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境之秋》冬暝

7、【百物语】永恒之塔

　　一、

　　时值朔月。
　　时间的变化对于冰之境的气候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一如往常的寒风吹过白色巨大的寒晶石，一场大雪便覆盖了世界。
　　圣德拉戈羽学院包裹在一片银装中，雪无欲的白色衬得整个学院更加安静肃穆。但这频繁降了千万年的大雪并不能过多的引起人们的关注，来往的学生和研究员们踩着积雪匆匆走过，只留下手握学院自行研发的吸雪扫帚的清洁工，沉默的将那荀灿的白色吸进扫帚后部巨大的清洁袋里。
　　魂系进修年级大楼旁的那棵红絮树开始纷纷扬扬的撒下花瓣，那些血红色的飞絮在雪风中跳起寂灭的舞蹈，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红絮并不是冰之境常见的植物，在冰雪安静的白色之中，那袭血红如此惹眼，轻易的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爱默趴在书桌上，安静的看着大雪中的世界，唇角边不知不觉绽开了一朵小小的微笑。

　　“第三次种族大战的爆发时元素科技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其……喂，爱默，你在听么？”
　　温和的男声将爱默的注意力从窗前的红絮树上拉了回来，爱默一愣，有些心虚的看向身旁拿着历史教科书的男生，“当然有在听啊，西撒亚帝国建立于……”
　　“我已经讲到西纪年的战争了，爱默。”男生无奈的合上了手中的书本，“明天就要历史联考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是已经在努力的复习了嘛。”爱默吐了吐舌头，丝毫没有悔过之意。
　　“你啊……”男生头疼的看着眼前调皮的女友，伸手揉了揉她头上并不坚硬的角，“你的角告诉我，你又想走旁门左道了对不对？”
　　头上的角被一阵温暖包围，爱默不服气的眨了眨眼睛，又被他看穿了，见鬼，清砥又不是邬煦族人，为什么也能仅凭触碰她的角，就知道了她所有的鬼主意？
　　“明天你又要去任务了吧？”爱默羡慕的拉了拉清砥身上木系见习年级的校服，“你就好了，木系只要课程毕业就能升入高年级，而我们魂系不仅不能跳级，还必须面对那种正常人都不会了解的深度历史联考。”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清砥却已经是见习年级的学生，可以被委托各种任务而旅行世界，为什么她却只能呆在进修年级里苦苦念书？
　　“爱默……”
　　“好啦好啦，魂系不同于别系，感知的是人心，所以要求施术者熟知人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习历史是不是？我都快能背下来了，清砥。”爱默笑着打断了清砥还未开始的长篇大论，推了推他，“时间也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准备明天的行程吧，剩下的我自己搞定。”
　　“……那你自己小心，要记得按时吃饭，晚上别看的太晚。”清砥抬头看了看开始暗下来的天色，的确已经到该回去的时间了。
　　走到门前，清砥却突然回过头来，“爱默。”
　　“别担心啦哪次联考我没合格的……”爱默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角上留下了一个温润的吻，回过神来时，清砥早也不见了踪影。
　　“死小子。”爱默红着脸，抓起桌上清砥整理好的笔记开始认真复习。

　　二、

　　从教室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爱默用围巾将自己的头包的只剩下两只眼睛，然后双手插进棉衣口袋里，慢慢的向宿舍方向走去。
　　大雪之后的天空格外澄澈，青色的火焰跃满了夜空，清晰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爱默抬头看着满夜星焰，眼神温和而向往，传说中每一朵星焰都代表着一个灵魂，他们汇聚在一起组成了斑斓多彩的夜空，正像是组成了这个精彩世界的人们。
　　不知道仰着头走了多久，等爱默觉得脖子酸疼而低下头时，她已经迷路了。

