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袖白

1、第一章

　　孙河一直是个普通人，人群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成长过程一帆风顺，平平淡淡。考了普通的大学，普通的专业，毕业后顺了父母的心意回了家乡的小县城呢，考了公务员，在基层兢兢业业的干着普通小文员的工作。

　　单位领导是一种很奇怪的存在，你有可能一下就入了他的眼，受了赏识一飞冲天，也有可能努力一辈子，领导连你的名字都不一定叫得出来。总之孙河就是后一种，虽然和单位同事相处得很融洽，但总是没什么到领导面前露脸的机会，偶尔在楼梯间遇到领导打个招呼，领导都要愣一愣才有回应。对于这种情况，孙河一直觉得很无奈。

　　又到一年招工季，单位又新进了一批人。一个新人妹子分到了孙河所在的科室。

　　新人妹子大学刚毕业，举止都带着学生的青涩。孙河看着她，都忍不住为自己的青春默哀了一下。在这种机关工作，最容易消逝的就是那种青春的热情。科长让孙河带着新人熟悉一段时间工作，说实话孙河是挺不情愿的，现在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个比一个傲气，又不肯踏实干活，带他们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既然科长都发话了，孙河也只得老老实实的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新人妹子叫李甜，人如其名，声音甜长相佳。科长摸了半天的下巴，才选了科室里最老实温和的孙河带着她，她也就整天跟着孙河跑出跑进，孙哥孙哥的喊个不停，倒是没有一般刚毕业的大学生的傲气。孙河倒觉得带她不算件难事，也有心多教教她，平日里也就让她帮着打打下手，熟悉工作。平时也就纵容着她整天活蹦乱跳的到处串门，开心得像只偷吃到鱼的猫。过了段时间，孙河才发觉自己是在有意的惯着她，好让这种让人一看就有精神的活力多在这个新人妹子身上存留一段时间。

　　李甜日子过得惬意，又有孙河有意无意的照顾，只觉得单位和以前的大学也没什么不同，偶尔做错事被批评几句，都有孙河安慰她，于是越发的赖着孙河。孙河是个独生子，对这个白送上门的妹子自然是新鲜的，也就乐意把她当成亲妹子一样疼。

　　过了几个月，李甜对科室的工作已经算是比较熟悉了，孙河也就放开手让她自己做事，只是偶尔指导一下。偶然一天，孙河路过李甜的电脑时，不经意的瞥了一眼。

　　电脑屏幕上，两个□□上身的男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拥吻，像两条交缠的蛇。这个画面如同是破空的闪电，将孙河震撼在原地动弹不得，似乎是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突然揭开在阳光下，他只觉得全身都在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李甜无意的回头，脸上还带着贼贼的笑，在看见呆立的孙河时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的关掉网页，一脸忐忑的望着孙河，生怕被骂。孙河只觉得全身都失了力气，只简单的交代了她几句工作时不许干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攥紧了手心。

　　那是他最为恐惧的画面。

　　孙河初中时第一次遗精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同。他梦里出现的不是隔壁班青涩漂亮的少女，而是自己的同桌，一个和他关系极好，帅气阳光的男生。他梦见自己在那个男生身下辗转，口中发出连自己都脸红的□□，在那个男生俯下身来吻住他时，他回吻，然后达到高潮。醒来时，整个内裤都被液体濡湿，他却像感觉不到一般，只是在黑暗中抬头望着，默默的流了一夜的泪。

　　他自此便疏远了那个男生，青春期的男生都是敏感而骄傲的，察觉到孙河有意的疏远，那个男生也就再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从此渐行渐远。后来他又上了高中，考了大学，参加工作按照所有人眼中既定的道路顺风顺水，他也就渐渐遗忘了那个夜晚，忘记了那晚的惊慌和眼泪。

　　李甜察觉到孙河的异样，赶紧丢下手边的文件窜了过来。孙哥孙哥你怎么了

　　孙河勉强撑出一个笑容，没事儿，就是担心你开网页被科长看见，要被骂的。

　　李甜用手指撑着脸，眼睛转来转去的在孙河身上打量，突然贼兮兮的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孙哥你不会真是Gay吧，怎么看了这么大反应。

