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春风杨柳枝》绿墙山

11、刀剑如梦，何故相逢（下）

　　第十一章：刀剑如梦，何故相逢（下）

　　“终于知道回来了？”
　　直到入夜，小城才偷偷摸摸回到五湖客栈，一推门就听见屋里一声怒骂。
　　穆山溪守在她的房里，大喇喇地坐在桌子上，晃着腿，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甚是不耐烦。
　　小城自知理亏，讪讪地走进来，不自在地摆弄着衣角，左顾右盼，脸上挂着假笑。
　　“那个，穆大侠，你看，都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
　　“咣”一声，穆山溪一拍桌子跳了下来，横眉怒视：“你也知道天色晚了？鬼混到半夜才回来，这长安城里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一点江湖经验的都没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向楚——”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原本一脸忿怒，却突然凝固，愣了半晌之后，愠色渐渐退去，转为无奈，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
　　小城也觉得愧疚。自己偷跑去“办私事”，让穆山溪在这里等到半夜，再怎么说也是对他不起，这时候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也没有反驳的道理。
　　穆山溪自己坐下来，片刻已经消了气，一摆手道：“罢了，你这丫头就算笨一点，身手倒也不差，是我小题大做了。时候不早，你休息吧。”说着就起身要走。
　　小城拉住他衣角，低着头：“楚……楚公子到底为什么要你跟来？”
　　穆山溪一愣，拂开她的手，轻描淡写道：“你也应该多少听说过吧，到晴雪园说媒的人，能从楚蓠的房门口排到城门外去。那些都是名媛淑女，与楚家也算门当户对，你知道他为什么拒绝？”
　　小城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茫然地摇摇头。
　　岂料穆山溪一挑嘴角，嘿嘿一笑：“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对他报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别想得太多。”
　　小城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却觉得可笑：“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这些事与我何干，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穆山溪也有些意外：“那你是什么意思？”
　　被他这么一搅合，小城也懒得问了，摇了摇头：“算了，等回到洛阳，我自己去问他。”

　　七日之后，江小城在五湖客栈见到了苏峰青。
　　穆山溪正抄手站在小城身后，见到苏峰青微微一愣，而对方也多看了他一眼。
　　“这位是……”
　　小城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苏峰青，又看了看穆山溪，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时穆山溪却哈哈一笑，冲苏峰青一抱拳：“久仰清霜剑侠名，在下不过无名小卒，不打扰二位叙旧，告辞，告辞！”
　　“哎——”小城正要拦他，却见苏峰青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是“让他走”的意思。
　　“师叔……”眼见穆山溪已经出了客栈，小城才将苏峰青请入厢房之中，“刚才那个人……”
　　“是杨柳春风堂的人？”
　　小城迟疑，不知是该承认还是否认，索性一言不发，苏峰青就当她是默认了。
　　“你师父如此信任林骅，将你身家性命都托付了么……”他若有所思，径自在屋中拣了张椅子坐下，以手支颐。
　　“师叔，你伤势好些了没？”小城迅速跟上，殷勤地倒了杯茶送到他手上。
　　“我已自行调息，已无大碍。你坐下吧，”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子，“你和你师父这些年来的事，说给我听听。”
　　小城一下子苦了脸。莫说眼前这位是师父的师弟，就算是师父的亲爹来问，她也不敢答。江心月自小教育她，对师门中的事情最要讳莫如深，最好半个字都不对旁人说。林骅或许是个例外，但江心月从未说过，自己这位师弟可以是另一个例外。
　　“师叔，您也知道师父她那个样子……您问我还不如等下月十五去问她自己呢。”
　　苏峰青一愣，明白江心月十有八九是嘱咐了弟子要她莫对外人提起自己的事，转念一想小城说得也有理，再过不久就能见到江心月本人，十八年不见，当有许多话要当面问个清楚。
　　于是叹了口气：“也好，只是知道她一向过的都好，我心中也欣慰许多。”
　　小城听出他语气中的怅然，急忙道：“自然是一向都好，这十几年师父的日子过得可逍遥呢。”
　　“是么。”苏峰青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竟然抿起嘴笑了。小城看得一愣，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严厉冰冷的师叔，笑起来竟然还这么好看。
　　美男子啊……
　　许是这几天没见着谢春红，若论秀色可餐，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样看来还是师叔更养眼些……
　　“你笑什么？”再开口是，苏峰青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小城立刻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禀师叔，弟子一想到师叔要将精妙剑法传授于弟子，心中十分欢喜。”
　　苏峰青“哦”了一声。
　　“没想到你如此好学。好，有徒如此，师姐也是好福气。”
　　小城咧嘴一笑：“师叔谬赞。”
　　“那从明日起，你每日早晨在城东郊找我，我传你‘吹雪’剑法。”
　　小城笑容一僵。她的确有心“偷师”，可是……这长安城里好吃好玩的东西，她还没过瘾呢，这就被师叔拉去练功，以后岂不是更加没机会？
　　“那个，师叔……您尚伤未痊愈，不如还是再等两天？”
　　苏峰青一抬眉：“我当初学这套剑法用了三个月，而你只有不到二十天，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小城无语。看来这位师叔外表冷漠，嘴上却是刻薄厉害得很。
　　于是只好乖乖认栽：“是，弟子谨遵师叔教诲……”

