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毓秀钟灵

1、第 1 章

　　黑暗里，晏小远把手里将要燃尽的香烟用力的按进满是烟蒂的水晶烟缸。然后把自己的身体蜷进沙发。城市忽明忽暗的灯光在那张憔悴的脸上恍惚着。淡淡的烟草气味留在指间。

　　“这次我走开，再没有话要说出来。我不想再期待走下去还能多精彩...”角落里的电话声响起来。懒懒地并不想去把它接起来也不想按掉，总会停下来吧？

　　总会停下来吧？

　　可是停不下来，于是无奈的走过去，拿着手机走到窗边。落地窗漂亮的窗帘在风中摇曳着。那是她唯一留在这里的痕迹吧？

　　“小远，你在家吗？”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透着担心，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过多的暴露。

　　“恩。”

　　其实说这条窗帘是她挑的似乎有些过分。床品公司送样品来的时候他不在家，而他正好打电话回家，于是她问他要什么样的，他很温柔的说，你喜欢就好啊！然后在电话里他听见她跟床品公司的人说，就上面那个好了。床品公司的小姐就说，我觉得这一款和你们房间的风格比较搭。然后他听见她冷冰冰的说，不，就最上面的。

　　“小远，明天的股东大会，你会参加吧？你的车还在修，我来接你吧？”

　　“不用，我自己会叫车。”

　　不在意，她从来都不会在意，不在意他又给家里买了什么，不在意他又和谁闹绯闻了，不在意他对的她的方式是那么的特别。

　　“可是...”

　　“好了。”晏小远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清。然后不由分说的挂掉电话随手扔在沙发里，坐在落地窗低低的窗台上靠在落地窗旁边的白色墙上看外面的夜景。这里有很好的视角，一眼望去是一片湖，白天里是碧绿碧绿的，可是这样的夜晚也只剩下昏暗的灯光下的微微反光吧？白天还可以看见湖边会开着各样说不出名的花吧？花坛里也有城市绿化工人种植的千篇一律的紫色牵牛花，开得整整齐齐可是很容易被取代，大概半个月还是多久就要换上新的。那个时候自己也曾牵着她的手......

　　父亲说“钱就是万能的，什么都可以买的到。女人么？玩玩是可以的，但是不要太投入。将来还是娶一个端正得体的太太的。” 那个时候他十五岁，第一次知道女人的滋味。他还记得当时母亲看到他校服白衬衫领口的红唇印的时候惊慌失措的几乎伸手打了他，那是他端庄得体的母亲第一次在他面前有那样的表情。母亲一直是优雅的，温柔的说话，温柔的笑，即使是和家里的佣人说话，母亲也是轻声的。

　　那是唯一一次，母亲说话有些大声“小远，你才几岁？”

　　“哈哈！我们小远长大了。没关系，我第一次在外面玩的时候就是这么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父亲大笑着甚至是有些粗俗的。

　　母亲的脸苍白了，但几乎在短暂的一瞬间就恢复了她一直以来的端庄得体，温柔的说“快上去换衣服下来吃饭吧！”

　　“宝贝，什么事？”那个时候的他就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吧？不用工作就有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钱，他的生活就是每天和不同的女人约会。然后那些不记得名字的女人就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宝贝”。

　　“我在凯悦开好房间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准备了你爱喝的酒，是朋友从波尔多带回来的哦！”被叫做“宝贝”女人声音甜美。“今天是人家获得‘华裳小姐’冠军的日子，你可不能放我鸽子哦！”

　　“当然咯！我结束手里的事情就去找你。那把房间号给我。乖乖等我，恩？”晏小远淡淡的声音充满磁性。他一边开车，一边讲着电话。

　　当面前那个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晏小远猛踩急刹车，还是闪避不及的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在自己的车前倒下。他扔下手机就开了车门出去。然后他看见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眼睛。

　　那个小女人就那样睁着她秀气的眼睛，那双眼睛那一瞬间在那样苍白的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明明那样空洞，可是却在一瞬间吸走了晏小远的灵魂。那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吧？是的，因为耳边有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说，这就是你丢失的肋骨。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上帝.

　　然后他抱着那个女生去医院。

　　她就是卫轻轻。

　　“可轩，她怎么样？有没有事情？”晏小远走向那个从病房里面走出来的男人，高大昕长的身材，只露一双明亮睿智的眼睛在外面。

　　“没事，没有任何的内外伤。不是你的事情，大概就是情绪不太好。看到你的车飙过来就吓晕了。”叫可轩的男人边说边拿下口罩，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明明是东方人却有着西方人的轮廓，看上去也更加英挺。“看不出嘛？你晏大少还能露出这样担忧紧张的表情？被小薇看到明天上报纸了还不知多少女人要伤心了！”

　　晏小远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连解释都免了啊？我还想做你的大舅子呢！”齐可轩戏谑道。

