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修）》田可心

18、第十八章 经年

　　玩闹之中，天已擦黑，李冰璇便提议不如到水边去，在那里讲鬼故事，一定很有气氛。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异口同声的响应，于是几个人就往沙滩上去，拣一个清净地方，围成一圈坐了下来。

　　其实在一个一半是男生并且四分之三是理科生的群体里，鬼故事几乎是讲不起来的。顶多才讲那么一两个，还没有吓到人呢，话题就慢慢变成鬼电影，宗教故事，然后变成科幻题材，最后就渐渐变成正儿八经却又趣味横生的科学讨论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陶睿知引回了话头。他说：“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故事的结尾是一个问题，要在场的女生来回答的问题。”
　　大家一听，都纷纷来了兴致，纷纷催促他快说。
　　于是陶睿知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他的故事。

　　“有一群人去登雪山，其中有一对情侣。在山脚下有一间供人休息的小屋，男孩就对女朋友说：‘登山太危险了，我不放心你跟我们去，你还是在这间小屋里等我们回来吧。’这个女孩子虽然不放心男朋友，终于还是拗不过他，只好留在小屋里等着。
　　“几天后，登山的人们回来了，唯独不见男朋友。那群人对女孩说：‘我们在山上遇到了雪崩，你男朋友不幸遇难了。但他今天晚上一定会回来找你，所以我们才这么匆忙赶回来保护你。’这么说完之后，他们就站成了一个圈，把女孩围在中间。
　　“夜里，她男朋友果然回来了，而他一进来就冲进人群拉起女孩就跑。他对她说：‘我们的确遇到了雪崩，我是唯一生还的人，那群人才是要来害你的鬼！’”

　　故事到这里就算说完，而问题也来了。陶睿知更紧地搂了一下怀里的林西子，看着李冰璇：“如果你们是那个女孩子，你们是相信谁呢？男朋友还是那群人？”

　　林西子看了看李冰璇，她显然已经把这个原本简简单单缺乏渲染的故事放在深夜时分的想象里发了酵，因而吓得脸色苍白，映着清冷的月光，看起来很是有些楚楚可怜。

　　过了一会儿，李冰璇问：“应该那群人是活着的吧？他们如果是鬼的话，大白天就出现不了吧？”
　　姚晔反驳她：“那也不一定啊，也许他们出现得了，但是法力不够，所以才要把女孩子围起来，等到半夜功力聚积了才能发难。”

　　他这么一说，李冰璇本来存有的如果这群人是鬼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为难女孩子这一点疑问也提不出来了。
　　大家一时之间都有些安静，女生在思索，男生则在等待。

　　然后李冰璇又说：“还是相信男朋友吧，因为总应该相信自己的男朋友多过相信外人啊！”
　　她这么一说，陶睿知便露出了赞许的目光，姚晔更是春风得意，大大方方地搂住李冰璇，奖赏了她一个脆生生的吻。
　　陶睿知见状，忍不住推了推始终安安静静蜷在自己怀里的林西子：“喂，你怎么不说话？”

　　林西子像是才从什么深深的思索里回过神来，便顺从地开了口：“跟男朋友走。”
　　她这句话因为是说在李冰璇之后，所以并没有任何语出惊人的地方，只有陶睿知很有几分欣慰，正还在思索着怎么能既不学姚晔、又能充分地表扬她呢，她却又轻轻地接着往下说了：“因为即使男朋友是鬼，他要你跟他走，也是因为爱你，舍不得离开你。他就算要你死，也并不是害你，只是要和你在一起。而这个女孩子，如果真的爱他的男朋友，那么就算他真的是鬼，难道就不随他而去吗？”

　　她的这几句话，文艺得让人觉得不应当在日常对话中出现，然而她用了那么自然的语调平平淡淡地说出来，竟好似早已在心头锤炼过千百遍，羽化成最平常的讲述。
　　这段话让在场的人都不免有几分震撼。他们愣了一下，才低低地用鼻音发出一阵拖长尾音的“Wow——”。
　　陶睿知又感动又骄傲，呆在那里深情万状地看着女友，竟不知怎么做才好。
　　倒是林西子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笑了笑，掩饰地低下头去。她手里一直拿着一枝小树根，胡乱地在沙上画着一组没有意义的符号。

