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梦华录》洞微

7、第六节

　　建安元年8月，曹操在许都迎汉献帝。这年从夏到冬，整个秋天，曹操军中都处在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里面。今天杀了几个大臣，明天还有一批官儿要罢免，而跟着曹操的人，几乎都升了官。王萱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说起来的话，大概只有一人过得和这些毫无关系，继续当着普通的军师祭酒，照样睡他的大头觉，喝他的花酒。她倒是因为会打算盘会记账，近来被负责屯田的枣祗拉过去帮忙打杂，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偷得一点空闲，想起找他，他又不在，两下错开，和郭嘉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了。对于郭嘉并未被升职这件事，她私下也琢磨了一阵子，想到的无非大概是他门第大概不够高，或者是之前在洛阳的那点关窍不能公之于众的原因。既然是主公决定的事，那一定有他的理由，她不想深究。
　　反正是自己干不了的事情，那就什么都不要管，交给能干出大事的人就好了，如果是主公的话，大概一定可以——
　　“哟，小美人，今天倒是在这里遇上，真是巧啊。”刚结束完枣祗那边的工作，正要匆匆赶回去，就看到郭嘉骑着马，在路边等她。夕阳影里，马上端坐的青年容颜如玉，衣袂飘飘，她突然有一瞬间觉得，这人仔细打量，真可算得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平常相处多了的时候，完全也没往那个方向去想，这隔了几日不见，居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一时竟让她忘记反驳他的轻薄。不过走到近前，她皱起了眉头，之前的感慨随着看到他马上挂着的酒壶而散落得无影无踪。
　　“大白天的，你又喝了多少酒？”
　　“没有没有，这酒不是我一个人要喝的，”不料他却摇头否认了，“恰好有几个朋友在一起说要聚一下，你要不要也来？介绍他们给你认识，对你以后肯定有好处。”

　　“奉孝老弟你居然迟到？罚酒罚酒！”刚一进房，一位身量中等，看似性格很豪爽的中年男子便拉住了他们。郭嘉接过酒杯，笑着一饮而尽，说：“许久不见，程昱兄还是这样专断啊。”
　　“这位是……？”另一个文士模样的青年，已在席边端坐，见他们进来方起身见礼，看到王萱不禁吃了一惊，“莫非是上次二叔提起的那个孩子？原来真的才这么点大年纪，真是，后生可畏啊。”
　　“你们还不知道奉孝老弟么，做事情一向胡来的，这么小的孩子知个甚事，你天天带着他胡闹，有什么意思。”却见席上坐着还有一个面色微黑的中年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王萱想了一想，冲他拱了拱手：“弟子虽然不知世事，但正因为知道自己有所求，才到了这里。奉孝大人肯指点我，是我的福气，要责备也是责备我的任性，和奉孝大人无干。”
　　“哈哈哈，奉孝老弟真是，竟得了这么一个小崇拜者，来来来，我程仲德先敬你一杯。”王萱见郭嘉冲她笑着点点头，便道了谢，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喝了。
　　“这孩子真是乖巧讨喜，奉孝啊，你可别带着他乱吃酒，染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我是荀侍中的侄子，荀攸，字公达。你是叫王萱吧？来来，——先干了这一杯。”虽然嘴上说得客气，酒的分量丝毫不比人少，王萱也只得依样接过来喝了。
　　这下一来，那个不耐烦的中年人也耐不住了。
　　“他们的酒都喝了，那我也不能少了你这杯不是？我钟元常，也敬小兄弟你一杯，干！”三杯酒灌下去，王萱虽然不是不能喝酒，多少也有点面红耳热了。这时菜已上来，几人分宾主位次坐下，推杯换盏，一时指点江山，一时豪言壮语，谈得颇为尽兴，不知不觉竟已酒过三巡，不知道他们是存心还是无意，王萱面前的酒杯就没有空过。就听话题七扯八拉，竟扯到了她身上来，说起她当时去主公面前，居然是以靠得近当成上门的理由，郭嘉还描绘得绘声绘色，笑得几个人都直不起腰。她毕竟小孩子沉不住气，又羞又燥，正要起身反驳，却一阵头昏眼花，整个人软倒趴在了几案上，啥都不知道了。

　　等再醒来，竟然是躺在家中。睁开眼睛，窗外一轮圆月当空，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都是酒气，只得挣扎着爬起来去洗了一回脸，方才觉得好过一点。回来的时候看到郭嘉正倚着墙坐着，像以往一样，面上浮着淡淡的微笑，似乎正等着她出现一般。
　　“你来这里的原因，不止是因为距离相近吧？”
　　“……确实有一部分原因。”她脚软得站不住，没办法只得在他旁边，也依样靠墙坐下。
　　“不过更多的是……我想亲眼看到，江山易主。”
　　“……哈哈哈哈哈，江山易主，那为什么是选定了主公呢。”
　　“你都不问为什么我想看到江山易主么？”
　　“这有什么好问？这天下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想看到江山易主的人。只是有些人想亲自动手，有些人想扶持别人上位，仅此而已。”
　　王萱觉得他的话在自己脑中嗡嗡回响，还是头疼。
　　若是我自己能办得到……
　　不，绝无这种可能，所以自己才要出来，才要找到自己觉得能完成这一任务的人。
　　知天命，尽人事……
　　“我……之前听说过主公的事情。初平元年那个时候，诸侯齐汇，都因为怕董卓而不敢前进，但唯一先发兵出来和董卓一战的只有主公。虽然那时候主公败了，但这么些年来，只有主公势力越发壮大，现在到了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步。我觉得，要天下易主，只有主公才能完成。”
　　“可以说，我是想要追着一个英雄，亲眼见证他的霸业，所以才到这里来的吧。”
　　宿醉未醒之中，王萱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堆，突然只听得自己耳边有人压低了腔调，神秘兮兮地说：
　　“听说的事情如何作准？若不亲眼看到岂能算数。我们打个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