　　“得了！我还有约会，先走了！你看那个女生如果醒来没什么事情你就送她回家吧！”晏小远说完潇洒的走了。剩下齐可轩在背后无奈的摇头。

　　“怎么了？宝贝？”晏小远打开门从背后抱住穿着白色简单睡衣坐在床边的女人。温柔的笑着，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女人娇嗔到。“小远，你明明答应人家的！”

　　“别生气啦！路上出了点小意外，我已经用历史最快纪录奔过来了，我都哄你啦，还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你再生气我就走了。”晏小远的脸上还是那样温柔的笑。

　　可是，简初知道，那样的笑只是在脸上而已。她知道，再闹下去就结束了。她和晏小远在一起五个月了，很多人都觉得晏小远这次是不是收心了，毕竟他以前最长的记录也不过就一个月。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她比别人多了一点聪慧。她知道适可而止，知道这个男人的底线。于是她笑了，倚在他的怀里。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总是那么好闻。

　　晏小远望着面前那张美丽的脸，她身上有Dior淡淡的香水。可是面前就是出现一张苍白的小脸，她空洞得让人怜惜的眼睛，她身上浅浅的沐浴乳的香味。

　　“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在美人颊上轻啄了一下，晏小远走到阳台上打电话问齐可轩有没有送那个女生回家，她是那样让人不放心的样子啊！

　　“该不会是你新的猎物吧？”

　　“你该不是想让我替你向院长申请去伊拉克做战地医生吧？”

　　“好啦！我也不知道，我去资料室拿完东西回来就没有人了。大概是醒过来没什么事情就自己走了吧！”齐可轩说道。帮帮忙！得罪这大少爷，他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啊？

　　晏小远一语不发的挂掉电话，他当然没有听到齐可轩在那边的补充说明“不过她随身的包还在这里”。不知道自己的郁闷情绪从何而来，晏小远点燃一根烟，烟草淡淡的薄荷味道吸入咽喉，肺部，然后在心里蔓延开来。

　　“怎么了？小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果有事的话，你先去好了！”简初轻声打开通往阳台的门。她手里拿着漂亮的水晶高脚杯，夜里风吹着她的丝质睡衣，那样精灵一般的女子自有一种魅惑的美。

　　“没事。”晏小远接过她手里的杯子，轻轻的把她搂在怀里“我答应陪你的，那么即使天塌下来了，我也会在你身边。”

　　简初拿掉他手里的烟。“我好饿！等你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呢！请我吃饭好不好？”你说的这句话，我想我会一直记得。

　　“恩”

　　股东大会快要开始的最后一刻晏小远才匆匆的赶到了，他优雅的在属于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齐可轩就在他的旁边，而他们的对面是晏亭威，还有他身边那个自始至终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的卫轻轻。

　　他笑着，也没有在看她。齐可轩在说什么他听不到，身边的人们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很多的人发表什么意见。然后最后是公司元老级的张董发表意见：“虽然公司一直以来都讲究任人唯贤，但是亭威作为前董事长唯一的亲生儿子，不论是才智还是品德都是不可挑剔的人选。所以我代表一部分董事提议，有傅，哦，不，是晏亭威继任董事长一职。”

　　然后很多人鼓掌，很多人附和。可是晏小远却笑着回忆过去。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那个时候，他以为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子了。那张苍白的令人怜惜的脸如果露出动人的微笑会是什么样子呢？当然他晏大少爷想要找到一个人有什么困难呢？即使是在这样大的W市！

　　于是找到她。其实比想象中容易太多！因为那个傻傻的女人，从病床上爬起来就走了，她忘记了她的包还丢在医院里。

　　鬼使神差的把车开到居住证上的地址，那是条很窄的巷子，是晏小远所不能想象的窄。他想不到繁华的W市竟然有这样窄的巷子！窄到他的车子开进去之后就没有地方可以转弯。低低的咒骂了声他打电话叫老张过来想办法把车弄回去。下车的时候闻到空气里有炒菜的油烟味，小菜店里随意丢掉的腐烂的菜叶子的味道，汗水的味道，廉价熟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是十分让人受不了的味道。然后还是各种各样粗俗的声音，完全在他的世界之外。然后，晏小远就拎着那只包跑出那条巷子，出来的时候听见酸葡萄心里的人在咒骂“四个轮子了不起啊！停在这里还让不让人走路？”

　　终于走在马路上，晏小远苦笑着，自己究竟是发什么疯？拿出打火机却发现打不出火来，一气之下就将那只ZIPPO限量版的打火机丢到垃圾桶。手机响的时候，晏小远从包里翻出女生的手机，是一条短讯，短讯的小信封闪啊闪显出个“明”字。晏小远于是按了阅读“轻轻，对不起。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们这样在一起没有意思。我也不想去相亲的，可是我真的觉得累了。对不起，让你遇见我；对不起，让你爱上我；还有对不起，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那个女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吗？

　　然后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人“你说句话好吗？”

　　于是晏小远就很无耻的回了一句“你去死吧！”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呢！自己话都讲成这样了，还要别人说什么呢？

