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梦华录》洞微

25、第十二节

　　不过荀彧事情很忙，他来当然不是为了王萱的事儿的。若论起来，他倒是有几分想警告郭嘉，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既然原本就有行事不太守礼节的名声在外，疼爱这孩子的行为还是应该稍微收敛一些。军中已经有郭祭酒男女不忌的糟糕传言，虽然曹操大概不会在意此事，郭嘉看似也丝毫没受到影响，但被牵连进来的这个年轻人本就没有什么家世撑腰，可千万别因此被毁了前途才好。此刻王萱正抱了竹简安静地站在一旁，依然是雪肤乌发，加冠之后更显得五官秀气漂亮，这种有几分像女孩子的美貌，被说成娈童，真的会有人相信的吧。不过比起无端的流言，荀彧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和王萱虽见的不多，但这少年身上一直有种凛然的气质，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另一方面，郭嘉虽然随便，但要说他男女不忌，荀彧还真的不信。
　　“文若兄来访，可是为了陈登父子的事情？”
　　郭嘉悠然开口，打断了他难得的胡思乱想。荀彧有几分尴尬地接过了话头：
　　“是啊，他父子二人潜伏在吕布军中，给这边也提供了不少消息。现在主公明里是带着人去进攻张绣，实际为了吕布那边的布置尚没多少人知道。但我想，还是得派个稳妥可靠的人，把这边的消息传递给他们，也好让他们早点做好准备，等主公移师那边的时候，及时带兵响应。”
　　“这事情就交给我吧，说起来之前陈登出使朝廷的时候，我就答应了他，若有什么消息，会派人过去的。”郭嘉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荀彧的一时走神，笑着回答。