　　孙河手指一抖，差点碰翻了手边的茶杯，在李甜灼灼的眼光中，他几乎撑不住脸上的笑容。李甜看着孙河窘迫的模样，掩着嘴角嘻嘻的笑。咱是腐女哟，任何男男的奸情都不会逃过人家的眼睛哟~。

　　孙河努力压抑着心底涌上的怒火，捏紧了拳头，免得自己一个忍不住把巴掌扇上她的脸，表情僵硬。

　　李甜似乎没有注意到孙河表情的变化，只当他是被拆穿时候的害羞，于是压低了声音，放心吧孙哥，我作为腐女一定会支持你的哟~！

　　孙河没有再理她，只拿了手边文件该干啥干啥，李甜讪讪的从孙河的桌子上收回撑着的胳膊，口里嘀咕着什么傲娇受，别扭受，应该有个忠犬攻来压倒之类的。孙河听得莫名其妙。

　　有了这个插曲，孙河看着李甜便觉得别扭。大概所有人都这样，一旦被别人知道了自己藏得最深的秘密，不但不会和那个人更加亲密，反而会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生出怨怼。李甜却在那之后，看见孙河便如看见鱼腥的猫，也不管孙河愿不愿意搭理她，都欢蹦乱跳的冲过来，神秘兮兮的跟孙河嘀咕一些孙河压根不懂的话题。

　　孙河怕被办公室的人看出来异样，也只得在她凑过来的时候敷衍着，偶尔拿工作当借口支开她，好在时间已经近了年底，科室里都开始忙碌了起来，李甜也被科长丢了一大堆工作给她，于是少有时间来缠着他。孙河虽然也被工作压了个半死，但还是为此松了口气。

　　李甜说的东西，他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但是他总是下意识的想回避这个问题，同性恋，他懂这个词，也懂这个词所包含的一切痛苦和无奈。身边的朋友，总是一脸鄙夷的提起这个词，然后会皱着眉说，同性恋好恶心啊，同性恋会传染艾滋病啊，同性恋都是变态啊，同性恋都该去死啊。语气里的鄙视和仇恨，像是缠绕的荆棘，一层一层的绕住心脏。孙河每次都微笑着附和，心里却在疼痛中，把那个秘密再往心底深处压一压。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了。

　　可是为什么，要在他身边出现一个李甜。孙河不懂李甜所说的腐女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威胁。她知道他的秘密，她还可能会对别人说这个秘密。她会让他变成众人眼中的异类的。孙河恐惧的想。

　　李甜对他的怨恨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如同往日一般。

　　某天，被李甜纠缠得无可奈何的孙河，自告奋勇的接下了送文件的工作，抱着文件就冲出了办公室。在楼梯口，撞翻了一个抱着文件袋的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孙河一边道歉一边伸手拉起跌坐在地上的男人，心里忍不住埋怨把他折腾得如此狼狈的李甜。

　　没关系。那男人抬起头，对着孙河微微一笑。

　　孙河被那个笑容弄得微微愣神，握着那男人的手都一时忘了放开。办公室里，听到动静的李甜探出头来，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好帅！李甜忍不住惊叫。这声音让孙河瞬间回过神来，慌乱的放开那男人的手，喃喃的道着歉，心脏却蹦蹦的跳着，像要突破胸腔一样。

　　察觉到孙河的尴尬，那男人脸上也带了些讪讪，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请问医师执业证考试报名审核是在哪个科室？

　　孙河还未来得及开口，李甜就迫不及待的从科室里跳了出来。在楼上呢，我带你去吧。她嘻嘻的笑，孙河只觉得这个笑容极为刺眼，转了头只想快些下楼。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这个男人身边无法控制身体一般，让他窘迫得像是回到了初中的那个青涩少年，他讨厌这种感觉。

　　去什么去，工作都没做完还想到处跑。科长的声音在李甜身后响起，瞬间让楼梯口的几人都是虎躯一震菊花一紧。科长不耐烦的指了指楼上，上楼左手边第六间办公室自己找，转过脸就把一脸不情不愿的李甜叫回了科室。

