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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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屋红光四射，到处尽是红绸绫罗，丝竹管乐之声余音绕梁，我低头，一身凤冠霞帔，红色裙裾绣着繁复金丝暗纹，闭上眼，脑子是昨日那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
同窗多年，我换来的竟是这样的下场，一滴清泪滑下，在嫁衣上晕开一抹深红的印记。
窗外乐音骤停，心上一跳，我欲伸手撩开那红色金边盖头，却想起自己的穴道已被点，第一次体会到力不从心。
“王爷，你不可以进去，这样于理不合呀。”红娘尖细的声音带着颤音与无可奈何。
“哪来这些繁文缛节，给本王滚开！”
清冽冷肃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愠怒，只听‘叭’的一声，贴着大红‘囍’字的门应声而落。
一阵步伐声由远及近，盖头掀起，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我深呼一口气，眼泪流得更甚，他那双乌色瞳眸透过重重浓雾印入我的眼帘，我扯起嘴角，笑靥如花。
伸手擦掉我脸上的眼泪，他不顾众人的震惊拦腰把我抱起，熟悉的男子气息萦绕在鼻，我刚刚的无措瞬间失去，心间石块猛然一落。
“别怕，没事了。”他温暖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一股热流传进心底。
后边的话断断续续传入耳，我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心房跳动的声音，把四周那些舆论都留在脑后。
***
我的父亲是辅佐两代帝王的丞相，掌佐天子多年，助理万机，在我的母亲袁夫人还未逝去时，我每日最高兴之事便是和母亲站在庭苑门边等着那一道挺拔的伟岸穿过丛丛花团踏步而来。
那时的他会把我高高举起，在万紫千红中如蝴蝶翩跹而飞，而我的母亲便嘴角含笑，一双秋眸含情脉脉地看着父亲，那温柔似水的目光恐怕能把山顶的冰雪融化。
我仍记得那日的阳光明媚，夏蝉鸣鸣，有孕在身的母亲牵着我的手走过九曲回廊，停在一片明湖旁，莲花映日，碧叶接天，景色优美，而我却在那日再也不喜欢被人称为君子的莲花。
丞相夫人容氏的二女，我的小妹一身鹅黄纱裙，粉雕玉琢的脸蛋掩盖不了那还未绽放的风华，她开口唤我——云歌姐姐，声如娇莺初啭，身上铜铃铃铛作响。
我与她于湖边嬉戏，她脸上如朝阳般温暖的笑容让交友不多的我感到欣喜，想平时我很少与她接触，每次见面觉得容氏和她的孩子们时不时会向我投来带着敌意的目光，今日顿觉是我小心眼了。
我今年不过八岁，心智却要成熟得多，没有被父母捧在手心时流露出的那种娇纵，我想，应是生在贵胄之族，一生来便带着不比常人的心境，所以看待人与事物的眼光也会比那些普通老百姓复杂得多吧。
容氏是当今皇上的堂妹，性子刚烈，却甚得先帝喜爱，被封为意容郡主，意容郡主育有一儿两女，宁芷若是她的幺女，我常听身边的下人说她娇纵蛮横，看着她那双无邪的大眼，我忽觉得是他们想太多了。
我抬头看着伫立一旁嘴边带笑的母亲，扯起笑容，扬着手，“娘亲，爹爹说你要多休息，你先回去，我要和芷若妹妹玩会儿。”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母亲美丽的秋眸里划过一丝流光，但见我正玩得起兴，只是轻叹声嘱咐我离水边远点儿。
我时常想，如果当时乖乖地听越姑姑的话不要和容氏的孩子走得太近，如果我和以往一样牵着母亲的手母女俩慢悠悠地回庭苑，那么……一切，会不会变得简单了。
可惜，谁会知道事情发生前有那么多如果呢？
自以为心智成熟的我，还是在这勾心斗角的后院只看到那张张带笑的脸，怎懂得伸手去揭开那张脸皮，查看下那一幅幅丑陋的面孔呢？
