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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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互拥着，良久，宫九露出沉凝的神色，牵着洛遥来到画像前，神色郑重，拈香供在画像前的香案上，深深长揖。
“母亲，这是遥遥。我来带她看你了。”
温馨甜蜜的氛围被沉重打散，洛遥也恭敬地祭拜了宫姨母，顺便又仔细地观摩了画像一番。画像手法细腻，工艺精湛，最难得的是画像之人投入了深沉的情意。宫姨母气质优雅，温柔恬淡，画上的她穿花拂柳，目光专注地看着画外的某个方向，笑靥如糖。
突然看到了一处，那是……
洛遥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宫九吸引去了目光。
宫九正低垂眼眸慢慢抬步向画像走去，脚步沉重得简直不像习武之人，想不引人注意也难。他直直地望着画像上的人，轻轻地，缓缓地，贴在画像上，仿佛孩子投入了自己母亲的怀抱。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就在洛遥以为宫九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轻若呓语的声音响了起来，生怕惊扰了什么。
洛遥也被宫九身上围绕的悲伤气息感染，默默地走到宫九身边，迟疑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宫九侧过头来望她，无声的笑靥在寂夜中开出静默的花，只有紧紧回握的手暴露了他的情绪。
“原来母亲已离开那么久了，连妹妹都长成大姑娘了。”
那笑容就像破碎的水中之月，格外惹人怜惜。宫姨母究竟是为了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用那样惨烈决绝的方式毅然决然地抛却了这巍巍红尘？
洛遥不知道，但她知道现今的自己只想在这冷夜孤院，给自幼丧母的少年一点温暖。
哪怕是只有一点也好。
宫九的声音淡淡响起，在寂静空旷的居室中格外明显。
“一切都好像在昨天一样。”
洛遥知道有些话宫九可能郁结于胸很久了，他此时想要的是倾诉，而她只作为一个倾听者就好。于是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他缓缓道来那些陈年往事。
“那一天，妹妹刚刚出生不久，我很高兴，做完功课就去找母亲跟妹妹。我自幼学武，就连母亲都赞我根骨奇佳，天资聪颖。所以在我离这扇门十几步外就听到了争执之声，我一时好奇便想偷偷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画面，母亲倒在那个人的怀里，鲜血染尽了他们的衣衫。那个时候母亲看见我，还向我摇头示意我快逃。”
“那个时候我竟真的逃了……是啊，我该逃的！只有活下来才能向那个人讨回他欠的债！”
宫九说这些话的语气极为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晚饭吃了什么”那样稀疏平常，只有冰凉颤抖的双手告诉洛遥他揭开这伤疤是有多么痛，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这样说，宫姨母是被人杀害的？
“你是说？”洛遥抬头问宫九，嗫嚅着有些说不出口接下来的话。
“你是不是想问，那个人是谁呢？哈哈哈哈，真是可笑，我的亲生父亲杀死了我的母亲！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呢？嗯？”
“什么？”洛遥摇头眨眼，嘴唇噏动着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呢？”
宫九见她惶急的神色，以为她不信，当下有些心冷，面色也冷硬起来，“你难道也相信他散布的那些谎言吗？”
“什么？”洛遥惊疑不定，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呢？她咬咬唇，看着狂肆的宫九，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件事究竟如何，但娘亲告诉我，宫姨母是自尽的。”
“自尽，自尽？哈哈，你们把我当三岁孩童哄骗吗？”宫九狂诞地笑着，眼眸深处的冰冷却有如实质，能将望着他以及他望着的人冰封三尺。
洛遥此时就如同处于冰天雪地之中，皱眉看着被宫九攥得通红的手腕，“你放手，快放开啊！”洛遥挣扎着，看着宫九的样子却也不由有些难过，“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宫姨母便是宫九的逆鳞吧！洛遥垂眸，细密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情绪，索性任他握着手腕，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温和地细细絮语：“娘亲与宫姨母那般要好，宫姨母猝然去了，娘亲必然会深究的，既然娘亲都这样说，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有时候，亲眼所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身在此局，有些地方就容易钻了牛角尖，洛遥却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一切。就看此院建制和屋内陈设，姨父对姨母的爱重可见一斑；姨母在世时姨父身为王爷却能对她做到一心一意；还有这幅画，是姨父在姨母离开后所绘，画极传神，浓重的爱意仿佛能够透过纸张迎面而来……如此深爱姨母的姨父怎么忍心下手伤害姨母？
