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暮色四合 ...

  •   正是暮色四合的局面,绯衣书生的侧影有些孤绝尘寰的味道。

      厉如霜挑开一串串木珠,柔和的橙光懒散散滴撒在一张有些阴柔的侧脸,也只是这一时段烘托人的美丽莫测,暗暗有些月移花影约重来的意思。

      这就是王怜花?倒是个新奇的物事!厉如霜此刻心似浮云。

      那书生转过头来,瞥了眼厉如霜,瞬间眼前桃花潭水一死。

      厉胜雪是有备而来,洒脱地笑了:“鄙下憎恶梅雨时节,特此到洛阳小住,承蒙王兄招待了。”

      王怜花先拱手:“可是厉道台家的公子?”

      厉胜雪着一身云纹雪缎,深紫宽腰,多情玲珑节缀着七彩荼蘼纹案的琉璃,气宇清贵绝伦;
      立定负手,显得仙风道骨;背部笔直,更添风神毓秀;苍玉一般的脸色,笑容无比的温润秀雅,像是一个涵养极好的经纶子弟。

      这一年王怜花才十六岁,但见识已然是不少的,不难看出面前的雪缎少年便是个年纪极轻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并未还礼,绕过四方桌面坐落上座,扫了下菜单。

      “王兄,我们晚上吃甚么好呢?”她点点下巴,状似无意地说到。

      王怜花暗暗勾起嘴角:“厉公子说了算。”坐在她左手,为她倒茶。

      “大红袍?换,杭白菊。”

      王怜花:“小二,换杭白菊,顺便点菜。”

      厉胜雪点了几个洛阳的名菜,粗付茶钱,被王怜花拦下,代为付了。
      官商勾结历来有之,厉道台的夫人是洛阳王氏远亲,两者潘联上了,王家的生意也就越做越大了,按说付些小钱理所应当,厉胜雪却按住王怜花的胳膊,先投掷一枚碎银。

      她跟小二讲话的时候,分明在催促,可是语气不疾不徐:“去找钱。”

      小二一愣,分不清是命令,还是她这个人说话方式惯常如此简宁,退了一步,转身去了。

      “应是王某略尽地主之谊,这可如何是好……”别管真假,王怜花脸上露出为难尴尬之色。

      厉胜雪摇了摇头,轻轻叹息:“前年品酒大会上匆匆一别,王兄扮作女儿家技压群雄,胜雪记忆犹新,只是王兄忘记在下了。”

      王怜花蓦然僵住,歇了一歇,满脸悔恨的样子拍着脑门:“哎呀呀,真该死,您既是座上审评官?!”他语调举棋不定,厉胜雪不去捉摸那些细节,她是一个过于慵懒的人,一个慵懒的人很多时候都是淡漠过人的。

      长灯铺街,锦衣夜行。品酒大会,座无虚席。当年厉胜雪坐在最高处,舞姬将风干的紫阳花铺在她脚面,以汉白玉雕镂的紫阳花座椅穷奢极欲之极,只因厉家位高权重,当地官员无不跟风拜贺,小小一件礼品,价值不菲。

      当年她是锦衣公子,王怜花扮成女儿家进入夺酒之争,还向她抛过媚眼。不仅如此,王怜花一身轻佻的鲤鱼纱坐在她腿上,差点压折了她的大腿,胳膊还绕过她的脖子,以口灌了她一口汾酒。

      假凤,虚凰,一场荒唐。十四岁的王怜花已经能模仿风尘女子的作派,事隔两年,早就青出于蓝。

      满盘珍馐上桌,其实厉胜雪吃不了几口。

      “是不是不合胃口?”王怜花体贴地询问道。

      厉胜雪咬住牙签,拼命忍住想磨牙的感觉:“上火,牙疼,嗓子里堵得慌,前些日子还咳嗽气逆。”

      王怜花:“请伸手,在下帮您略把一下脉。”

      厉胜雪依言伸出手。

      王怜花抬眼看了她一瞬,很匆匆:“百病从气得,肝郁肺热,痰火不下,久久咽喉不适,一入夏秋交际,川贝枇杷是少不得的,而外多得食疗,猪肺猪心,莲子百合,红枣枸杞,要用药,逍遥丸治本,银翘或牛黄或养阴清肺丸辅之,安神丸佐之。要忌酒,酒乃湿热之源,辛辣少取。若皮肤瘙痒,牛羊肉、鱼虾蟹都是发性的,你都不可食用。既然食欲不振,不如先生服山楂水,免糖。”

      厉胜雪:“我也粗通中医药理,只是我并非什么锦心绣口之辈,人活一世最讲究个吃喝,那些琼楼玉宇、香车宝马也是当摆设,衣住行舒适即可,唯独一个食字,难以忌讳。权势地位,生死都是带不走的,入了嘴的,也就是真真自己的,所以吃个口舌生疮,唉。”

      “王某私下开设一家药店,在这饭庄的东头,不如随我去抓两服药?”

      厉胜雪点点头,她也不想被病折磨。

      药店是药店,名字太惊悚——善终堂。

      王怜花随后进来,跟着掌柜耳语一阵,腾出了间厢房给厉胜雪。
      进厢房以后,厉胜雪盯着墙面的字画一阵赞叹:“王兄弟这里的水墨,啧啧,我家里的都比不上。”

      “公子孤身一人,不曾带换洗的衣裳?”王怜花含笑,答非所问。

      厉胜雪并未回眸,东厢的还有字台,字台上放着简易的书格,书格上放一些州志、县志,草药民生,还有一些佛经道经:“银票足矣,何须其他?”

      “这可是你的房间?”

      王怜花就在等她这一问,王怜花依旧含笑颔首。

      竟拿出自己的房间来讨好,还是别有目的?厉胜雪心中猜测十有八九不会离谱。

      厉胜雪感到自己太过于猜忌,缓和了下表情,回笑道:“善终堂,好一个旷逸的魏晋笔法。”

      王怜花不将这些夸耀放在心上,放长线,才能钓大鱼:“闲适之余徒练练笔,您过誉了。”

      一个太过于自傲的人,夸人也未必含着多少真心。
      倒不是胸襟不够,只是认为凡人皆不配自己这番胸襟。
      此时二人都是自命不凡的主,谦和也是假的,温润也是虚的,客套也是托词。

      厉胜雪家中藏书汗牛充栋,早就不屑与书为伍,字画珍玩视为玩物,四书五经尔尔伎俩,琴棋书画附庸风雅。早就厌弃了许多人世间的,所有人追捧的东西。
      王怜花未必不是如此,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什么事都要做到以臻化境,一个人怎么可能超凡脱俗呢,人是活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的,离不开金银等至俗之物,如果割裂得看待问题只有头痛的份,所以他玩弄风雅,也明白钱财才是玩弄风雅的资本。

      因此,厉胜雪固然活得自以为出世,却未免过于锱铢必较。
      正如贾宝玉,他视别人为红尘一俗物,别人未必不视他为缥缈一顽石。
      既然活着,当食烟火,洞悉世事不如练达人情。

      相比贾宝玉,她贵有自知之明,俯瞰进退,别人自有别人的鬼蜮伎俩,她自有自己的天地方圆,往往不出一格,不错一格。高低之间,泾渭分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