　　有着两万余年历史，在业界与政界都占有一席之位的圣德拉戈羽学院虽名为学院，整个占地面积却超过了一般的城市，甚至与邻近的冰之境皇城不相上下。学院中遍布着千百年前的古老建筑，道路纵横交错，因此迷路对于入学不久的学员来说，是经常有的事。
　　微微叹了口气，爱默停下脚步，希望找到路标一类的东西以确定自己现在的位置。

　　一阵暗淡的银光吸引了爱默的注意，她向前小跑了一会便看到了银光的来源——那是一座不算高的白塔，塔的四角微微上翘，有着明显的空灵纪时期的建筑风格。由此推算，这座塔距今至少也有一万年以上的历史了，即使学院之中的古建筑多如牛毛，这样万年以上的建筑实物爱默还是第一次看到。
　　白塔的外部由一种不知名的银色材料砌成，不同于学院常用的寒晶石，这种材质看上去更加细腻柔和，隐隐的波光流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困在了里面。
　　爱默走到了白塔前，伸手摸了摸塔身，银色的材质摸上去温润如玉，竟像是人类冰凉的皮肤一般。
　　爱默不由得一惊，触电般的将手缩了回来，在基础年级学习的时候导师就已经教授过有关学院建筑的历史，然而在她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座诡异的塔。爱默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却突然看到一个突兀的人影出现在白塔之前。
　　那是一个安静的女人，如墨般的黑发长及脚踝，几乎遮盖了她的背影。爱默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身为以人性为力量的魂系术师，她甚至无法感觉到这个女人存在的气息。然而女人身上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气质，就像是此刻深重广袤的夜空，将所有的一切都包容了进去。
　　黑发的女人闭着眼睛，向着虚空伸出双臂，如同在拥抱这夜色，又像是某种庄严的祈祷。爱默愣愣的看着她，想要转身离去，却移不开自己的脚步。
　　许久，黑发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收回了双臂，她转身向白塔走去，去意外的看见了目瞪口呆的爱默。

