用文人袁牧之等人跟着,先在城里访贫问苦,再到临安城外体察民情。虽然从李越看来,赵宇干的这些事都是嘴上服务的空话,但饱受了战乱的人们还是深怀感激。李越觉得这些老百姓是最好的百姓,宽容而感恩,对神或者对人都还存着敬畏之心。

      有时这些人也乘兴到乡间去旁听选官的仪式,在乡间有一次露了身份,就有告御状的百姓上前说选官作弊,还有人冲出来大声数说赵宇的不遵礼教,另有人说这样才最公平的……结果好几派在赵宇面前大打出手,一时鞋子果子乱飞,四个和尚吓得背了赵宇和两个皇子冲开了人群先跑了,

      李越袁牧之带着两个孩子跟着他们一路狂跑出了镇子才停下来,喘不过气来,可也笑得肚疼……

      外面炒作得天翻地覆的恩科,李越都没有关心。这次考试的内容繁杂多样,改变了过去论述为主的形式,变成了知识大赛。虽然北宋时也开过所谓六艺的技术性考试,但正式的科举全是论述文,没有这么多样化。他知道赵宇还让陆秀夫出了几道题,比如分析一下南宋为何屡次兵败,公田法为何失败,交子滥发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等等。都是属于后代时事论证方面的。等到殿试揭晓,状元竟然是陆敏。李越心中又高兴又酸涩,还有点儿担心赵宇是不是因为自己才点了陆敏,后来听说卷子都是封着的,不仅赵宇,文天祥陆秀夫等都属意同一份,当众揭开,是陆敏的名字。

      让人惊诧的是,这期进士里有一个女子,张绣,虽然她是女扮男装进的考场,但是入选后殿试却是女装。满朝文武愕然,但赵宇却当众亲口说女子可以中进士并可为官,还言讲了一番女子有许多方面特长,比如她们更细致,更持久,更富于仁慈之心,可以如男子一般对国忠贞不渝。在殿堂上张绣一直流泪不止,让许多官员蹙眉。但与她相识的人都对她十分敬重,殿试后都向她施礼祝贺。

      跟随赵宇的人和岳麓书院投笔从戎的书生,除了陈桐陈树张锦魏云等在军中没有回来,来参加考试的多都得中了。许多人大呼不公,陆秀夫允许众人查卷,并把得中者的卷子集成印出,供大家比较,那些人立意新颖,见识广泛,论述明晰,人们才平息了些怨言。

      李越并没有被糊弄,他想起赵宇讲的那些课,不仅有对历史的分析和范例,还有多种知识。街上的讲义笔记根本无法全部记录下赵宇所有的言论,而听课的人有了他这些剖析和讲解做参考,解答考试的题目就容易了许多,上过这些补习班的那些人不中才怪。

      许多事都让李越觉得赵宇幸亏决定不做皇帝了,因为赵宇明显是个有偏袒的人:赵宇指示开通了海上交通航线,从天津过山东半岛南下到临安,加强南北的物流,让福州董家和那些为了抗元出过力的商家为主要运营商。李越知道历史上,降元的长江水道上的两个水匪开辟并霸占了这条航道,赚了大钱。

      苏华要回山看看他的老道师父,赵宇让陆秀夫赐给了他紫衣,作为一个小道士,这可是无上的光荣。

      对当初不情不愿地参军行医到临安后请去的司徒衡,赵宇给了一部后世中医大家写下的医书和几种名贵中药的种子,让司徒衡惊喜万分。别说司徒衡,就连当初在福州给赵宇号过一次脉的御医,赵宇都给了一本医方大全和中药种子。

      赵宇建立起了一所小学师范学院,邀请落选的书生入院,两年毕业后等于末等官员的薪俸,由国家分配去建立小学。他请郑子诚为院长,还把郑子诚灌醉,给他灌输了小学师范的课程,让郑子诚晕晕乎乎了好几天,从此就称自己是赵宇密授弟子,以区别于其他的学生。赵宇命小知道参加科举,在小知道不出所料地落选后,就让他去读师范学校,日后毕业了就成了朝廷委派的教师,再也不是书僮身份了。小知道觉得对不起陆敏,但知道陆敏也愿意他上学后,小知道激动得神神叨叨了好几天。

      方笙说要在临安开一家笛子馆,教授笛笙,他按照赵宇说的学习模式,不再设师徒关系,而是一年一年招生,择期毕业。他对赵宇说想再向赵宇学几首,赵宇说几首怕他立不住,就又教了他几十首,加上以前教的曲子凑够了百首。结果,方笙笛子馆一开,只一天就把一年的学生就招满了。

