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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年心事十年灯之十年青灯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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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李寻欢曾与卓东来讲过这样一个故事,那时,讲故事的人很是虔诚,听故事的人却一如往日的平静。
传说,若是有一个人死了,那么生前与他相爱的那人,在月圆之夜点一盏灯笼,去他生前最喜爱的地方唤他的名字,已逝的人便会听见,会现身与他的爱人相见。
古老的术语意为招魂,唤他的名字是唤醒逝者的魂魄,让他知晓有人挂念着他,有人寻他,有人要见他,点一盏灯是为了让那人的魂魄在茫茫夜色、无边黑暗中不会迷路,好循着微光找到殷切期盼自己的心爱之人。
这上古流传下来的招魂之术,是神明体谅相爱之人阴阳两隔、天人永别的相思之苦,才悄悄泄露的天机咒术,若非真心相爱之人,纵使夜夜招魂,亦不复得见。
李寻欢颇为神秘的讲完故事,悠悠然的探出酒囊浅啜几下,一抬眸,望见听故事那人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茫然神色,不由得轻笑出声,狡黠道“我骗你的,什么古老的咒术,都是我凭空杜撰的,你倒也信”
卓东来沉静淡然的望来,却依旧不肯答话,李寻欢盯紧那紫灰眸子沉吟片刻,幽幽道“若是真有什么招魂术,这世间岂不尽是些相爱之人招来的亡灵魂魄,夜里还怎么出门的好,有意无意冲撞了他们的幽会,还不被他们一怒之下连三魂七魄都勾走啊”
听故事那人颇不以为然,眉梢轻挑,凉凉笑道“相爱之人的魂魄,自然只有相爱之人才能见得,前辈没有清源妙道真君的天目,如何见得到”
“嗯,我自然是见不到,亦不想见到,我么,倒只想看着眼前人便好”
话音方落,便一把将紫衣人拥在怀里,指端勾着他栗色的发丝萦萦绕绕,低首附在那人耳畔低笑“看你我都看不够,哪里还有闲心去看旁人”
卓东来堪堪别过脸去,避开那人清浅的气息,好整以暇的轻笑“李园遍植梅花,却是探花犹盛,探花郎处处留情招惹一身桃花,何不在月圆之夜挑一盏明灯去唤那些薄命红颜”
李寻欢眸心一黯、眉峰轻蹙,心底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家忠仆,今日里怎么不好,偏偏在自己说要温酒赏花时,他一手拎着一只酒坛过来,远远便道“少爷,一坛是封存了十六年的青梅酒,一坛是窖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你要喝哪个”
李寻欢亦未多想,顺手指着一坛,说二十年的女儿红,铁传甲偏偏再多一句嘴“表小姐亲手酿的青梅酒,如今就剩这最后一坛了,多放个几年,到二十年时候再启封也好”
李园历经数代,住过的表小姐亦是无数,可到如今曾长驻李园,还能亲手酿青梅酒的,自然只有与李园小少爷青梅竹马的那一位。
李寻欢背向着卓东来与铁传甲接连作势,竟也未曾拦住自家忠仆的快人快语,毫无意外,紫衣那人一听,立时兴致颇高的问道“这坛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怕是也有些别致的说法吧”
铁传甲见卓少爷眸心笑意盈盈,竟也异常迟钝,隐隐得意的答道“那是自然,当年惊鸿仙子差人送来这二十坛女儿红时,这酒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如今又在酒窖里放了几年,确实是有二十年了,可惜,也不过剩了几坛”
李寻欢没有一刻不在懊恼自家忠仆的心直口快,果然,身旁那人当时不曾再说什么,依旧浅笑盈盈的温酒抚琴,到了这时,竟然使起绊子来,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东来,我……”
“哦,前辈以为如何,莫不是寻不到灯笼,无妨,晚辈早已知会传甲备下了一盏,这便让他送来可好”
“东来,那些都是过去许久的事了”
“晚辈自然知晓,这招魂灯,招的便是过去的事、已逝的魂,倘若佳人尚在人间,只怕夜里点一盏灯,是招不来的吧”
“东来,我……我这就去吩咐传甲,明日一早便把那坛青梅酒和余下的女儿红一并给梅大先生送去,可好”
给梅大先生送去,六如公子嗜酒如命,如何舍得,卓东来心下轻笑,眸心愈发莹亮,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前辈,佳人亲手酿的青梅,仅余一坛而已,晚辈可不想败了前辈饮酒的兴致”
“东来,我到关外十年,十年后以为那酒早就喝完了,传甲从未说过还剩一坛”
“无妨,前辈若是招得来佳人香魂,再酿上几坛也未尝不可”
“东来,那传说是我骗你,自己杜撰的”
“是么,晚辈倒觉得可以一试,只是寒夜苦凉,劳驾前辈加了衣,再去招佳人幽魂”
李寻欢终于不耐,一双手臂猛然收紧将人拦腰抱起,几乎将那人生生揉进骨血,泠泠嗓音都缠绕几丝魅惑“我只想招你这只狡猾的紫狐狸”
卓东来措不及防,一下陷进那人怀里,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前辈……”
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尽数被那人按在齿间,吞入腹中,柔肠百转,情丝千绕,片刻,便衣衫凌乱,低喘吁吁,轻纱帷幕重重落下,扯一段苏锦,遮一室繁华。
而如今,往事依稀,回忆犹在,杜撰传说那人,却再也不在。
前辈,十年之久,月圆之时,我夜夜挑一盏明灯,寻入梅林深处,一声声唤你,为何你从不来相见。若我不够虔诚,若我并非极恸,若我的孤寂不足以感化冥灵,你便来诉与我,如何才是虔诚,如何才能极恸,情根深种,如何,你方肯入梦。
前辈,你不在,一夕恍若十年,十年犹盛几世,十年相隔,李园的一盏明灯,未央长夜从未熄过,为何你见也不见,仅仅是入梦,都不肯么。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十年不见十年漫漫,你可知,我日夜描摹着你的心事,早已不止写下十本心经,你为何从不肯前来翻开一页,读上只字片言。
前辈,你说要我好好活着,把你活不下去的那些岁月一并活下去,我答应了你,一个人好好过了十年,你为何不肯应承我一次,仅仅是一次相见,入梦相见也罢,你不见,我如何再撑十年。
李园的梅树繁繁茂茂开了十载,梅子亦结了十载,晚辈亲手酿制的青梅酒藏了十年,前辈贪杯如命,莫非遍寻不见这悠悠醇香么。
十年心事悬十盏明灯,晚辈亲手糊的轻纱灯笼,每一盏,都点了陈墨,细细描摹你的名字,无数个月圆之夜,挑一盏青灯,开一坛冷酒,携两樽玉杯,对影只成三人,长夜苦寒,寒夜未央,前辈,你何其忍心。
你逼我发誓好好活着,我曾在心底告诫自己起誓苍天,这个承诺的期限是十年,十年阴阳相隔,黄泉碧落无处成祭,形单影支离,那几乎灭顶的寂寞,我怕再也撑不下去。
前辈,你不在,我如何再走下一个十年,何处再读一卷离骚,磨十本心经,点十盏孤灯。
十年明灯换不来你一次相见,是寂寞蚀骨远远不够么,那么,你便来告诉我,究竟要有多少个十年,才肯与我一见,天不假怜。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十年,十年,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而我,却独赏了十年寒梅,看尽十载花开花谢,何其萧瑟,何其堪恨。
终是,折一枝梅花,铸一缕幽魂,十年月圆,十盏青灯,古老的咒术,终是你在杜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