　　如果人间已经没有自己最爱的人，对她来说难道不是比死还可怕吗？而就算男朋友已经升入天堂，因为那个地方没有他爱的女孩子，那么对他来说，难道不会悲惨得如同炼狱吗？

　　大学的最后一年，林西子又换了份工作。
　　因为之前在小学里两年的中文课教学经验，她成功地申请到了学校东亚研究中心的一份助教工作，从此就可以教大学生中文了。
　　在开始试着找工作的同时，她更主要地还是致力于申请研究生。因为仅有本科学历的外国人在美国找工作会处于劣势，许多地方都会要求国际学生至少具有硕士学历。
　　在忙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林西子同时也还有并不见得比过去更少的课要修，因此她的日子常常过得像打仗。之前那个学期，她还常常能和陶睿知在晚上的时候看部电影再睡觉，可到了这个学期，这样的夜晚几乎只能期待周末了。周中的五天，她几乎天天晚上都要挑灯夜战到十一二点才能疲极而眠。好在陶睿知也因为要毕业而比过去更忙，才不致让林西子担心他会觉得太受冷落。

　　转过年去的三月份，林西子不出意外地拿到了本专业一个研究生项目的offer。研究生通常都是两年，这个项目对从外专业申请上来的学生也是要求两年的时间，但对林西子这样本科就是这个专业的，只要一年就可以了。
　　陶睿知则拿到了硅谷一家公司的offer。在挣扎了几天之后，他还是把这个offer拒掉了，转而准备同他PhD的导师签一年的博士后合同。
　　他对林西子说：“工作晚一年也还是能找得到的，但是加州离这里太远了，想着以后要很难见到你，我办不到。”

　　回到这一年的圣诞节，这是林西子和陶睿知在一起一周年的纪念日。在此之前好一段时间，林西子都在费心着该给陶睿知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能既符合圣诞的气氛，又当得起纪念日的隆重。
　　她最后给他买了一双男生版的厚毛绒袜子，同样的一件东西正好是他一年之前送给她的礼物，现在再由她送给他，既合了怀旧的主题，也使得他们俩有了一对情侣袜。

　　平安夜的凌晨，时间过了十二点，林西子先去洗漱，关了洗手间的门，选了一支艳红的口红，在镜子上写了两句话：Merry Christmas Happy Anniversary。只不过中间没有用传统的&连接，而是换作一个小小的心型。
　　然后她回到卧室去，把那双毛绒袜取出来，放在床上陶睿知平常睡的一侧，等着他上来之后自己发现。而陶睿知此时还在楼下上网，她准备完毕，便下去叫他上楼洗漱。

　　才走到楼梯口，就看见陶睿知正倚在底端的扶手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他一只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伸出来迎向她。林西子有些不解又满怀着期待，一边下楼就一边远远地伸出一只手，由得他握住了，然后他那只原本背着的手就从后面绕出来，把一只漂亮的盒子放在她手里。
　　林西子便在陶睿知微笑的注视之下，拆开那只盒子，露出一对小铃铛形状的相架来。
　　女孩子都是喜欢把美丽的照片摆出来的，虽然林西子之前没有这么做过，但此时陶睿知给的提示让她忽然想起原来还有这么一件快事可做，便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因为所有的照片都是以数码的形态存在电脑里，全都没有洗出来，这相架一时之间还用不上呢！
　　林西子想到这一节，脸上的笑容略略一收，陶睿知马上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秘兮兮地笑着，忽然一只手又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并且仍然带着内容。
　　林西子一看，见是夏天摘樱桃的时候别人给他们拍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俩人正嘴对着嘴凑在一起，把一个连体同胞樱桃一分为二；另一张是林西子骑在陶睿知肩上，一只手垂下被陶睿知握着，另一只手则高高地举起来去够树顶的一颗大樱桃。

　　林西子靠在陶睿知怀里，抬起头来对他温柔地笑了，陶睿知则顺势低下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那天他们俩拍了许多照片，这两张便是他们的最爱。
　　林西子为了陶睿知这么细心周到而由口到心都甜津津的，更难得的是他不但心灵，并且还手巧。接下来是把照片修剪成与相架相符的形状，虽然是精细活儿，陶睿知还是要送礼送到底，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这个重任。

　　他们俩并肩趴在壁炉旁，陶睿知操作剪刀。林西子凑在旁边，听见他手中的剪刀心细如发密若蚕食的喀嚓声，混在灯盏发出的细微的嗡嗡声里。
　　她的心里忽然静了下来，像是先前有什么声音一直在那里，然后忽然化作整个世界的灯光，同时熄灭，霎时的沉寂令她能听见自己整颗心里都发出春暖花开的声音，那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幸福。
　　她看他小心翼翼地用相框里原本附有的图片做模子，平滑地把那两张照片剪成完全相同的形状，正好去掉了旁边的背景，留下中间的两个主角，然后放到相框里去，便大功告成！

　　有那么一下子，林西子略微有些恍惚，心里不由自主地想：也就是睿知才能这样吧，换成俞乐怀，真不能想象他能做这么秀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