宫九一指一指缓慢地松开握住洛遥的手，退后两步，心绪不明地盯着洛遥腕上的红痕半晌，方才说道：“……你走吧！”
话音淡的方出口便化入空气中了无痕迹。
洛遥不动，只是瞪着他。忽然一笑，瞬间耀亮了一室。她闲闲迈步，就像女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土，停步，抬头，伸手向着宫九，两指捏着他的下巴将如玉脸庞勾到自己面前，恶劣地笑着说：“怎么，九哥哥这么快就反悔了啊！要抛弃我吗？”不等宫九回答，另一只手拈起宫九的一缕黑发抬眼冲他一笑，接到：“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宫九，既然你选择招惹了我，早就没有了退路。可以说结束的，只能是我。”
此时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颤动了对方的眼睫，贴近扰乱了相互的心跳。
宫九垂睫，温热的感觉从她两指相贴的皮肤扩散到了四肢百骸，他喟叹一声，上前复把洛遥拥入怀中，“好，就听你的。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我就随你查明当年真相。汝心之所向，即我剑锋所指。”
宫九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只有一瞬便消失了踪影。
在洛遥看不见的地方，他敛起所有表情，只是更加紧地抱住了她。
据两人“互诉衷肠”那晚已经过了很多天。
那日王爷姨父突然回来，两人忙熄灯躲到了屋梁上。匆忙之间却也看到王爷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碟热气腾腾的东西，和一些瓜果菜肴一起供在了案前。
后来宫九告诉洛遥，那是太行山脚下小镇里的一名隐逸之士的独家拿手好菜，也是他母亲生前最喜爱的吃食。说着这些的时候，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语气复杂中隐隐透出怀念。
想必，对当年的那些事情，他也有所疑惑了吧！
姨父为姨母连夜奔行几百里，只为一道姨母喜爱的菜，情深意重到姨母故去多年也不曾消减，着实令人歆羡。
“玉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画像，那个轻喃爱人名字黯然垂泪的人真的是在人前威严冷厉的王爷吗？
洛遥转头看了看宫九，他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彼时的洛遥是不知道的，就像宫九也从来没有想过。
自宫姨母忌辰后姨父一直停留在旧时与姨母一同居住的院落中，洛遥和宫九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脱出身来。
之后王爷姨父也只是派人给他们简单地打了声招呼。洛遥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王爷继室的脸，在片刻扭曲后面无表情的样子，是无可奈何挣扎过后最终不起波澜的木然。
洛遥有那么一瞬间对这位脊背挺直如松的女人生出无限同情。
但也仅此而已。
于情于理，洛遥都是站在宫姨母这边的，即使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也抹不去宫姨母对她的好。其实她对王爷姨父续娶的事情虽未诉诸于口却也颇有微词，他真的能够忘记姨母而负起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吗？继妃无后，可以说明很多事情。无论他出于什么理由，也改变不了他辜负了两个女人的事实。
情深若许，也不过如此。
微风习习，天高云淡，暖阳毫不吝啬地将它的光芒洒遍了大地，为万物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纱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也让人心生惫懒。
洛遥倚趴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掰下小点心投喂池中锦鲤。秋意渐深，池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稍褪寒意，水里的小鱼懒洋洋地摆着尾巴，食物也不能引起它们太大的热情。
“扑通！”有什么东西击中洛遥的头又落到了池里，溅起了几朵水花。
洛遥回头，一团黑影直接而迅疾地迎面而来，准确无误地砸中了洛遥的脑门。洛遥“哎哟”一声捂头，同时也看到了罪魁祸首。
那人翩然地行走在九曲回廊间，右手来回抛着一颗松果，嘴角噙着一抹笑，排风逐水向她走来。
“洛、阿、遐！”洛遥抄起碟子里剩下的点心，十分凶残地向自家妖孽哥哥周身几大要穴打去。如果有旁人在，肯定会大吃一惊，照这勇猛程度，要是打中了洛遐不残也要卧床十天半个月的。
洛遐轻摇折扇，闲适得如同没有看见迅猛袭来的“暗器”一样，而他确实有临危不惧、闲庭漫步的资本。
宛若一阵风，风飘然而不知其所止，洛遐却站在了洛遥的身前。右手的松果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锦帕，上面整齐地叠放着刚刚被洛遥当做暗器丢过去的点心。洛遐把扇子塞到洛遥怀里，拈了块点心，尝了口之后，意有所指地斜了洛遥一眼，飞快地把手中的点心吃掉，剩下的则小心包好放到了怀里。做完这一切后，上前揉了揉洛遥的头，看到由于洛遥不断挣扎抗议弄得更乱的头发，笑弯了眉眼。
