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遥》逸秋

108、香囊

　　灵遥低落很久，想过返回会有很大险阻，却是这样结果。兄妹相认的康赫，只怕比她更难受。她用凉水擦把脸，不会为此后悔，从来就没什么退路。

　　乌云获准进来，为她不平：“三王子怎么纳了你的丫头？男人说变就变！”“以后新人越来越多。”灵遥笑得自然：“你会帮我吗？”“呃……”乌云躲开她的眼神：“大夫人这几日要到了。”

　　灵遥心想伊兰为何而来，乌云道：“听我爹说，可汗当年宠爱右可贺敦，与当下三王子待你有几分像呢！我猜他还是最在乎你，只要你跟他和好。”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只有我觉不出。”灵遥想起安萝那番痴话，以及周围时有的劝和，堵在心里：“在乎我就要一再折磨我么……”“女人离不了男人和孩子，认命吧。”乌云拉着她的手，她轻靠乌云：“我们女人应当帮助女人呀。”乌云头歪向她：“有啊，我叫席律帮你说好话。”

　　默铎也听席律讲了同样的事，看来可汗确实被他触动旧情，所以对他和她有所宽容。他从小就体会到母亲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可汗宠的只是虚伪的母亲。而他喜爱的阿遥，至少对他的怨忿很真实……

　　正事之余，可汗笑话了他，听说他昨晚乖乖去陪汉人夫人。“我是去教训她。”他的解释惹笑众人。可汗没再笑：“摆布好女人不比处理国事容易。”

　　散下后，他得知灵遥一天十分老实，心情不错回去，见灵遥沉眉端坐，盯着手中女红出神。他认得是前一阵在缝制的香囊，已完成大半，她偏不承认是为他做的。

　　这时，她抬头望他，眼波涌动，将香囊举至眼前，动起小剪刀一点点剪碎。一语不发，却又像道尽所有。她想得明白，自己与他如同这破碎的香囊，从不曾和解，亦不可能复原。

　　碎片在两人对视中纷飞，他没有动怒，五味杂陈间，从衣襟里摸出她的旧香囊，朝她伸去：“其实你比我以为的，更在乎我。”他想不到她看重那香囊，恨有多深，反过来情有多深。

　　她脸色霎时白了几分，亦想不到他还怀揣这香囊。连日阵阵的心痛，与无望思念曹恂时的痛很像。她伸手去够香囊，他退几步收进怀里：“我不会再让你损毁。”说完转身出门，听她忍着唤：“你回来……”

　　他没回头，去了另一处，安萝欣喜而小心迎向他，为他脱衣奉茶。可他对她毫无兴趣，这丫头非要留下，才令灵遥如此决绝。看她慢慢靠近，他说：“你下去吧。”她眼里的光暗下来，退到门口，小声道：“求您不要关着小姐，她喜欢透气。”

　　“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小姐的人？”他瞥向她。她又跪下：“我跟小姐说，我想服侍你们，看你们……恩爱。”

　　他翘唇问：“你见过她开心的时候吗？”她回想一番：“在姑苏，小姐经营书肆、领我游玩时最自在。”“不是跟曹恂一起时开心？”他想问了多余。她认真道：“她见到曹公子总是心事很多。”“呵，曹恂也没什么用……”他不屑地笑。她差点说出小姐遭遇过可怕的事，让三王子更心疼小姐，可是小姐那么要强……她把话咽回肚子里。

　　深夜难眠，他不由去看灵遥。她已睡着，他没打搅，安静看她一会儿。她睡得并不稳，偶尔含糊地嘟囔。最早她常做恶梦，直到最近在他怀里能安睡，他不信睡梦中的她依旧骗他。到底谁在自欺欺人？果真她总能令他狠不下心、而他总是无法使她倾心么？

　　灵遥从纷杂中醒来，夜还没散，一个人有点冷。被他圈在怀里是暖的，然而只是虚幻，取暖靠自己便可。钻出被子烧水喝，壶竟是烫的。有人不久前进来过，她立刻想到他。不会，他跟安萝在一起，他没有对她动怒，大概是心冷了……

　　还会有谁？她小口喝水，不介意他当真宠爱安萝，这样她再惹恼他，他就不会迁怒安萝。没必要为傻丫头操心了，得为自己打算。

　　白天看守进来说，她可以到门外透风，只要不再叫嚷。虽只能走几步远，她也要好好吹一吹凛冽的风，观察四下动向，康赫还会来吗？一不小心又思及曹恂，估摸他快要当爹爹了，谁也不能停在从前，她默默祝福他。