我再醒来之时入眼的是藏青床帐，帐外兰麝香气袅袅而起，付江南一身白衣胜雪负手立于窗旁，时光穿梭，当日那个时常逗我的男子愈发成熟了。
“六……哥。”我开口，声音如公鸭般嘶哑，我嘲笑一番，这是睡了多久才把嗓子给弄成这样了。
窗边之人听到声响三步作一步来到我的跟前，他眼里的红丝和下巴青色胡渣让我鼻子泛酸。
看到我转醒，他脸上神色一松，疲惫之容一展无遗，随即又板起了脸，“你是猪投胎吗？情敌出嫁干你何事，去做什么饯别！”
我忽略掉‘情敌’两个字，低眼，“她是我的朋友。”
声音低如细蚊，耳边传来叹气声，他把我揽在怀中，温热的手掌拍着我的后背，语气无奈，“傻丫头，你当人是知己，人当你是什么。”
我伸手环住他的腰，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哭起，那眼泪渗入绸缎浸湿了他的胸膛，还好还好，即使岁月穿梭，他还是从未离开过。
母亲逝去不久，我便被父亲送至西筠宫，这西筠宫算是母亲的娘家，宫主西锦阳是母亲的同门师兄，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子时，不禁感叹这世上竟有如此佳容，素衣纤尘不染，那双琥珀美目是看尽红尘的淡泊。
他从父亲手里接过落水后还未完全康复的我，那无一点热意的手掌贴着我单薄的身子，六月炎日之时，却让我感到了寒冬的冷冽。
我在他的手间挣扎，想去抓住父亲那飘飘衣诀，想去留住父亲渐远的身影，却只能在他那强大的力道下看着我的另一个亲人再一次离我远去。
他抱着我飞身而起，那猛烈的风劲刮得我的脸生疼，放下娇弱的我，他不发一言把自己关进屋子，夏风习习，我孤身一人站在西筠宫的前殿，第一次感到寂寥。
正当我在踌躇是不是一整天站这里时，一阵悦耳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当头一人是一身着蓝衣的男子，白皙脸庞依稀看得出俊逸之质。
他的身后是两名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一人一身淡紫罗裙，袖口上绣着蓝色花纹，远远望去如一朵兰花娉婷而立。另一人是一身浅绿纱裙，腰间一条鹅黄绸带迎风飘扬。
“你便是袁护法的女儿？”那男子开口，嘴角是浅浅的笑意。
我点头，转过脸遥遥看着那紧闭的殿门。
“师傅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把自己关在前殿里，我先带你去你以后居住的地方，等师傅心情好了再来也不迟。”那名身穿淡紫罗裙的女子开口，笑容和煦。
身在世族家庭，我却对江湖那些大侠仗剑走天涯的潇洒豪迈充满希翼，母亲曾说过：小宝，你不适合身在豪门世家。
纵然住着富丽堂皇的金窟，谁又不希望在天空自由翱翔，母亲说中了我的内心，却改变不了我的命运。
母亲曾给我讲诉过西筠宫的生活，除了一名宫主外，这里还有四位护法，而这眼前三人，那男的定是当今五皇子付江离，而那两名女子应是罗太尉两个爱女罗玉芹与罗艳飞了。
江湖与朝堂之事历来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但这西筠宫却有三个护法嫁于朝廷命官，当今皇后更是十年前风靡江湖的‘玉面娘子’，与母亲并名‘玉面青颜’。
听母亲讲述她与皇后还未嫁”于’人”妻”时的青葱岁月，我对那素未谋面的皇后娘娘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敬崇，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不过如此。
我跟在他们的后面穿过亭台楼阁，伫立在一楼宇之前，匾额上“落袁居”三个字飘逸如仙，豪迈洒脱，不用他们开口，我便知这是昔日母亲居住之所。
门前那一株株四季海棠姹紫嫣红，与家中何其相像，屋内整齐干净，想必在母亲嫁给父亲后仍有人整理。
“袁护法出嫁时我不过是个十岁孩童，但仍记得起那美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风华绝代，可惜……”
