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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番外:小和尚的职业规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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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心小和尚从周氏夫妇的家中飞奔而出,心中仍是又羞又窘,不知不觉中到了山脚,才发现天色已然擦黑。
抬头望去,昏暗的天空上几点星芒闪烁,好似顽皮的眼睛,夜风拂动竹林发出簌簌声响。此时,若身在望仙山顶,向下望去,必能看见绿涛汹涌,只是现在走在这条幽暗窄小的羊肠山路上,一不小心便能瞧见两边竹林间座座坟茔。
望仙山上风水好,山下聚集着几大村落。家中若有亲人故去,便会将坟头安置在望仙山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山上的坟茔怕是比山脚下的活人还多。
只是这小小的人儿却并不害怕,如同往常一样,他默默念起一段往生咒,安抚这林间的亡魂。这条山路他已经走过多回了,夜间也行走过不少次,每次走过之时他都要念起这段往生咒。
师父说这是他吃饭的本事,别的可以不会,吃饭的本事一定要练到家。做法事与人超渡,花样甚多,他年纪还小,师父以后慢慢教他。一段往生咒,便是入门基本功,一定要念熟。
说起吃饭的本事,沈先生也说过,可以教他医术,治病救人也是为善,这样他长大后还可以娶妻生子,如常人一般生活。只是沈先生诸般理由,师父一句“跟着你,他早晚又会卷入江湖是非中”便将他堵得哑口无言,再不提此事。
唉,还是安安心心做个小和尚罢。
只是娶妻生子是什么呢?小和尚瞪大眼睛问师父。
唉呦呦,你个小善心那,师父跟你说啊,山下的女人可都是老虎。不!比老虎还猛,比毒蛇还毒,你可千万不能着了她们的道啊!
师父说话一向听不懂,小和尚已经习惯了。
那江湖又是什么呢?
江湖就是一条大河。
比绿水河还大?
绿水河算个什么河那,江湖可比这大得多了。江湖里有好多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螺蛳,螺蛳吃烂泥。你个小小的和尚啊,一入江湖,马上就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啦!
为什么是鱼吃我,不是我吃鱼?鱼还能长得比善心还大嘛?
你还想吃鱼?!我们是出家人,只能茹素,吃鱼是犯戒的。去!去把为师昨日给你讲的经书抄五遍!
师父别的都不大教他,唯独经书上却是抓得很紧。老和尚说当和尚怎么能不会念经呢?不会念经那叫什么和尚,当一天的和尚就要念一天的经。
小和尚嘴里念着经,在山路上缓步走着,想起今天山下摸他后脑勺的老虎,真可怕!他还是做和尚好了。
心不在焉,一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小和尚人小,摔一跤也不觉得很疼,他摸摸脑袋转过身来。
原来是个死人!
小和尚人小,胆子却不小,跟着师父出去做法事,死人已见过许多回!
师父说众生平等,不论富贵贫贱,美丑妍媸,死后魂魄入轮回,留下的不过一具臭皮囊,这皮囊不会说话,更不会无缘无故摸他,有甚可怕!
他在死人跟前坐下,耐耐心心又将方才那段经念了一遍,然后捧了一抔土往那死人身上洒。
施主,你这皮囊高又大,小僧无力安葬,只能渡你到这儿了。
小和尚拍拍身上灰尘,继续向山顶而去,月光穿透竹林轻柔挥洒在小小僧衣上。
两侧坟茔森森,他却浑然不觉,一步一步皆似走在仙境中。
望仙山不高,山下春暖花开,山顶也半点不觉得冷,小善心却高兴不起来。
师父出去做法事吃完饭碗筷一扔,又等他来收拾,善心自己也忙活了一天,看到床榻已然直打哈欠。
可是天气渐热,不收拾,明早醒来庙里就会多出许多蚂蚁。
他揉揉眼睛,端起碗筷到院子里打水。
小善心生来力气比别的孩子大,满满一桶水轻轻松松就能吊起来。老和尚见他吃得消,就渐渐把这些庙中杂务交给他,自己专心赚钱养家。
虽已遁入空门,到底是肉体凡胎,断得了七情六欲,断不了五谷轮回,一老一小两张嘴,一天不吃就头昏眼花。
老和尚别的也不会,法事做了几十年。一场法事做一天,念经念得口干舌燥,小善心在一旁端茶倒水,他生下来就没爹没娘,全靠师父照顾,不孝顺师父孝顺谁。
今天要做法事的人家太远,老和尚嫌麻烦,就没带这小徒儿去,让他留下看家。
庙外已是明月高悬,将那小光头照得又圆又亮,仿佛从未生出过头发,师父别的事上懒,头发却隔三岔五就要刮一遍,说这样不容易长虱子。小善心的脑袋上光溜溜,不仅从没长过虱子,也没烧过戒疤。
戒疤原本上个月师父就要替他烧,可是师父年纪大了,烧戒疤的时候手一抖竟然把香戳在了自己手上,当场被烫得脸色发白,嘴唇发颤,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想来是时候未到,下回再烧罢。”
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戒疤早晚要烧。今天正是十五,可偏偏生意上门,师父下山去了,小善心摸摸月亮似的脑袋,却不知自己又逃过一劫。
他将碗筷放入水里,头顶明月便落在了碗里,小善心觉得好玩,忍不住伸手去捞,这一捞月亮又碎在了手里,可是抬手一看,月光又从指间滑落,月亮好似在水中冲着他笑。
师父若是在也必定会笑他,善心啊,你都多大啦!镜花水月皆是虚妄,捞不起来的。
善心当然知道捞不起来,但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捞,这山头只有一老一小两和尚,小善心没有玩伴,全靠这样自娱自乐打发日子。
他和水中的月亮较劲,脑袋里的瞌睡虫也在和他较劲,玩着玩着他头一点便伏在水桶边睡着了。
虚掩的庙门咯吱一声开了,门里隐出两个高挺的身影,皆是黑衣,却能看出主仆之分。
那主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脚下稍移,月光下终于露了真容,眉目俊雅竟与眼前的小和尚有几分相像,只是面带病容,眼角已生出丝丝细纹。
他停在这里握拳掩唇咳嗽了一声,方才他已忍了许久,此刻仍是担心惊扰了睡梦中的小和尚,这声咳嗽压得极低。
“宫主!”身后的黑衣人担忧他长途跋涉,身体撑不住,低唤了一声,却被主人抬手制止。
庙前月下,他驻足凝视着沉沉睡去的小和尚,满目皆是柔情与慈爱,苍白的脸上生出了光彩。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将那孩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好似失而复得的珍宝,内心激动难掩,那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