　　哪怕粗心的士兵们，也都瞧出短短几天她的脸越发尖瘦，却没法劝她多吃。因为她吃得很多，为自己储备力气。

　　乌云又来看她，问她需要什么。她怕冷地拢着袖口：“拜托给我一件棉袍。”安萝也端着食物来了，她却扭头不见，甩下重话：“你背弃了我，还有脸来见我吗？”

　　安萝惭愧逃开，小姐不会原谅她了。这番风波传入默铎耳中，他轻笑不已，阿遥终究不能免俗争抢男人吗？这太不像她。

　　他们又错过了相见。灵遥入睡后他到她身边，在她的声息中静坐思考，复盘白日与父兄臣下们的周旋。她夜半醒时他已不在，被子里多了个灌着热水的扁壶，难怪不冷了。她想了又想，长叹一口气，昨晚那一剪，究竟剪断了什么？

　　伊兰抵达营地，安萝被叫去拜见大夫人，吓得不敢抬头。“又多一位姐妹呀，多谢你替我服侍三王子。”没想到伊兰很美很和蔼。默铎似是随意：“她就是不懂事的丫头。”“听说是阴夫人的侍女，不要被欺负了。”伊兰笑问安萝：“阴夫人在哪儿？”“让她来气你吗？”默铎不咸不淡说。

　　灵遥放风时得知伊兰到来，猜测不管伊兰有何目的，默铎定会利用她对抗大王子，所以营地不会太平。

　　默铎确有忧虑，近日不少人在可汗面前替可贺敦大王子说话，可汗面上没说什么，心里想什么他摸不准。

　　至于伊兰，怨着分开很久默铎不派人接她相聚，想借用可汗的威势压一压他。不料路上默铎手下来接应，告知小王子与新夫人死因相同，他何时觉察新夫人死于非命？看来她被他绑到一起了。

　　当只有两人相对时，伊兰问：“你要做什么？”他的手按在她手上：“做你该做的。”“你答应我的也要兑现！”她深知下得了手，才能得到更多。

　　伊兰拜访一圈王族女眷。不少人她从小相熟，她可不像乌云那般单纯，女人间虚假情谊的套路难不倒她，她既能套出一些消息、也能影响她们的看法——三王子的野心并不大，有时不过是自保。

　　一番接触后，她越发有底。她得不到默铎的心，但他需要她相助，大夫人的位置很适合她。她随意瞧向一边，有座帐篷围着不少士兵，仆从道汉人夫人被关在这里。

　　伊兰心生不快，听说了她又惹到默铎，默铎还不觉得她是大麻烦吗？她狠瞥一眼，竟看到那张讨厌的秀丽面孔。灵遥正站在外面瞧着她，不是以往的冷淡，反而有一抹张扬。

　　“大夫人请留步。”灵遥主动叫她。伊兰皱眉，想着教训她，走了过去。灵遥等她走近，挥开旁人，对她轻吐一句：“三王子谋害了小王子。”

　　伊兰听了面无表情：“造谣！”灵遥像是看穿她的心虚：“恐怕不止小王子一人受害，也不止一人参与谋害。”伊兰板着脸：“谁信你的鬼话。”“也许有人信，比如可汗。”灵遥声音更低，尖尖下巴一抬。

　　伊兰绷住自己：“你还有什么要说？”“放我走。否则你们费尽心机得到的，都会失去。”她就等着说这句话。“快说，我可以放你。”伊兰不能让把柄在她手中。

　　灵遥轻笑，讲得快而清楚：“默铎栽赃可贺敦并将相关人等灭口，可贺敦和大王子必定顺着这几个人摸查。你们有本事收买人、毁灭人，可是总有漏洞能留下来，有人会帮我转告可汗的……我劝你仔细考虑放了我……”

　　伊兰往回走时心情落下去，灵遥俏丽的双眸扎在心头。这个隐患必须解决，她想跟默铎商量，但他势必偏袒灵遥。

　　默铎晚归与伊兰同寝，她好久没有躺在他怀抱里。他的胳膊搭在她身侧，问询她探得的消息，她细细说了许多，最后他问了句：“听说你去见她了？”“我多久没见到妹妹了，不能看一眼吗？”她娇滴滴说。“好啊。”他不再问。

