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纵使情深 其实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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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飘着小雪的冬天，我记得，爹爹上了朝回来便闷坐在书房里面，问旁人都说不知道。只有阿嬷抚我的头说：你爹爹是在责怪自己。
为什么呢？
年轻的时候总会犯一些错，待到年老，便追悔莫及。
我那时是根本不懂，只是看着家里的人都愁眉不展的，阿嬷也会悄悄落着眼泪，大雪下得紧凑，庭院里的松树垂下了一大片，我搬了把椅子，想把枝上的雪都给抖落下来，没想爹爹一把抱我下来，说：孩子，你姑母要见你。
我从未见过姑母，偶尔提起她时爹爹和娘亲都突然不做声，年节时家里给长辈磕头，父亲会说朝东边给你姑母也磕一个，我那时不懂姑母为何从来不回家，后来年长的姐姐说：姑母嫁人了，嫁的很远，所以从来不回家。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谜一样的人。
在马车上，我问父亲：姑母是什么样的人？
爹爹想了半晌，才说：你姑母她什么都好，，，，只是命不好。
嫁的人不好？
爹爹一皱眉，就没说话了。只是将我的手捏的很紧。
掀开帘子，外面银装素裹的，楼宇巍峨，气象非凡，天际一线灰白，仿若将世间都纳入其中。
这是我第一次入宫。
我和爹爹在栖芳殿的侧门等候，雪下的吃紧，我躲躲闪闪不想让雪水坏了我新裁的衣裳，爹爹拢了拢袖子，让我躲在底下。
后来一个公公说：有请江大人了。娘娘在内屋等候。
我心里一惊，抬头望向爹爹，恍然看见他的脸上有着深深地哀愁，几束发丝在雪光里飞舞，我只有十岁，父亲却已经老了。填不完的沟壑，数不完的白发。他常说：光阴似水无声，生者之哀，逝者之乐。
而童稚如我总不知道
一直到见到了玉樟娘娘。
从小我便喜欢在街头边听故事，从霍去病到岳武穆，心向往之，自然听得津津有味，偶有些宫中轶事也会落到着街头巷尾，那时我便听说了玉樟娘娘，人们说玉樟娘娘的容貌是各宫中拔尖儿的，宗武皇帝只许她用玉这个字，皇太后一向德隆庄重，在后妃这一片也独独喜爱她温婉不争。又说皇帝许给她一千亩的田地，她答道：妾身未曾劳作，却知劳作之苦，今日帝君赐田亩，深感愧怍，不若借帝君之力，贻之于民。妾身免于劳作之苦，君也可尝丰收之喜。
病榻上的玉樟娘娘和我想象中的她居然出奇的吻合了，她的远山眉上点着翠羽之色，目光含着薄雾，柔荑似水，波光如梦。，我们本跪的老远，后来她近身的侍婢将那群捧着药罐的都赶了出去，只剩下一个站在帘子底下眼巴巴瞅着玉樟娘娘，脸上泪迹未干，显然是哭了许久。
房里燃的是楠木，我一闻便知道，爹爹房中也常年燃着，博山炉里的灰堆了一层又一层，总也燃不尽。
她问：这是玉婉的孩子？
爹爹在旁立住，并没有说话。
她接着说：带到我跟前来，让我好生看看。
撩开了纱帘，她的脸愈见苍白，眉间一点如血的红痣。
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直透人心的冰凉。
长得不像你娘。她缓缓道。
家里人说长得像爹爹多一点。我道。
别的不说，你的眼睛是像极了，通透的很。
她说着，手便抚上了我的脸，半路，那只手又颓然落下。
半晌只说：我倒希望有个孩子。
爹爹远远听见，居然碰的一声跪地，口里说：臣死罪。
一声一声，头生生磕在地上。
她听着心中大恸，一口气换不过来，手绢掩着直喘，立侍的婢女赶紧过来顺背，她断断续续只说： ，哥，，，，哥，，，你，，，莫要，，，再，，，，，。
她一口呕出来，亏的用手绢捂住，一摊开，便是一滩红的刺目的鲜血。
爹爹立时停了，抬起头望着这边，这个眼神我曾见过。
那是新春之时，家家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常年阴郁的娘亲也露出笑颜，帮着仆妇们往门上贴对联，爹爹刚升任了太傅，我拽着阿嬷的衣角不肯放开，想说换一件新衣裳。后来阿嬷找来一件青天雨色的，我随即穿上身。
爹爹从外屋进来。一眼瞧见我的摸样，顿时立住了。
那夜的雪下得极大，窗户都轰隆隆的响，阿嬷自责的掉下眼泪，爹爹站在雪地里一夜，没有言语。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姑母时常穿着的颜色。娘亲说：你长的，实在是像她。
爹爹眼里的悔恨，我何曾明白过，不过讳莫如深罢了。
爹爹没再磕头，只是将头埋得很深。
后来又问我读过些什么书？等等，一概细琐。
最后对爹爹说：这孩子的品格即便是在皇家也算是鲜见的，莫要辜负了这璞玉之姿。
我们走时又磕了好几个头，爹爹黯然起身。
又走到那檐下只是，爹爹顿住脚步，凝望空中无边无际的飞雪，朵朵晶莹飘落至风尘，打了一个颤儿，落在四季常青的松柏，落在无人的秋千架，落在寂寞的红墙绿瓦，落在爹爹长长的袖管。我分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雪一般的颜色。
回到家没有几天，爹爹突然病重，我靠着漆红的大门望向东边那绵延的宫殿时心里总是掂掂的，雪不再下了，雪水淌满了沟渠，新芽从从中拔出来，庭院里弥漫了阿嬷煮的姜汤的味道，爹爹终于有了力气站起来，他披着灰鼠的大氅在檐下教我唐诗，一字一句的教，带着少有的笑意。娘亲却躲得远远的看着，只是看着。
终于，春天将要来得时候，宫里人带出消息，说玉樟娘娘仙逝了。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爹爹说：欠的，都还了。前尘事，也都该散了。
记忆里，那个冬天过于漫长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纵使情深 其实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