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顾盼白首无相知 ...
-
顾盼白首无相知
南狩之后的第二十年,狄飞惊终究孑然一身,再无故交,离京去国。曾经所有一切,不过是为了一句“卿为天下我为卿”,如今卿卿已逝,他以为,自己真不必要留在这里了。
那时候雷纯说,想要与苏梦枕合葬,狄飞惊不是不惊诧的,然而转念一想,又有句话浮现在眼前,为什么不?她与他本就是自小许配,两情相悦,即便后来他杀了她的父亲,她又害死了他——却并没有谁说,他们不能相爱。
生不同裘死同穴,该说是带着血光的恋恋爱意,或该说是死得其所?
但是狄飞惊已然烧化了一包骨殖,带出了梅林,带出了六分半堂,带出了京城。
要往已然沦落的故都汴梁去,那可是很远很远的路哩。望去恍然好似比攀摘月亮更远,比碰触星辰更远,比——少年时的那个梦都要遥远。
他有些怀念二十多年的自己了,那时候他还会做梦,还有做梦的能力。
那时候他总是低着头,却被人称作“低首神龙”,被人视为韬光养晦。
那时候他其实还那么年轻,甚至稚嫩,甚至天真。
狄飞惊的沧桑和别人不一样。不是为了江山,不是为了故国,也不是为了懦弱的皇帝。说来好笑,当年针锋相对,后来竟然能化敌为友,但,他还是和他们不一样。
他不高尚,也不忠孝,他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又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究竟是为了什么,狄飞惊觉得自己清楚,但是又不清楚。或许只是为了送她的骨殖去汴梁,和那个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的,黄昏细雨的惊艳男子葬在一起?又或许,同时将他自己也埋在那座汴梁城外的坟冢之中?
大概、可能、也许、似乎吧。
~~~~~~~
狄飞惊走的时候,没有人拦着他,也没有人送他。
会送他的人已经死完了,会拦着他的人也都死完了。前者是他的朋友,死在这些年的征战,这些年的奋斗,这些年的怀念故国。后者是他的仇敌,他的下属,死在了他的手下。
然而他却在临安城外十里亭看到了那个白袍锦衣的男人,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看到这人了,他以为这人早就死了。
这么说,三年前的那一战,死的的确是替身?留在沙场上的血河剑不假,但如果那个用剑的人已经不需要那把宝剑了呢?狄飞惊不由在心里赞叹,方侯不凡。
无数消息想法在狄飞惊的脑海中飞驰而过,最终只剩下了这四个字,“方侯不凡”。龙庭上坐的是何人,那不要紧,天下是方侯的,这才是结果。只是,不知道方拾舟的大计,完成了几分?
白袍锦衣的男人鬓边已经斑白,自然也没有了当年纯澈少年一般的腼腆神色,他抬手,丢给了狄飞惊一块东西。那是一块玉牌,极好的玉质,正面刻着四个瘦金体的字,“御赐平乱”。
于是狄飞惊了然,这人的山字经,练成了吧。
白袍锦衣的男人一字未出,转身而去,狄飞惊咳嗽一阵,从袖中取出巾帕擦拭了一下唇角,然后收起了那块玉牌。他忽然想起,他开始在心中称呼这人“方拾舟”,是南狩之后的事情。
在国破之时,那位御前都指挥使死得尸骨无存。
有人说,他去了蜀中,但那毕竟是传言,因为谁都没有见过那位唐老公公。
也有很多人去探查此事,狄飞惊也派过探子,不过后来么,就没有后来了。
狄飞惊不免在心里对方拾舟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但,却又想起了他丢来的玉牌,和那时他眼中的冷漠。
傻子可能仅此一个吧。狄飞惊自嘲,终于抬起了头。
顾盼白首无相知。
天下唯有狄飞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