　　伊兰私下找亲信筹划。她考虑好了，那女人不能成为绊脚石！不仅恨她已久，还要洗脱自己和默铎的罪证，最好全由那女人承担。

　　两日后默铎随可汗接见来客，她称病没有作陪，而是派两名大汉传召灵遥有事相谈。灵遥正来回踱步思虑，眼睛一亮：“看来大夫人想通了。”

　　看守们不敢违抗大夫人，眼见灵遥套上乌云送来的棉袍，跟来人出去了，只得向默铎报信。默铎在可汗视线内不便妄动，叮嘱道：“叫人盯住。”

　　寒冬将至，灵遥看天色乌沉，等待着一场风雪。去年从默铎身边逃离，正是在漫天风雪中。她有点惆怅，注意到本来朝着默铎住处方向走，却又绕开了，四周人越来越少。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大夫人不想惊动别人。”大汉引她到一座帐篷前开门：“只要告诉大夫人想听的事，就送你离开。”“说话算话。”她点点头，里面光线很暗。

　　按伊兰的计划，帐篷里埋伏着数名武士，灵遥一踏入就扑上去将她包围，无论用什么手段，速速杀死她。事成后再把她要挟一事告知默铎，他会理解这么做对前途最有利。

　　趁她朝里张望时，两名大汉悄挡在她左右，正要出手推她进去。她倏地一个错身，左右连发两掌，把他们击开，并从两人中间跃出。

　　灵遥从没忘掉伊兰对自己的恶意，与她交易无非是利用她的命令，使自己摆脱默铎严密的监守。帐篷里冲出一伙人，她平静地抽出匕首，不知为何，默铎搜她全身，却未收走她唯一的武器。

　　她边防御边后撤，有人加入到她身旁。康赫留在营地里潜伏游走，等待着机会。她在出门放风时候，与他隔空暗相联系。他想不清为何留下，就全力协助她。

　　他们需要在更多人赶来前迅速脱离，得他相助她并不算吃力，眼看那伙人将要被甩开，一个人被丢入战阵中。灵遥康赫同时退了一下，而那伙人仍然大砍大杀。

　　摔在中间的人是安萝，她看向小姐和哥哥：“你们不要管我！”灵遥当众斥骂过安萝，也没能让伊兰相信，反而拿威胁安萝来挟制她。

　　安萝蠢而惹事，灵遥不想再被拖累，然而出手变得犹豫。毕竟是亲妹妹，康赫也难以置之不管，不得不阻止安萝被伤害。形势掉转过来，拖下去他们三人很不妙。

　　这时，图力带人赶到，多亏三王子派他们沿路跟来，立即冲上去救夫人。灵遥也瞥见他们，忽然身形略斜露出破绽，伊兰一方的人一刀劈下，砍中她的手臂，她顿现吃痛的表情。

　　夫人受伤了！图力等人十分揪心，不再犹豫对手身份，全力与伊兰一方搏斗。康赫则拉住她，趁机甩脱纠缠，迅速向远处逃。图力欲追，可既要挡攻击、又要顾安萝，看着夫人消失在帐篷后面。

　　稍可喘息，康赫便看灵遥手臂伤情。她动作自如，淡淡说：“我诈他们的。”唯恐图力忌惮伊兰，只能假装受伤骗得图力同情。因此她有意引伊兰的人袭击，但及时避开了要害。

　　康赫扭回头，也许她仍在骗他，他继续认了。现下背离他预先设计的路线，她眼望四下，得尽快另寻办法。

　　闹大了恐怕惊怒可汗，三王子和大夫人谁也好不了，图力与伊兰的人很快熄火。安萝爬起来，拦着他们：“别追小姐！”图力拨开她，急着去搜寻，不料已有卫兵冲来……

　　默铎很快收到报信，不免心惊肉跳。伊兰坏事、给人以把柄，最重要的是灵遥的安危。他下令不要声张，特别说：“若有人对她不利，就以护她为重。”

　　大王子不会错过生事：“听说有人闹事，莫非对父汗不轨？”“倒要看谁这么大胆！”可汗冷笑。“我们一同去查明。”默铎应道。

　　灵遥康赫东躲西藏，听到不同方向追赶的声音，他们心知危险更多，可前方的路被房屋堵住，后方声响愈近。此时又出来一个人，灵遥看出是乌云，康赫上前想制住她，被她挡住。

　　乌云见她身穿自己送的棉服，呆了一下，把他们赶进一旁的房屋。灵遥无暇怀疑，立刻照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