天妒红颜，年纪轻轻便销香玉陨，付江离脸上闪过一丝惋惜，复又染上笑意，转身对一身紫衣的罗玉芹开口，“今日难得清闲，不如你我琴萧合并，奏一曲迎接云歌的到来。”
“好啊，好啊，姐姐和江离哥哥琴箫合并，那我便起舞作伴。”罗艳飞击掌，脸上跃跃欲试，一脸亢奋，我亦心中期许，这一场接风洗尘宴如何开场。
琴声铮铮然绕梁而上，一曲《阳春白雪》随着夏风轻拂，带着喜悦之气慢慢散开。
箫声空旷达人，与琴声合奏，缠’绵’悱’恻,花团锦簇，碧绿轻纱灵动而舞，足尖轻点，与蝶翩翩而飞，那鹅黄腰带在空中带出一抹靓丽的风景。
我自小在丞相庭苑与母亲居住，极少和同龄孩童嬉戏，往日母亲教我舞曲亦是独自一人在园中起舞，少有这番几人一起奏乐起舞之景。
毕竟是不过十岁的女孩儿，我也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踮起脚尖加入那漫天缤纷的美好景象，红色裙裾随着我的舞姿迎风飞扬，我闭上眼，脑海滑过母亲在海棠花中翩跹起舞之姿，衣诀起飞，带起了满天落花。
箫声一转，不知不觉，那园中只余一红色倩影随着那箫声绽放光彩，我全神投入自己的舞步，不知那吹箫之人一双乌色瞳眸里流光溢彩。
待我停下，所望尽是众人惊艳的目光，我目光投向海棠边那道玄色身影，来人绝色脸庞笑意满然，纤纤手指中夹着一根碧色玉箫。
我脸上一赧，一时不知所措，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入神到没有察觉。
“早听说袁护法一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想她的爱女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老夫佩服也。”玄色身影后走出一名身着天青长衫之人，岁月在他清隽的脸上留下淡淡的痕迹，两鬓微微发白却掩不了那份独天得厚的优雅之气。
“…….”
“不过是猴子戏耍，我倒觉得没什么看头。”未等我开口，那披玄衣的男子便已抢了我的话头。
虽未与人比拼，但自小在母亲的教导下我即使还与她相差一大截，但也断不会只获得他此等评价，可这人竟把她与泼猴相比拟，实在惹人厌，瞪了他一眼，我并未反驳。
“六弟，说话注意点分寸！”付江离皱着眉头，温润的脸上升起愠色。
那被他称为‘六弟’的人不以为意，对我做了个鬼脸。
世上常道玉贤皇后不仅拥有绝色容颜，更是蕙质兰心，为皇家开枝散叶，所出三个儿子各有千秋，母亲常说玉贤皇后生了三个宝，其中二子付江南与她最为相似，不仅承了她的姿容，更是延了她的聪慧。
我常在脑海里想象着被母亲夸耀之人长得有多么惊世骇俗，又如何聪颖过人，今日看来，母亲说得也太玄乎了。
“江南哥哥，你终于来了，上次你和我酿的‘紫竹殇’又失败了。”罗艳飞娇嫩的脸蛋上升起红云，圆溜溜的目光带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光彩，她撒腿向付江南跑去，碧色长裙如春风拂过我的脸庞。
我抬眼，见那付江南脸上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心底对他的不满更甚，纨绔子弟，我在心里骂道。
“是不是时机未到你又偷偷去揭那盆盖了？”他一脸懊恼。
罗艳飞脸蛋红得更甚，“我，我就想闻闻那酒香。”
“好奇心害死猫，以后别拉我去做那事，浪费力气不说还没收获。”
罗艳飞娥眉轻蹙，耷拉着脑袋。
“云歌刚刚来西筠宫不久，我们便不要再打扰她了，让她歇息一会。”付江离就像是一个天生号召者，此话一出，众人便悉簌离去。
玄色身影在经过我的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其他人都已走远，并未发觉，但我却被他口中的话气得满脸通红。
对着他欣长的背影一阵咬牙切齿，你才是泼猴儿！
众人一去，这‘落袁居’骤然冷清起来，母亲在世时一向不喜奢华，她的住处更是简洁俭朴，倒在柔软的被榻上，困意袭来，若一觉醒来母亲还在园中翩翩起舞，即便没有了父亲的宠爱，我也不介意。
睡意朦胧间，我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睁开眼，白衣胜雪，三千青丝垂在肩头，是西筠宫宫主，西锦阳。