　　“你......”眼见爱默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黑发的女人环顾四下无人后，终于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你看得见我？”
　　爱默无声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还真的有人能看到我呐。”仿佛看到及其意外的事情，黑发的女人吃惊了好一会儿，随即才笑眯眯的向着爱默打招呼，“我叫菲妮丝，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爱默。”一笑起来菲妮丝身上那股严肃悲凉的气质便淡了很多，爱默不由得放松了许多，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爱默啊……让我来猜猜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要历史联考了，临时抱佛脚复习到很晚回家，然后迷路了对不对？”菲妮丝用手卷起了耳边的长发，笑吟吟的看着震惊的爱默。
　　“你……你怎么知道？”
　　“嗯，我还知道你有个男友叫做清砥，是木系见习年级的学生，明天就要出去任务了是不是？”菲妮丝卷着头发，神秘的眨了眨眼。
　　爱默这次是彻底的石化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白塔前的女人居然知道她所有的情况，连清砥都一字不差，难道她是误入人间的女神或者是来自未来的人？
　　“你……你是占卜女神么？”
　　“占卜女神？唔……有人倒是叫过我预言女神，不过区区凡人，没有谁能够真正预知未来。”菲妮丝挑了挑眉回答道。
　　“不用预知未来那么强了，你一定知道明天历史联考的考题吧菲妮丝，告诉我好不好！”完全将菲妮丝当做了上天派下来帮她度过考试的女神，爱默双手合十眼神闪亮的哀求着菲妮丝，就差没抱她大腿了。
　　“你是魂系的学生吧，考作弊过历史联考可不是办法啊，有哪些地方不懂的？”松开卷着头发的手指，菲妮丝想了想，决定换种方法帮助爱默度过考试。
　　“基本上都不懂……”爱默有些沮丧的低头，“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战争，变法，分分合合的国家，还有进步的术法力量，社会制度改革……明明都是已经过去的，属于死人的事情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花这么多时间去学它？”
　　“历史可不是过去的事情呐，爱默。”菲妮丝微笑着打断了她，“每一分每一秒，历史都在被无限的可能所创造着，好比现在我们的对话，又有谁能知道它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成为怎样的历史呢？”
　　“我们现在的对话也算历史？”爱默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历史这种东西，不是属于那些辉煌的成功人士，或者遗臭万年的恶魔们么？”
　　“这个世界所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历史啊，爱默。”菲妮丝抬头，望向了璀璨的夜空，“不管是光鲜灿烂的表面，还是隐没在角落里的真实，那些，都是曾经发生过，记录着一个时代存在过的痕迹。”
　　“打个比方吧，你知道魔法纪II，南纪年中最著名的发现是什么？”话锋一转，菲妮丝回过头，笑吟吟的问了爱默一个问题。
　　“唔……音之元素？”爱默迟疑了一下。
　　“没错，就是因为音之元素的发现，五境才进入了后来鼎盛的机械时代。”菲妮丝点了点头，“但你知道音之元素是因为当时一位著名的流行歌姬被发现的么？”
　　“诶？”
　　“那个名叫雪诺·海尔的雪族歌姬，是当时最受欢迎的巨星，传闻中她的歌声可以感化任何罪孽深重之人，每每令听者悄然泪下，被喻为‘灵魂之声’。雪诺在一次外出中偶遇了你们的学长，当时在圣德拉戈羽学院中进行术法研究的一个研究员，为了接近他，雪诺接下了学院的宣传片广告，来到了这里歌唱，却意外被当时负责研究精神控制的林教授发现了她歌声里的异常，秘密带回了实验室里确认。”
　　“秘密带回……”爱默一怔，“那她……”
　　“没错，林教授的报告很快引起了学院高层的注意，他们对外宣布雪诺因为意外死亡，进而私下用她做测试实验，真实了控制之力，控音元素的存在。”菲妮丝用食指卷起了自己耳边的头发，“雪诺不堪重负，从实验室里逃了出来，而后去到了那个研究员的住处。
　　“了解了雪诺的遭遇后，研究员也很痛苦。他希望帮助雪诺逃离学院，然而作为一个研究者，他也清楚的知道与发现一种新系别的元素相比，作为研究对象而牺牲的个人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那最后呢，那个研究员是选择帮助雪诺，还是忠于元素的进步？”爱默有些焦急的追问到，丝毫没有意识到前几天复习的时候她才把音之元素的发现意义骂的狗血淋头。
　　“最后的结局在历史上有很多种版本，有人说研究员选择为了雪诺背叛世界，最后被学院抹杀，也有人说研究员为了自己将雪诺献给了学院。我们能确认的只是那位歌姬最终还是被作为研究对象而死，否则音之元素就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菲妮丝卷着头发，依旧笑眯眯的看着惊讶的爱默。“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啊。你是怎么知道的，菲妮丝？”
　　“别看我这样，我也曾经是学院考古学系的教授呐。”菲妮丝神秘的晃了晃手指。
　　“那，魔法纪Ⅰ那段两百年的历史空白也一定发生过什么吧？”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历史，爱默顿时来了兴致，缠着菲妮丝继续讲下去。
　　“嗯，那段时期虽说是历史空白，其实也有很多故事流传下来的……”

　　在那个有着清晰星焰的夜晚，爱默坐在一座不知名的白塔前，听菲妮丝讲了整整一夜的历史，直到天际开始泛白也毫无察觉。菲妮丝似乎真的是带着魔力的女神，那些曾经在爱默眼里枯燥无味的历史课本在她的讲述下一一活了过来，变成了无奈而去的灵魂歌姬，独自面对敌人百万大军力战而死的将军，为了国家放弃自己爱人的王子，用生命去航海的船长，行走在天南地北的旅行商人，废寝忘食的科学家，宁死不屈的军人，还有像她这样普通的学生。那些遥远却熟悉的人们用自己的一生谱写出了各种绚烂的乐章，而这千万乐章汇聚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历史，变成了传说。