      赵宇对董义口述了五十个菜谱,董义请了魏云的父亲来了临安,大胆地在满地餐馆茶楼的临安城开了第一家“真不是黑店”董家茶楼,说是天子的口味,于是日日爆满。董义天天让人往宫里送几个菜,让赵宇和其他人品尝,以致宫中的厨师表示很不满,通过孙小官人劝说官家不能自毁了皇宫御膳的招牌……这些举动弄得人们都说赵宇是有史以来对自己人最好的一个皇帝,甚至有许多弹劾赵宇任人唯亲昏庸无道。

      李越冷眼看着,明白赵宇在安置那些追随他的人,不仅是为了他们日后的生活,大概更重要的是为了他自己心里没有牵挂。这个人以为他给了足够的好处,就不用在心里给对方留下位置了吧?到底是个冷情的人。

      殿试后,有皇帝招待得中进士的琼林宴,李越纠结了一整天:去还不去?如果不去,他想起叶铭的话,谁都看出来他不再去纠缠陆敏,现在陆敏得了状元,自己都不去恭喜一声,是不是显得小气了?不能成恋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可如果去,因为他对陆敏算是一见钟情,一直存着追求的意思去接近陆敏,要是要他作为一般朋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陆敏相处。自己对陆敏未泯的情意,是不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到了傍晚,他还在屋里来回计较,赵宇一步进屋,开始脱衣服。自从回了临安,赵宇的皇袍比以前多了,他还是不要人来服侍,只在寝宫里设了衣厨,里面挂了他的衣服。赵宇打开衣橱,一件件拿出来比划,问李越:“你看这件怎么样?……这件有不同吗?……这件?他们怎么不做几种不同式样或者颜色的?都是一个调调……”

      李越有些不耐烦:“皇袍还能是什么样?不都得是黄的颜色吗?除了正式场合是黑的……”

      赵宇扬眉:“你正有脾气呢,是吧?你怎么还不穿上件好衣服?这样也许能让你快乐些。我听孙小官人说给你做了十来件,你有好几件新的在这里挂着呢。颜色也比我的多……”

      李越皱眉:“我还没决定去不去呢?”

      赵宇哦一声,开始穿选好的一件丝绸长衫,上面龙啊凤的绣了满身,他随意地说:“看来我们的想法总是不同的。如果我喜欢上了谁,无论什么结局,只要他能活着,比什么都强,至少能让我见一面……”

      来不及体会赵宇言语中的伤感,李越一下子跳起来,对外面大喊:“我要洗澡!” 如果他心里不爱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对陆敏还怀着温情,日后假如他回不来了,两个人最后的一面就停留在了那次匆匆的擦身而过上,多少是个遗憾,还是好好见一面吧。

      洗浴完回来,赵宇已经走了。李越胡乱选了件淡色的长衫,匆忙间,他来不及给陆敏准备礼物,只好从他给赵宇带的种子里面拿了几颗玫瑰花菊花的种子,用金纸包了,放在怀中的暗兜里。刚要走,阿卓和孙小郎在后宫吃了晚饭回来了,见李越要走,嚷着让李越早点回来,好赶在他们睡觉前讲故事,李越答应了。

      他赶到琼林宴的宴会场地时,宴会已经开始了,成桌的新科进士和文武大臣们正在用餐。因为赵宇说不再用阉人,原来从福州回来的太监们主要伺候在后宫的两个皇子和杨妃等嫔妃。在前边照顾赵宇以及宿在宫中的大臣们的是兵士。看守着花园门口的兵士让开,示意李越进去。李越抬头,见远远的赵宇那桌,赵宇身边空了一个座位,另一边是文天祥,那个空位的旁边就是陆敏。李越想到自己过去,一路上多少人得起来行礼,到了桌子那边,还得说多少道歉的话,就头大起来。反正这里看得见他们,李越就坐在了花园门边的一个桌子上。对着桌子上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笑笑,闷头开吃,间或伸头从人群头上看遥遥一眼陆敏。

      有一个人笑着说:“这位官人,可是想看看官家?”

      另一个说道:“莫急,官家说了,一会儿会轮流给各桌敬酒。”

      李越使劲笑笑,把碗中剩下的几口饭菜都扒拉进嘴,然后咀嚼五十次,因为他听说这样就能传送足够的血液进大脑,使头脑清醒。而反过来,人们读书时,总是想吃东西,也许大脑就像跑的马要吃草一样,需要血液。

      众人看着他的样子,有人发笑道:“可是饭中有草?”