　　那男人似乎丝毫没有被科长的冷脸影响，转头便拉住了正想下楼的孙河。要不你带我去吧。

　　孙河一愣，看着那个男人的笑脸，怎么也说不出拒绝两个字。只得带着他上楼，路过医政科的时候探头进去，何姐，这有个执业医师考试来资格审核的。

　　何姐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哟，小孙，这小伙子是你亲戚啊。

　　孙河笑笑不语。看着那男人已经把一堆材料都交给了何姐，正想转头离开，那男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做了一个夸张的口型。

　　孙河一愣，再一想才发现他用口型比划的是小孙两个字，顿时只觉得脸上发烧，恼怒的瞪了那男人一眼，便转头下了楼。忍着怒气去送了文件回来，那男人大概早办完事走了，何姐等在他们的办公室里，看到孙河跟看到亲人一样激动。小孙呐，你那亲戚有没有女朋友啊？我有个侄女，这不大学刚毕业还没找男朋友，要不你做个好事撮合他们一下，约出来见个面也好啊。

　　孙河觉得头疼，只得努力向何姐解释那男的不是他的亲戚，费了半天口舌，何姐才勉强相信了他，临走时塞了半张A4纸在孙河手里，扫了一眼就发现是刚才那个男人的档案，照片复印后略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清楚那男人俊朗的五官。何姐得意的一笑，刚才给他复印资料的时候多留了个底子。孙河无语，何姐拍着他的肩膀把脸笑成一朵菊花，小孙你最近不经常要去医院送文件吗，到时候记得帮着打听打听，要是这事儿成了，何姐保证请你吃火锅。

　　送走何姐，孙河把那半张纸搁在桌上，用键盘压着。纸是单位惯用的A4纸，油墨也是熟悉的颜色，但是那些端端正正的宋体字表格里龙飞凤舞的字迹却第一次见，像烧红的炭火，灼伤了他的眼。孙河对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极为排斥，总觉得照片里面无表情的男子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使得他工作时都有些坐立不安。

　　林晖。这两个字的字迹看起来极其随意，但又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孙河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想了半响，还是从抽屉里找出记事本，把纸上的资料抄了一份在里面。把纸折好，仍旧压在键盘下。李甜正好做完手头的事情窜了过来，看到他把半张废纸压在了键盘下，好奇的伸手抢过，孙河阻止不及，脸顿时沉了下来。

　　拿来。孙河声音带着怒气。

　　李甜已经拆开折好的纸，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模糊的照片。这不是刚才的帅哥吗？她夸张的大叫。孙哥你太给力了，这么快就搞到人家联系方式了啊。

　　孙河心头一跳，唯恐她再叫出什么给大家听到，扭过头不愿再理她，李甜却像不会看人脸色似的，在孙河身边扭来扭去，孙哥孙哥的叫个不停，只想要到那半张档案纸。

　　被李甜缠得无奈，孙河叹了口气，有活力是好的，年轻也是好的，他也承认自己极欣赏这种热情。可是当这种热情大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就让人厌烦。他承认自己已经开始厌烦。

　　但表面的平和依旧要保持。孙河无奈的开口，你都已经拿在手上了还问我干什么，拿走就是了。

　　李甜听了这话欢喜得几乎要蹦起来，又硬生生的忍住，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孙哥，你不会也看上人家了吧。

　　你乱说什么呢！孙河一捶桌子，声音突然拔高，办公室里其余几人被吓了一跳，都转过头来盯着他们，李甜脸上笑容一滞，不满的嘀咕，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喜欢男人，跟我还装啥呢。

　　孙河只觉得手心开始渐渐的凉了下去，他突然想起了李甜曾经骄傲而自豪的宣称过自己是腐女，他似乎开始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大概就是一些自以为是的女人，专以窥视别人隐私为乐，肆无忌惮的把别人的伤口，别人的隐私暴露在大众目光之下，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别人的心情，让人忍不住厌恶，打从心底里厌恶。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小短篇就是咱的怨念集合体。。。慎入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