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琉璃砂》十指沙

12、我欠你幸福 用生命弥补

　　【CHAPTER SEVENTEEN 暮城之泪】
　　“父神，求求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安娜都看到了，你说不是你，让我们怎样才能相信？”
　　“佩洛蒂尔，你真的太让我们失望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加百列，求你相信我，不是我……我不想害哥哥……”
　　“哼，我们以为你善良，没想到你却这么狠毒；我们以为你单纯，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那是你的哥哥和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下得去手？！”
　　周围好吵，让我头痛。
　　我慢慢找回意识，却虚弱得只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我听到父神、加百列和梅丹佐愤怒的声音，还有佩洛蒂尔断断续续的哭声。
　　佩洛蒂尔。
　　我再次闭上眼睛，因为实在不愿醒来。
　　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佩洛蒂尔。
　　是否应该疯狂地质问他？是否应该愤怒地惩罚他？是否应该平静地赶走他？是否应该温和地原谅他？
　　“别再解释了，佩洛蒂尔。从此以后你与天界再无关系。你走吧，去魔界，或者干脆去暗夜堡。这里不是你的家。”父神的声音平静无比，使这里瞬间安静下来。
　　“不……父神，不要，我不走……我要看着哥哥醒过来……我要和哥哥在一起……不行，不行……”
　　人们静默了片刻。
　　“啪！”
　　清脆的一声响，伴随着佩洛蒂尔的叫声，突兀地刺进耳膜。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再次睁开眼睛。“父神，别这样——”
　　我认为自己是在喊，但是声音却小得我自己都听不清。腹部的痛楚在我阻止父神打他之后及时地提醒了我，是他亲手杀了我们的女儿。
　　“米迦勒，你醒了。”父神的神情变得温柔，他走到我床边轻轻地摸我的头发。
　　梅丹佐他们都围了过来，关心地问这问那。而我的心思始终在他身上——他仍然跪在刚才他们所在的远处不停地抽泣，而加百列的身影挡住了让我看到他的视线，梅丹佐的语声让我听不清他是否仍在哭。
　　佩，洛，蒂，尔。
　　“父神……你要让佩洛蒂尔离开吗？”我轻轻地问。
　　父神眼神复杂地望着我，像我小时候他哄我睡觉时那样抚摸我的头。“你不舍得让他走？”
　　我垂下眼睛，默不作声。
　　“他也是我的孩子，他的上一世我欠他许多，我也希望能够补偿他……可是他如今做出这种事，我不能再让他留在你身边伤害你。”父神轻声叹了一口气。
　　“父神……我……我不怪他，可是……”不知怎么，说到这里，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奔涌而下。“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哥哥！”未等父神再说话，佩洛蒂尔忽然拨开拉斐尔冲到我身旁，半跪在地上，趴在床边，紧紧地攥住我的左手。“哥哥，我求你不要这样想……求你相信我……求你听我解释……我不想伤害你的……这件事不是我干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眼泪让视线模糊不清，然后扭过头去闭上眼睛。泪水便沿着侧脸滑落，浸湿了枕头。
　　“哥哥！哥哥……哥哥……你不要不理我……求你了……不要不理我……”他哭得一塌糊涂，每字每句都如沙场上的战鼓一般狠狠地敲在我心上。
　　我用右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紧闭上双眼，不想哭出声。
　　未愈的伤口揪心地痛，我把手覆上那里，沾了一片湿稠。
　　“一定是有人装成我的模样……我宁愿自己死了都不会去害你的，哥哥……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你不要不信我啊……”
　　我记得很多年以前，我曾在魔都的小画廊里向他保证，我会永远相信他。
　　我曾说，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永远相信他。
　　我的玛斯罗尔。玛斯罗尔。玛斯罗尔。
　　我爱你，就像你爱我那样。
　　“米迦勒，你不要心软啊，安娜亲眼看到他从他的书房出来之后就去找你，然后用冰刃伤了你，你不能再袒护他了，那样会害了你自己的！”梅丹佐有些忧虑地为我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是他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毕竟，毕竟是他亲手杀了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不要再说了！”我用手背挡住眼睛，却听到拉斐尔一声惊叫。
　　“米迦勒，你手上怎么有血？！”
　　他随即掀开我的被子，我只听到周围的人都发出了惊呼。
　　原来是伤口又流血了。
　　拉斐尔一顿手忙脚乱，我迷迷蒙蒙地听他们说话，脑海里最清楚的，还是佩洛蒂尔的声音。
　　他哭着叫我哥哥。一声一声，像无助的孩童。
　　佩洛蒂尔。
　　不要哭了，我的佩洛蒂尔。
　　我......相信你。
　　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幸福的时光。因为你曾经以玛斯罗尔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因为你曾经梦呓般地叫着我米加。因为我承诺过要永远相信你。
　　因为我爱你。就像你曾经爱我那样。
　　即便手握冰刃的人真的是你，我就把这当作我对你的亏欠。
　　我欠你三千年的幸福。
　　就算让我用生命来偿还你，那又何妨。