琥珀美眸一瞬不瞬地看了我一会，他轻笑一声，如昙花一现，化开了他脸上的层层寒冰，“睡醒便把药喝下。”
我蹙起眉头，不知为何要喝这些难闻的药。
他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意，“阿袁也不喜欢吃药。”意识到自己口中的话，他住了口，脸上划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萧瑟孤寂。
或许别人看不出，但我捕抓到了，因为自从母亲离去之后，父亲在空闲时不时会露出那种神色，我不想让他在我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而哀伤，伸手拿过那温度适宜的药一口喝下，那股呛人的味道让我眼角泛湿。
一颗蜜饯移到我的嘴边，我抬眼，那双如琉璃般的琥珀美眸是深深的眷恋，我在心底轻叹一声，张口含下那每次喝药后必不可少的蜜饯。
自从母亲嫁给了父亲，她便少有喝药过后含蜜饯的习惯了，因为父亲有了他自己的办法能祛除母亲口中余下的苦涩。
脑海滑过那时不经意看到的景象，我脸上发烫，内心喜忧半参，至少，母亲去时脸上是安详的，她唯一遗憾的，或许是比容氏慢一步遇到父亲吧。
“在你及笄之前你便住在西筠宫，练武修身随你，但我这不收吃白饭的人，待到时日到了你父亲便会派人接你回府，这段时间你先把身体养好了。”
不收吃白饭？那我不练也不行了。
广袖白袍一拂，我缓过神，那人已不在，真真的来无影去无踪。
口中酸甜的汁水带着甘味，及笄之时，那不是还有八年时光么？我垂眸，掩下眼中的悲戚。
***
越姑姑是从丞相府过来负责我起居的老嬷嬷，母亲在世时一切事物也是她在帮着打点，母亲这一离去，给她的打击也是不少的，连对着父亲也升起了怨恨。
我这次来西筠宫本是独自一人，越姑姑怜我孤身，向父亲请命到这来服侍我，毕竟是心头之肉，父亲看着她已是银发，叹了口气答应下来，越姑姑也在我来这不过几天便进了西筠宫。
“小宝，这是今年进贡的绫罗绸缎，你看哪块喜欢，我给你做秋装。”母亲在生下我后便一直唤我小宝，虽觉得这称呼实在不怎么好听，但日子久了我也渐渐习惯。
我看着那琳琅满目的绸缎，选了块月牙色布帛和一块天青绫罗，自小穿惯了那些艳丽的衣服，我顿对这些雅淡的生起了新鲜感。
“夫人以前也爱这些淡雅的，小宝真是越来越像夫人了。”她盯着我的脸看了番，眼底浓浓的思恋让我心中带刺。
“云歌姐姐。”院外传来了罗艳飞那尖细的声音，我的脚还未踏出，那人影已远远奔来，这比我少几个月的女孩好像与她那安静的姐姐有着云泥之别，那脸上带着的永远是如阳光般夺目的笑容。
“找我何事？”
“江南哥哥要做纸鸢，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看外边炎炎的高阳，心想那人可真会折腾，几日前他那番调侃让我实在对人生不起好感，但见艳飞脸上那满是期待的表情，也不忍拂了她的意，便应下来。
梧桐树下那人依旧一身玄色长衣，饱满的额头薄汗涟涟，他俯着身，手拿狼毫，神色专注，我抑不住好奇心，伸着脑袋看他手下的画，本以为这人会画一些烟花雪月的美人图，却不曾想这旷达之作竟是出自这放荡不羁，身在皇宫高墙内的皇子之手。
那笔如行云流水，笔墨在纸鸢上慢慢蕴开，山川飘渺绵绵，若仙人之居。
“江南哥哥做的纸鸢永远是最好看的。”罗艳飞笑着说。
“有些事放心里就可以了，不必挂在嘴上。”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我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离那人这么近，下意识地转过了脸，那乌色瞳眸中印着我青涩的脸庞，还有腮子上那两抹嫣红。
两目对视，情愫暗涌，我的心如兔子般乱窜，慌乱无措，却不想打破这份宁静，直到——
“江南哥哥，这个送给我了哦。”
我脸上又烫起来，连忙转开了眼，却撞上艳飞那一双含笑的秋眸。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