　　而与此同时，在小城和苏峰青的正上方，有人趴在屋顶上，掀开一片瓦，偷偷看着屋里的动静。
　　“师叔，我师父当年究竟都做过什么事，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要担心被人记恨？”瓦片下传来小城的声音。
　　房顶上穆山溪无声地笑了：傻丫头你还真不知道啊？广寒仙子江心月，十七岁下山闯荡江湖，这一路掀起多少风波，更不用提玄天教和昆仑派的那场大战……
　　一面想着一面皱起眉头。楚蓠在这丫头身上颇下了些功夫，只是如今看起来，好像全然无用嘛。
　　“师姐当年年少气盛……”苏峰青话说一半，却不继续了，看那样子好像不知如何开口，很是为难的样子。
　　小城忍不住追问：“到底是怎样？”
　　苏峰青却突然一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猛地推开窗子飞身上了屋顶，却见片瓦不曾少，屋顶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他微微蹙眉，却也没再说什么，翻身跳回到小城房中。
　　而穆山溪就倒吊在另一侧的屋檐下，身体紧贴着外墙，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愧是清霜剑苏峰青，当世高手，险些被他识破了踪迹！
　　他不敢再冒险听墙角，迅速跃下屋檐，身影很快就淹没在街道之中。

　　苏峰青说要教小城剑法，就真的每日不间断地教了十七天。
　　小城第一次见苏峰青演练那套“吹雪”剑法的时候，只觉得江湖偌大，往昔所见实在太过浅薄，她根本就是个乡下土包子，进了皇宫内院，被满目珍奇晃瞎了眼。
　　她师父江心月也会用这套剑法。江心月无论用什么剑法，看起来都像是在跳舞，手中长剑像是化作水袖，不再是杀人利器，而变成了世间最美的东西。
　　但江心月的剑，又的的确确是用来杀人的。
　　苏峰青的剑亦然。
　　分明是同一路剑法，小城隐约还有些熟悉，可在苏峰青手中，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站在树林之中，却像是身处昆仑冰雪之巅，一招一式都带着刺骨的肃杀，凛冽如夹着碎冰的风。小城几乎可以想象，曾经有一位少年，在昆仑绝顶风雪中一遍遍演练这套剑法，誓要与那风雪抗衡。
　　而她也明白了，为何她师父江心月被人称作“广寒仙子”。这般凛冽的剑法在江心月手中都能化作月宫仙子的舞蹈，只怕这等路数与整个昆仑派都格格不入吧。
　　苏峰青的凝冰剑停下来的时候小城微微舒了口气，轻道：“我到现在才真正确信，你真的是我的师叔。”
　　苏峰青皱了眉：“你难道怀疑我？”
　　“弟子不敢，只是这些年来师父对她的事情从来讳莫如深，突然之间得知此事，有些意外罢了。”
　　于是苏峰青也叹了口气：“师姐所经历之事，非常人所能承受。她当年对我有莫大的恩情，我自与她一别之后，便是音信全断，今日将这剑法传授于你，也算是少少还了她的一点情义。”
　　小城的眼睛忽然亮了：“师叔，这套剑法，我定会好好学。”
　　苏峰青像是有些意外，细细打量着她，片刻后微微颔首：“不错，你师父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心中有剑，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小城笑着摇摇头：“我不为成器，只是见到如此美妙的剑法，心里奇痒无比，若是学不会，只怕要睡不着觉了。”
　　“好！你师父曾说，习剑的最高境界乃是心中无剑，以人为剑，人剑合一，便是天下无敌。不知她这些年来是否已窥见此中玄机，我只盼你能做到。”
　　小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此说来，我们岂非是一大一小两个剑痴么？”
　　苏峰青闻言也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比板着脸好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