　　事后爱默全然忘记了第二天的历史联考到底是怎么过去的，直到清砥完成了任务回到学院后为她突然飙高的联考成绩惊呼时，爱默才回过神来。她也尝试着再去寻找那座白塔和菲妮丝，然而无论用尽怎样的办法，那座白塔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让爱默觉得那个晚上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斑斓而新奇的梦。

　　三、

　　时间转眼间就到了无月，即使有着最先进的城市系统，学院的空气依旧充满了冰凉的味道。图书馆里的爱默端起了手中的热茶，将视线从窗外纷飞的小雪上收回，看向了自己桌前摊开的书本。那是一本厚厚的《五境隐史》，记载了五境史上不为人知的隐秘历史，是只有魂系术法得到优秀的学员才能阅读的珍贵资料。
　　自从那夜以后，爱默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开始真正了解了这个‘世界’。那些从前被她视为累赘的历史摇身一变成了打开过去宝藏的钥匙，她开始不知疲倦的读着那些厚重的古史笔记，带着无法言喻的热情去了解那些逝去人们的一生。
　　正如菲妮丝所说，这个世界所发生过的一切，甚至是这个世界的本身，就是历史啊。
　　想到那个可以算是自己导师的神秘黑发女人，爱默不禁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书翻到了下一页。然而下一秒，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新闻一般惊呼着站起，丝毫不顾周围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书页上画着一座银白色的塔，四个角微微上翘，在夜下泛着暗淡的光。爱默的手指颤抖着滑下，最终停在一个黑发女人的画像上。
　　菲妮丝·列昂纳多·先贤翎，被喻为五境史上最出色的预言师，圣德拉戈羽学院全之预言殿第十三位殿主，大公历三零零零七年被学院院长阿诺德·阿尔斯特·冰圣亲自授予‘先贤翎’的称号。大公历三零零一六年获学院考古学系荣誉教授，参与创世神预言圣碑的研究。大公历三零零三二年参与魔君复活事件，后借由其强大的预言术法天赋施下禁咒，让五境时空前进十二日，带给五境无可挽回的重大灾难。大公历三零零三三年被四境联合议会判决为‘罪人’，其灵魂关进永恒之塔，永世不得解脱。

　　“天啊……那就是永恒之塔？”爱默倒吸了一口冷气，跌坐回了椅子上。

　　早在进入学院之前，她就听说过世界上有这么一座由神亲手设置的禁锢之塔。传闻中这座塔从世界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存在，无论怎样的力量都无法将之摧毁，专门用于囚禁犯下不可饶恕罪孽的灵魂，因此被称为‘永恒之塔’。一旦灵魂进入永恒之塔便超脱在所有限制之外，连负责驱逐亡魂的渡鸦也不再过问，将永世与塔身共存，直至天地洪荒湮灭。
　　这样的一座塔竟然就在学院之内，并且真的有人因罪孽而被囚禁其中。
　　爱默合上书，闭起了眼睛，脑海中浮现起菲妮丝神色飞扬的样子。那个已经被囚禁了百年的灵魂，在书中寥寥数语的评价背后，又有着怎样的过去呢？

　　又一次的期末历史联考，爱默毫无悬念的拿到了满分。回宿舍的路上飞舞着盛开的红絮，爱默蹦蹦跳跳的走在前方，突然停了下来，让一直发呆的清砥一头撞了上去。
　　“清砥，你怎么了？从刚才起就心不在焉的。”
　　“啊，不是……只是在想你为什么突然就爱上历史了。”清砥红着脸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的说。
　　“历史都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呐。”爱默笑笑，抬头看着雪后澄澈的天空，“那是他们终其一生所留下的痕迹，也是所有构成这个世界的力量啊。”

作者有话说

　　虽然不是洛夜的旅程，把关于五境的短篇都全部放这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