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修）》田可心

38、第三十八章 你好

　　那俩人一走，林西子顿时有些如坐针毡起来。她避开许超然的目光，低头去检视手提袋，正准备借口要出去打个电话，谁知倒真有电话先打进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未婚夫。
　　她顿觉释然，亦感抱歉，竟好像身边坐着的这位才是丈夫，打电话来的倒是情人一般。
　　她举着手机，对许超然笑得有些紧绷：“我出去接个电话。”就急急地逃开了。

　　陶睿知其实并没什么事，只是打来例行询问她是不是一切都好，约了和Ashley他们吃饭，都顺利见到了吧，然后提醒她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要给他打电话什么的。
　　林西子此时全然没有说话的兴头，不是针对陶睿知，而是，对谁都一样。所以她唯唯诺诺地同他应答了一会儿之后，就借机结束了对话。

　　合上手机的翻盖，她回过头，透过门上嵌着玻璃的方格，可以看见Ashley夫妇还在吧台上坐着，同那位吉他手聊得正欢。
　　她轻轻叹了口气，掉回头来，放松身体，靠在台阶旁的扶栏上。
　　外面的空气冷冽透心，有一种异样的清鲜感觉。
　　真是秋天的夜了！因为连日晴朗，天空里映着月色的云平滑明净，繁星点点闪耀。这一点倒让林西子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像纽约这样的大城市，是不能见到如此清朗的夜空的。
　　然而，之前那是她的误会或者偏见吧？不是有一部叫做《The Perfect Man》的电影么？里面所讲的就是发生在纽约的故事。故事当中，在曼哈顿的某个窗台上，能够看见明亮如盘的月亮，而那位年轻美丽的单身母亲，就会为了那轮月亮而心事连绵。
　　……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宾州的荷兰村——”

　　林西子吓了一大跳，转过脸去，无措地看着不声不响在她身边出现的许超然。
　　他并没在看她，因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略略垂着头，有一种行吟诗人的忧郁气质。
　　他并未停顿，而是继续地说着：“在四月底五月初的时节，郁金香开得漫天遍野满地都是，各种各样的颜色和搭配，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所有女孩子到了那里，都会联想到，如果我现在正穿着一袭白纱，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他转过来，这一次，目光炯炯地盯着林西子：“所以，我会带你到那里去，当你这样的念头第一次冒出来的时候，一回头就会看见我已经跪在了地上，捧着戒指，求你嫁给我。我会捧着你的戒指，像是捧着我的心，让你知道你，还有我们的婚姻，在我心目中是多么的珍贵。我要你永远记得，我向你求婚的地方那么那么地美，我要你在婚后的每一天，任何时候回想起这一幕，都会觉得自己后来的生活也果然幸福得，就像春天的郁金香花田那样，美艳无伦！”

　　林西子的眼睛里渐渐糊上了一层泪光。她转开去，不敢再看他。
　　而他还没说完，只顿了顿，便又接了下去：“至于我们的婚礼，我会选在初夏的肯塔基。那里有着青青的牧场和英俊的马匹。傍晚的时候，夕阳会给草场染上一层柔暖的胭脂色，浓妆淡抹尽皆相宜，就像苏轼笔下的，以我的新娘的名字命名的那个美人、以及那个湖那样地美丽。”

　　林西子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可她没有办法转过去，和他勇敢对视。她觉得他的目光像是鲛丝织成的绵网，在她身上细密缠绕，她没有办法挣开，因为传说里鲛丝是最厉害的绑缚工具，被它缠上的人或动物，越是用力，就越是会被深深地勒到肉里去，说不定，还会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疤。

　　而他还在说着：“就在那里的牧场上，你穿着新娘的白纱，站在一头等我。我会骑着高大的白马来，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一俯身把你拦腰抱起来，放在我的身前。然后，我们骑着马在牧场上绕一圈，来到牧师前面，我把你抱下马，我们就在那里，许下婚誓，让牧师以神的名义，宣布我们为丈夫和妻子……”
　　“别再说了！”林西子终于成功地冲开紧锁的喉咙，喊出了这么一句。她心里难过极了，就好像，就好像真的患了绝症，死期已在不日之外，却又偏偏听见属于他人数年之后的幸福光阴。

　　“西子，你比较喜欢我的这两个计划，对不对？”许超然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容漂渺在深秋的冷风里，萧瑟凄凉。

　　“超然，一切已成定局了……”林西子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订婚已经算是结了一半的婚，你不可以再对我这样……”
　　“怎样？插足？挖墙脚？做第三者？”许超然一如他那天晚上自称是林西子的三郎时那样，君子坦荡荡的样子，只不过这一回，完全没有戏谑。
　　“西子，我知道，我也是中国人。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拆庙已经是罪大恶极了吧？将来下了地狱，不知会有多么可怕的报应！”
　　他语调沉沉，不像是在说着一个虚渺的形容，倒像是笃信不疑一般：“而既然拆婚被认为罪孽更重，我已经想象不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西子，你说呢？”他的目光再转过来，这一次，竟带上了一层让她觉得心疼已极的无助与哀告。
　　“或许，是永劫不复吧……”

　　“既然是这样……”林西子讷讷地开了口，正好借着这条路，往下劝说他，也劝说自己。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逻辑带到这里。
　　“是‘即使’是这样！”许超然立即纠正了她，把她的话打断在嘴边，“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做不到，西子！我只看得到这一生。如果这一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已经和永劫不复没有差别了！西子，这的确关乎道德，但是更关乎命运！”
　　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这番话让他说得很累。“我真希望你能明白……”他最后郁郁地加了这么一句。