      李越也不说话,只闭嘴嚼着。有人问:“这位官人可是进士?”李越摇头,又有人问:“可是臣子?”李越还是摇头,再有人问:“可是皇亲国戚?”李越继续摇头。众人脸色一变,有人低声说:“是来吃白饭的。”“不知道他怎么混进来的?”“官家不用宦官,皇宫里鱼龙混杂!今非昔比啊!”“竟然如此无耻!丢了读书人的脸!”“你因何觉得他是读书人?也许是个街上的混混。”……

      李越瞪大眼睛看大家,一副委屈样子。一个人低声说:“官人,看你仪表堂堂,不可放任自己……”

      身后有人一拍李越肩膀,李越回头,孙小官人热情地说:“你怎么坐在这里?官家还让我回去找你呢!”

      李越咽了东西说:“我已经吃过了……”

      孙小官人拉起他就走:“什么吃过了,你可以再吃嘛!多吃些长身体!”然后极为热情地对桌子边的人介绍说:“这位就是李官人,官家的好朋友!”

      被孙小官人拉走时,李越还不忘回头向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同桌人挥了挥手。

      随着孙小官人到了主桌,与大家都客套了一番后,李越往陆敏身边一坐,就庆幸自己已经吃了东西。虽然他自以为已经平复了对陆敏的情感,但坐在陆敏身边还是觉得胸口发紧,胃不舒服。赵宇吃饭的时候不说话,晚宴后,他才起身一桌桌地去给进士们进酒。对这里的人来说,这简直是惊天动地,哪里有皇帝下来致意的?花园里快沸腾了,赵宇所到之处,总是一片表达忠心要怎么怎么相报的声音。李越自然没有跟着去,陆敏随着赵宇他们起身,也没有动。两个人有些尴尬地站在桌边,最后陆敏低声说:“可是去湖边走走?”

      李越点头,示意陆敏先走,自己随着陆敏离开了御花园。

      夏末的小湖边微风怡爽,湖光发射着湖边的烛火天上的星光。两个人走了一会儿,陆敏停了下来,转身对着李越。他穿着状元的红衣,身体修长,可已经没有了少年人的青涩,他的目光明亮,但神情里还是有一丝书生的腼腆,李越心里乱跳,只看了陆敏一眼,就移开眼睛看湖水。
      陆敏小声说:“你可是怨我了。”虽然是问句,但却是陈述语气。

      李越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却又感到虚伪:怎么可能不怨?生死未明之际,自己此生投入过最热烈情感的人却不会陪伴自己走过最后的时光。这种失望让他畏惧孤单,日日陪着阿卓他们,想从他们的欢乐中得到安慰。可是如果说出口,又有什么意义?人们抱怨时都是为了让对方改变,可现在陆敏还能有什么改变?陆敏成婚了,他有自己的伴侣,同床共枕,气息相亲。他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将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他们热爱自己的母亲,永远不会接受陆敏破坏家庭……陆敏的人生已经与自己无缘了……

      李越想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纸包,垂着眼睛递给陆敏,说道:“是花种,春天再来的时候,可以种下……”那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李越低了下头,轻声说:“祝你幸福,万事如意。”自从陆敏成婚,他恭喜过他,但是他没有祝福过他,现在,他得补上:愿他爱过的人能够一生美满。

      陆敏接过小包,也轻轻说道:“多谢,也祝你一切安好。”他的声音清澈中有一缕惆怅,李越立刻觉得无法继续这么像没事儿人一样与陆敏交谈,他抬头对陆敏笑了笑,说道:“谢谢你,我得回去了,阿卓他们在等着我。”转身走了,心里想着:结束在这么相互祝福中算不算是好聚好散?我临死时想起他,是此时此刻他的样子,还是夏天初见时的一瞬?

      以前李越听人们说,如果对时间特别留意,时间就会过得很慢。李越于是非常注意时间,过去糊里糊涂地就过了一天,现在则时常强迫自己停下来,感受分秒,有时他甚至能觉得时间有如微凉的风从指间和他的脸庞划过。可是时间还是迅速地流逝,李越觉得只在转眼间,夏去秋来,风中带来凉意。

      孙小官人的双季稻已经收了四次,这次收获是整整一亩地,有两千多斤。半亩地的白薯也有三千多斤。赵宇建议在宫中来一次中秋宴会,庆祝这些收成。赵宇让陆秀夫准备他的发言稿,在这个宴会上替他宣读,感谢人们的辛苦劳作,官吏的勤奋,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建设家园之类的,最后就是,他已经完成了他驱逐蒙元的任务,将在年底传位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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