　　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静谧的傍晚，灰蓝的薄暮透过窗帘洒进昏暗的房间。人们都已经离开了，这里的沉寂让我想要流泪。
　　一个人清醒着，就会想起我未出世的孩子。
　　她若活着，我就可以好好的把她生下来，看她哭，听她笑，哄她睡觉，教她飞翔，让她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带她去红海看日出，和她一起等待我的玛斯罗尔回来。
　　她一定比帕希雅更美。
　　她一定是全天国最可爱的小孩。
　　她一定与玛斯罗尔很像。
　　玛斯罗尔。
　　佩洛蒂尔。
　　“哥哥？”耳边忽然有一个温润而疲惫声音。“哥哥，你怎么了？”
　　原来他没有走，而是一直坐在我床边。
　　“哥哥，你为什么哭了？是因为孩子没了，还是因为你在怨我？”他说着便哽咽了。“哥哥，你可不可以对我说一句话？哪怕是骂我也好？”
　　他伸手过来抹去我的眼泪，我看着他，却有更多的泪水不断涌出来。“佩洛蒂尔……我……”
　　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泣，哭得越来越凶，怎么忍也忍不住，再也说不出话。
　　他俯身把我抱在怀里，吻着我的额头。“不要这样了，哥哥……求你……我也不希望这样，我真的不希望……我不希望看到你受伤害……可是……”
　　我打他的肩，一下一下，仿佛这样能够倾泻我的悲伤。“佩洛蒂尔……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连你也不信我么，哥哥……”他的声音颤抖。
　　“我想要相信你，可是……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否真的相信你……我看到的人是你啊，佩洛蒂尔……前一秒钟你还抱着我说要给她起一个名字，后一秒钟却——”我哽住，再也说不下去。“佩洛蒂尔……我的孩子……她死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和肩膀，上身趴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他静默了很久，我唯一能够听到的是自己断断续续的哭声。直到哭得自己犯恶心，双眼肿得看不清东西。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脆弱。
　　“哥哥。”过了很久，他轻轻地开口。“我也失去了女儿，我还差点失去你。可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我该怎么办……哥哥，你会信我么？求求你信我一次……”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我哭得累了，他把我放倒在床上让我重新躺好，又掖了掖被角。
　　“哥哥——”
　　他还想说些什么，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佩洛蒂尔愣了愣，很惊慌的样子。
　　紧接着父神走了进来。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佩洛蒂尔？”父神惊讶地看着床边的佩洛蒂尔，语气里带上了敌意。
　　“我……我只是想照顾哥哥……我……”
　　“父神，”我的声音里仍然有哭过之后的沙哑，“不要再说他了。”
　　“你还护着他，米迦勒。”父神无奈地走过来理了理我乱糟糟的头发。“你哭过了么？怎么眼睛都红了？”
　　我轻轻点头。
　　“别再伤心了，小米迦勒。你还会再有一个女儿的。”
　　“可是，父神……”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可她是……她是我和佩——”
　　“我知道，我知道的。”父神揽住我的头，“不说了，我们不说这件事了，我的宝贝。”
　　我往父神的怀里缩了缩，仿佛找回了小时候的感觉。
　　“小米迦勒，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摇摇头，闭上眼睛。
　　真的……好痛啊。
　　父神轻声叹息，然后低低吟诵着缓解术的咒语。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小时候的我每天晚上会躲在父神的怀里入睡，听着他呢喃地讲些什么。
　　在那个时候，玛斯罗尔或许仍然在黑魔法的冰封之中沉睡吧，然后等待着慢慢变化为大恶魔。
　　我忽然发现，无数个伯度以来我已亏欠他许多。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蓦然发觉，偌大的卧室里只剩下我和父神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佩洛蒂尔已经默默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