　　这番表白令林西子完全无话可说了。她只得再回过头去看了看吧台，发现刚才那三个聊天的人已经不在那里。
　　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说了声：“Ashley他们已经回去了，我们也进去吧。”

　　不等他回答，她就往台阶下冲去，然后听见许超然在她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西子，离开他，嫁给我！”

　　她全身一震，几乎就要转身对他哭喊着说好……
　　但她终于还是忍住了，脚下只略微缓了缓，便拉开了门走了进去。

　　她回到桌前正准备坐下，就听见Ashley说：“噢，Ron在点歌吧？”
　　她顺着Ashley的指点回头看去，果然看见许超然正在和一位黑人说话，那位黑人点点头，走到了钢琴前。

　　许超然回来的时候，Ashley正在和林西子分享刚才的聊天内容：“我们刚才问了我朋友的男朋友，他过两天要去洛杉矶接她。你猜他原话是怎么说的？他说：I’m going to collect her！”
　　林西子点点头，有些怔怔的：“Collect……我好喜欢他用的这个动词。”
　　Ashley连忙说：“就是呀！一听就知道他对她已经是宠到骨子里了！”
　　一边的许超然便接口道：“原来是这样子。现在我知道了，以后对我的另一半，我也要常常说collect她。”

　　这句话立即赢得了Ashley的叫好，而林西子只得低下头去，不让人看到她脸上尴尬的表情。
　　正在此际，钢琴声响了起来，林西子心里一抖，立即听出来了，这是那首她最喜欢最喜欢的，Hello。

　　整个酒吧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地把全部的空间让给这动人的音乐。差不多已经是能背下来的一首词，而林西子还是不能自已地听得格外专注，一个一个词，都那样清晰得带有棱角地，叮叮咚咚掷地有声，而一旦敲在人的心上，就是再也停不下来的，反反复复疼痛萦绕的回音。

　　I've been alone with you inside my mind 我是如此孤独地，将你藏在我的心里
　　And in my dreams I've kissed your lips a thousand times 在梦中，我千百次地吻过你的唇
　　I sometimes see you pass outside my door 有时候我看到你从我的门外经过
　　Hello, is it me you're looking for 你好，我是不是你在苦苦寻觅的那个人？

　　I can see it in your eyes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见
　　I can see it in your smile 我从你的微笑里看得见
　　You're all I've ever wanted 你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and my arms are open wide 我的臂弯已经为你敞开
　　'Cause you know just what to say 而你知道该说什么
　　And you know just what to do 也知道该怎么做
　　And I want to tell you so much 我是如此如此地想要你知道
　　I love you ...我爱你

　　柔沉的音乐声中，林西子痴痴地出了神。她一直都记得很多年前第一次看这首歌的MV，女主角被演绎成一位盲人，男主角一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皆笼罩在他锲而不舍的目光里。
　　那个MV所演绎的故事曾让她感动莫名，因为女主角的无法看见，男主角的爱就具有了一种超越一切勇往直前的力量。歌词本身就已充满了情深无涯不顾一切的执著，情节的演示更将这份爱情拔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

　　I long to see the sunlight in your hair 我多想看到阳光在你的头发上跳跃
　　And tell you time and time again how much I care 然后一遍一遍地告诉你我有多在乎你
　　Sometimes I feel my heart will overflow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快要涨裂开来
　　Hello, I've just got to let you know 你好，我真的一定一定要让你知道

　　'Cause I wonder where you are 我总是想要知道你身在何处
　　And I wonder what you do 也想要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Are you somewhere feeling lonely此时此刻你是否感到寂寞
　　or is someone loving you 还是正有另一个人也在爱着你？
　　Tell me how to win your heart 告诉我该如何赢得你的心
　　For I haven't got a clue 对此我还毫无头绪
　　But let me start by saying 但让我以此为始吧，对你说出——
　　I love you ...我爱你

　　在低沉处有些沙哑的男声，随着琴键敲打的节奏，一波一波地震来。林西子垂着眼，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她的心里像是着了火，烧得她的喉咙焦渴难耐，但她一口水也不敢喝，生怕多一滴液体下去，她的泪水就要饱和决堤。
　　她就这样混乱地坐到间奏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边掏出自己的那份餐费加小费来放在桌上，一边神色狼狈地对大家告辞：“对不起，我得回家了，再见！”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低着头别着目光站起来，在Ashley和Alex错愕的注视中匆匆跑开。她完全没有听见他们都对她说了什么，只一口气跑到门外，而钢琴伴奏还拥着那团仿佛已成实体、触手可及的歌声，紧紧追在她的身后——

　　Tell me how to win your heart告诉我该如何赢得你的心
　　For I haven't got a clue对此我还毫无头绪
　　But let me start by saying ...但让我以此为始吧，对你说出——
　　I love you 我爱你！

　　林西子一出门就拦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她坐在后座上，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许超然追到门口，停在路边，怔怔地立在那里。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又那么明明白白地看得见，他那满身满脸的若有所失。
　　也许因为，她自己的心里，也正云翻雨覆地泛滥着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她只看了那么一眼，就赶快转回来，心在胸口里咚咚地跳，眼泪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