“傻丫头，哥哥一会儿不看着你，你就把自己给卖了。”
洛遥撇嘴，嫌弃地看了洛遐一眼，拂了拂头发，“那有你这样欺负妹妹的吗，我亲爱的哥哥？”
洛遐闻言，一副惊愕无比委屈万分西子捧心状，“你多少年没做点心了，哥哥想吃还要各种利诱，现在做的多到来喂鱼了~妹妹长大了，有了未婚夫就不要哥哥了吗？”
洛遥感到额头青筋开始欢乐地蹦跳，把洛遐靠近的脸戳远，“去去，别在这恶心我。”
遂反应过来追问道：“这么说指腹为婚什么的是真的喽？不过爹娘不是说去三天就回来吗？这都几天了，还没个信儿。”
洛遐见状倚了过来，“呀呀呀，什么指腹为婚哪？宫九那混蛋不知道比你老了多少岁，他那是骗你呢！遥遥不理他啊，快回到哥哥的怀抱中来吧！”
说完向洛遥抛了个大大的媚眼，风情醉人，可惜洛遥见惯了依旧不为所动，“少贫，在这说正事儿呢！快说快说！”
洛遐正色，轻声咳了咳，一副“你拿什么贿赂我让我告诉你快来讨好我吧讨好我吧”的样子。洛遥也顾不得许多，拿出她的终极必杀技“撒娇大法”。
【名称】撒娇大法
【施放对象】洛遐
【招数】扑上拽袖子，眼泪汪汪望
【背景音】哥哥，哥哥，我有一个好哥哥~
【效果】洛遐完败，凡是妹妹的问题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答，凡是妹妹的要求都始终不渝全力以赴地完成
原来宫九是比洛遥大三岁的，所谓“指腹为婚”是指叶安藜的腹、订他们俩的婚。
“就不怕娘亲生的是男孩吗？”洛遥揪着小手绢郁闷地想，大人们真是无聊，要不是为了……哼，她才不会承认呢！
“爹娘那是怎么回事？乐不思蜀了？”洛遥的怨念瞄准了罪魁祸首。
旁边的洛遐双臂支着围栏，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到她问，转头笑着说：“他们梅开三度去了~”
“梅开三度？”洛遥皱眉重复着，而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哥你不要乱用成语啊是不是你在吓唬我快从实招来！”
洛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意为：“就是你想的那样子哥哥这是绝妙地化用你不是明白了么对吧对吧！”
“他们就把我抛弃在这自己回老家生孩子去了？！”洛遥的怨念找不到目标开始向周围散发，首当其冲的舍洛遐其谁。
洛遐立刻明哲保身地表示他的事情刚刚处理到一半就被无良父母拉过来安抚他们家的小祖宗，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洛遥顿时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深刻地表达了对战友的同情同心同仇敌忾之情。洛遐马上回以热烈的拥抱诠释他的感激。
兄妹二人沟通完毕，洛遐觉得非常有必要跟妹妹探讨一下她的“未婚夫”问题，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妹妹可不能随便让居心叵测的坏人拐走。
“你是怎么想的？宫九……并非良人。”洛遐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洛遥靠在自家哥哥肩膀上，闻言瞥了瞥洛遐一眼，嘟囔道：“哥哥又在瞎操心。”看见洛遐瞪了她一眼，吐了吐舌头，忙道：“哥哥认识宫九？”
“少年相识罢了。”洛遐说完，戳了戳自家妹妹的脸颊，“别转移话题，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哎呀呀，哥哥真是的！”虽然嘴里在说着抱怨的话，洛遥却更深地依偎在了洛遐的怀里，笑着说：“别担心我，我都知道的。”
“傻丫头，怕你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呢！”洛遐宠溺地看着怀里的妹妹，无奈地摇着头说道。
“哥哥就这么不相信我啊！”洛遥夸张地撅起嘴，自己却先忍不住地笑了，“我是不怎么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但我知道的是，别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总是要先留下点东西。你妹妹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洛遐还要再说，却先听见一阵明显故意加重的脚步声的接近。两人抬头望去，看见了沐在暖光中的宫九。
宫九其人，连洛遐这样的人物也要赞一声他的玲珑心思、雷霆手段、风姿无双，相交数年，二人的关系算得上比较好的了。可以说，他们是对方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虽然二人谁也没有承认过。
“阿遐来了。”宫九笑着向洛遐打了声招呼，不动声色地将洛遥带进自己怀里。
“多日未见，阿九还是风流不减，不知又让多少姑娘为你伤心断肠了。”洛遐淡定如初，致力于从“恶人”手中夺回妹妹。
“不敢当，阿遐真会开玩笑。要说风流，谁人不知洛公子潇洒不羁，颇有魏晋之风。闻公子来，掷果盈车、万人空巷也不过如此。”温润有礼，空闲的手却在快速过招，坚决护住怀中的人。
洛遥眯眼微笑，“你们俩的感情，可真好啊！”
宫九、洛遐俱是一僵，动作也缓了下来。洛遥趁机用巧劲从宫九怀里挣脱开，不过一瞬便已远离。依稀能听到她的声音：“你们继续，我先去看看小余。”
二人无奈摇头，对视一笑，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不过一码归一码，洛遐还是让宫九好好体会了一把“夺妹之恨”的怨念有多么强大。
要嫁妹妹的妹控哥哥伤不起啊！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