　　“……”
　　结果这个被派出来传书给吕布下属的陈登父子的人，居然是自己，王萱不由得佩服郭嘉那连死人都能说活的口才，能把这趟旅途，说得好像去下邳玩一场一样毫无风险。什么已经和对方安排好接头方式啊，什么会派人送你到城外啊，什么你看起来年纪小所以不会被怀疑啊，什么这是难得的工作机会啊，什么按照预定你很快可以和对方一起回到曹营啊，忽悠得她晕晕乎乎，就换上一身百姓的短衣给打发出去了。
　　走在下邳城的街市上，王萱觉得这次出门，比起第一次，要镇定得多。虽然那一次是投奔心中认定的英雄，这一次却是走在自己异常畏惧的人的地盘上。上次遇见的吕布和记忆里一样威风抖擞，然而整个下邳却透着一股和第一猛将之名不符的松弛感。
　　这里的人好像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的感觉啊，他们的主将真的是那个吕布么？还是说，自己记忆里，吕布那种让他视线所及范围内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的压倒性的恐怖感只是自己的错觉？王萱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走在街边，却无意中和一个少年擦肩而过。错身那刻，两人都有几分惊愕。但对方显然也不想招惹是非，没有丝毫停顿，轻快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背后。
　　虽然以前在洛阳不算难得一见，但没想到在下邳城，还能看到这样的西域少年。月白色的眸子清澈有神，令人一见之下，很难忘掉。说不定也是因为兵灾所以流落至此？想到这里，王萱也不觉得奇怪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目的地也快要到了。
　　“我是元龙先生的亲戚，因为战乱失怙，前来投奔他的。”
　　对着守门人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理由，王萱还是难免忐忑了一阵，直到被恭敬地带进内室，才安心一些。正等着她的是一位年长的儒士，已经两鬓斑白，眯着眼睛，见她进来，挥手先令带她进来的侍从退下，又亲自检查了一下门已关严，方才转向她，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您是广陵太守陈大人么？”王萱行礼毕，问道。
　　“不，我是陈登的父亲，陈珪陈汉瑜。你是奉孝先生派来的？把他的书信给我吧。”老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暗暗吃惊于她的年纪，但并未说出口。
　　“是的。”王萱从怀中取出封印丝毫未动的书信，恭敬地递了过去。郭嘉事先已经吩咐过，陈登陈珪，父子二人，不管见了谁，都可以放心交出书信。但王萱心想，他大概也清楚，若是对方有什么圈套，凭她一人，也没法挣扎反抗，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老人读了书信，点点头，并不像要翻脸的样子，她才暗自放下心来。只见陈珪仔细将信纸在灯火上烧了个干净，沉思片刻，开口道：
　　“你在孟德将军那里，担任的是什么工作？”
　　“大部分都是文书记录。偶尔有些算账杂事，看哪里缺人手就帮个忙。”王萱心里犯疑，但郭嘉事先再三说陈登父子都是可靠之人，不必怀疑，如有什么意想之外的问题，老实作答便是。因此她也就老实回答了。
　　“那好，你便在我这里，帮我整理整理文书吧。虽然你看起来年纪尚小，但既然是郭祭酒派来的人，我并非怀疑你，但这里耳目众多，人心散乱，若是你随便抛头露面，保不定会有消息走漏出去。如有什么变化，我自然会和你说。”
　　这意思就是，不准出门么？不过一来王萱没反抗的能力也没反抗的必要，二来她记得吕布下属有个叫张辽字文远的，似乎认识自己，少抛头露面只是躲在陈家，似乎确实也是最佳的选择。
　　随遇而安，总是认命，说不定才是我能活到今天的最主要的原因，王萱自嘲地想。反正在陈府的日子比在曹营，活儿还更轻，甚至可以说，她怀疑陈珪老人家根本就是怕她无聊乱跑，才找了些不咸不淡的事情让她做。每天在陈家闭门不出，见到的也总是一个沉默的老仆，王萱过得不知何年何月，竟很安心自在，权当练字算了。但陈珪遵守之前的许诺，一有什么新的消息，毫不隐瞒，都说给她知道。听说吕布又和袁术结盟，还和刘备翻了脸，而陈登已经驻守在广陵，就等曹操一到，带兵响应。在府中陪着陈珪的，还有陈登的弟弟陈应，那人王萱见过几面，是个不多说话，唯老父之命是从的孝顺儿子，做事颇有其父之风，小心谨慎得很。
　　“恕我直言，既然吕布又和袁术结盟，那他心里一定明白，和曹操一战是免不了的。但这座城里，感觉不出有多少战意啊。”某个天气晴好的日子，王萱和陈珪对坐弈棋，她忍不住问道。记忆里还在董卓麾下的吕布军是何等骄横威风，算来也不过十年不到的功夫，吕布还是那个吕布，但吕布军难道已非昔日可比了么。
　　陈珪捻须微笑，轻轻落下一子。
　　“吕布现在每天对着娇妻弱女，别说天下，他能安心待在这下邳一城，便心愿已足。年纪虽不算老，心态早就如同迟暮老者一般，不值一哂。”
　　这说法，倒是和出发之前，郭祭酒劝我时候的话有几分相似。他在那么远的曹营，还能把吕布的心态摸得这么准，想必也是算好了没有风险，才派我来的吧。王萱这么想着，心不由得又宽了几分。见她不说话，陈珪又说：
　　“不瞒你说，现在这城里，吕布手下有才干的将领也不算少，但真心为他考虑的，说不定除了陈宫陈公台外，也没有别人了。像张辽这些年轻人，都是年轻气盛，想着有一天能建功立业的，见主子没了干劲，他们心里也犯疑呢。乱世之中选错了主子可是大事情，见这里没了指望，他们可是都在瞄着别处呢。”
　　听到熟悉的名字，王萱接了话题：“张辽？先生说的可是从董卓手下一直跟着吕布来到这里的那个张辽张文远么？”
　　陈珪点点头，有几分惊讶。
　　“那人虽然是跟着吕布多年的老下属，但也没听说有什么惊人的事情。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反而还听说过他的名字？”
　　“我是洛阳人，机缘巧合，年幼时候听过这个名字，没想到多年之后，还能再听到这人的消息。”王萱答得镇定，陈珪便也没问什么，两人继续下棋，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时间虽过得平静，却也过得很快。大概秋凉的时节，传来了吕布将刘备赶出了小沛的消息。刘备仓皇逃往曹营，连妻子都不曾顾及。王萱将这个消息在心里回味了一阵，一想到刘备那张看起来和善的面孔，此刻大概正带着他那两个义兄弟，跟在主公后面亦步亦趋，就有点不舒服。都说主公嗜杀，那怎么不杀了此人呢？郭祭酒这时候又在做什么？算起来竟有好几个月不曾见到郭嘉了，王萱想起他，竟觉得有几分酸酸的不是滋味儿。说好了这书信送到不久就能回去，说不准他这时候又怎么在花街柳巷买醉玩呢，而自己还身陷敌营，前途未卜，回去一定要砸了他那木牌儿泄愤。

作者有话说

　　终于3k字了！（<——你还能更没出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