　　然后手机响了，晏小远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你还想怎样？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你他妈有多远滚多远！”

　　“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试试。请问是你捡到我的手机了吗？”电话里面的女生讲话也和她名字一样。很轻柔。

　　“呃”晏小远很尴尬的咳了一声“是，是啊！”

　　“那我现在方便过来拿吗？我在等重要的电话。”

　　“哦！”晏小远刚讲完又觉得告诉别人自己巴巴的找上门去实在是有些没有面子，于是说“我现在有点忙！明天吧。明天我在红梅路的SK咖啡厅等你好了。”

　　“哦！这样啊！那谢谢你！那如果有人找我，麻烦你告诉他这个号码，好吗？谢谢你！”

　　“好”挂掉电话的时候晏小远的嘴角微微上扬了。轻轻是吗？

　　那天见面，晏小远到现在想想还觉得很好笑，推掉那么重要的会议只是为了再见到她吗？然后还傻傻地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

　　那天卫轻轻穿着很轻盈的白色雪纺连身裙，细细的白色高跟鞋，头发随意的披在肩头。没有了前一日了空洞和无助，淡淡的笑着。可是看见她的时候就是觉得心头暖暖的，很舒服。她身上穿的衣服甚至是廉价的，可是穿在她的身上还是觉得那么合适，得体的衬托出她的清新。看见她进来的时候晏小远扬了扬手机。

　　她坐下来还没有说谢谢，拿过手机就打开收件箱，未接来电。然后那原本明亮动人的眸子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神彩。她低着头，咬了咬下唇，似乎是很用力的把眼泪弄回去。因为晏小远听到很克制的吸鼻子的声音。

　　“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吗？”晏小远喝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他是个挑剔的男人，习惯享受生活，咖啡他只喜欢喝牙买加直接进口的。他不喜欢廉价的东西！那样醇香的原装咖啡自己在家里细细的煮，听着咖啡壶里细细的声音，香气缭绕才是种享受。

　　“没事。”抬起头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是笑容浅浅，“谢谢你！”

　　“你指什么？”晏小远笑着说，如果她知道他回了短信，还拒接了那个男人无数的电话，以致于最后手机没电了，他还去买了充电器充满电只为了发回一条“你让我觉得恶心”,不知道她会不会骂他？

　　“捡到我的手机，还在这里等我把它还给我。”

　　“还有你的包！”他把被她彻底遗忘的包递过去。

　　“啊！”卫轻轻懊恼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哦！我都忘记了，真是谢谢你了！那个咖啡我请。”

　　“当然啊！不然你还想让我请吗？”晏小远好笑的看着她。就是有那么在乎他吗？

　　“啊？”她又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后来晏小远发现这个家伙只要觉得自己做了蠢事的时候都习惯性敲自己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脑袋。“对哦！那你还想喝什么？这里的咖啡很好喝哦！我都没有喝过。不是，我是......”

　　“好吧！今天我请，下次换你。”晏小远好笑的看着她看到价格的时候睁大的双眼。然后再她如释重负的表情里差点笑出了声音。

　　很久以后，晏小远想起那个下午，还是觉得温暖，如果可以，是不是宁愿，一直这样静静地坐着只看着她在那里不知所措？可是故事不是能找出原稿就能以笔抹去的吧？

　　“我的号码存在你手机里第一位了。”晏小远淡淡笑着说。眼里却是腹黑的光芒。

　　卫轻轻不知所措的看着对面的男人，他跟她身边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他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王子一样的人，优雅帅气，温润如玉，最主要的她明显的看的出他对她的好感。如果是三年前，卫轻轻一定会怦然心动，她的王子，骑着高高的白马，翻越千山万水来找她了。

　　“那么好吧！我知道了，很谢谢你，不过我还有事情，要先走了。”卫轻轻笑着说完便要站起来。

　　“不喝一杯咖啡吗？你不是说很好喝？我帮你点了摩卡。” 晏小远低头优雅的抿了一口，然后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卫轻轻于是坐下来“饮不知味”的喝掉那杯传说中很好喝的咖啡。

　　晏小远兀自在他的回忆里神游，以至于他没有听到某位董事用前所未有的鄙视声音问了他两遍“那么请问晏，哦不，是小远先生，我们要讨论下一季度的行销计划，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呢？”齐可轩用手轻轻碰他的时候看见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笑。他看过无数种他的笑容，有神气活现的，有温和的，有苦涩的，有对着那个女人时宠溺可是无奈的笑，有商人奸诈甚至虚伪算计的笑，很多很多的笑，可是没有一种是这样的。就好像下一秒他就要破茧成蝶，飞向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天空，美丽可是疼痛。

　　于是在齐可轩碰了他一下之后，他抬头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笑容就这样露在众人面前，那一瞬间，月华如水，星光明媚。然后他恢复以往的高傲姿态，很不以为然的站起来走了出去。